郎中刚给年太尉上了药, 这会儿还没离多远,管事的出去没多久就将人追了回来。
墨珣正在让越国公先去用饭。毕竟他们出城出得急,根本也没顾上。
洛池闻言, 忙主动开口, “主子们都去用饭吧,奴才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越国公点头,朝着床上看了一眼, “醉哥儿这里瞧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就算你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先跟我去把饭吃了。”
墨珣稍稍想了想, 觉得越国公所言在理。
林醉主要就是中暑, 再加上今天又遇上了事, 精神一直处在一个紧绷着的状态, 这会儿突然放松, 才会晕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病, 就算他在旁边守着也没什么用。郎中来了顶多就是开几副药, 让林醉静养罢了。
洛池见墨珣点了头,这就走到院子里头寻了个下人,好引着越国公和墨珣去用饭。
越国公与墨珣离开之后, 洛池才又回到屋里守着林醉。
这里虽然是林醉的庄子,但林醉现在昏睡过去,如果没个知根知底的人守着, 那绝对是不行的。
今天庄子上的人全都被管事的带着去跟对面的庄子对峙去了, 不过因为早早就知道主家要来, 饭菜也已经备好,只是这会儿全凉了,需得重新蒸热罢了。
因为有越国公在场,墨珣也不好吃太快,而且越国公也有话要跟墨珣说。
墨珣看越国公的反应和表情,便猜到他是要跟自己说穆孺其的事了。
怀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墨珣身后。
林醉的庄子不单是墨珣第一次来,就连怀山也是头一回,所以他自然也就不敢四处乱走。
“怀山,你到外头看着,不要随便让人靠近。”
“是。”
越国公见墨珣已经安排妥当了,这才开口说起了。
原先,不论是越国公还是年太尉都觉得这件事认真算起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按照穆孺其的说法,他也是派人将林醉“请”到庄子里罢了,从头到尾也没把林醉怎么样。
而越国公自己瞧着,也觉得林醉状态还好,除了被吓到,似乎也没什么。到时候,让年太尉好生管束一下他那个侄子也就算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在墨珣说出穆孺其的犯罪事实之前。
待墨珣点明了穆孺其的几项罪状之后,越国公便隐隐意识到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而且,按照自己的性格,见到了年太尉庄子上有“私募兵丁”的苗头和嫌疑,反而不上报。那万一被宣和帝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御史副丞怕是也做不了了。
今日,越国公与年太尉两人驾着马一同离京,这个消息怕是很快就不胫而走。
更何况,不止他们两个,就连墨珣也在场。
这就意味着三个朝廷命官出了城……
这件事,可能现在已经在京里传遍了。
年太尉自然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但经过了墨珣这么一挑,穆孺其犯的那些事真是一桩桩、一件件地摊在众人面前。
今天又有那么多护院啊、下人、佃户在场,越国公就算与年太尉交情再深,这件事也没办法压下去了。
所以,越国公在与年太尉商议之后,便决定由越国公连夜写奏折,明日一早进宫的时候就呈到宣和帝的御案上。
这件事让别人来顶罪怕是有些难的,毕竟穆孺其是管事,护院全养在庄子里,就在穆孺其的眼皮子底下。说他一个成天都呆在庄子里的管事对此事毫不知情?可有人会信?
所以,别说是穆孺其了,就连年太尉想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都有些困难。年太尉现在尚可以说是“穆孺其在庄子里一手遮天,欺上瞒下,年太尉对此事毫不知情”。
宣和帝又不是当真昏庸到了那种不辨是非的地步,如果朝臣们串通一气,将宣和帝当猴耍……
除非这件事一辈子都不要被人发现,否则要是有朝一日捂不住了,那他们全都得遭殃,甚至还会连累妻儿老小。
墨珣点点头,表示对越国公与年太尉的安排并无异议。
其实他今日会那么生林醉的气,有很大的一方面原因就是因为林醉办的这个事。
林醉将自己摆在了这局棋之中,将自己当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但实际上,他不过只是个马前卒罢了。
马前卒固然重要,但却并不是会影响棋局走向的关键那一步。
今天如果越国公没有到场、如果年太尉没有到场,那么最后也只会是年太尉领着穆孺其到越国公府去给林醉赔礼道歉。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林醉想要的,一样也得不到,反而还会遭到穆孺其,乃至年太尉的记恨。
如果林醉真能做到对穆孺其一招必杀,那么哪怕是林醉以身涉险,墨珣都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林醉没有,他非但每次能将穆孺其置于死地,反而还将自己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如此一来,待日后此人缓过劲了,对林醉又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像穆孺其手下养了那么多人,这一次或许会迫于年太尉的压力将人遣散,但难保他会不会又偷偷将人养在哪里。除非林醉一辈子不出门,否则的话,穆孺其有的是法子虏人。到了那个时候,被虏去还能有什么好?!
想墨珣还在徽泽大陆的时候,虽说大家面上是一派祥和,但到了私底下杀人夺宝的事也是屡见不鲜。
许多门派对于内门弟子都是十分看重的,毕竟都是用天材地宝培养起来的,就指着他们能光耀门楣了……
可是,这弟子转身就让人给杀了,那当然就是深仇大恨。
如此一来,你杀我,我杀你……
而不想被别人发现,就需要在对方还没有掐碎自己玉牌、或是将神识留下的时候将对方斩尽杀绝……真正的做法就是直接挫骨扬灰,让人连尸首都寻不见,这样才不会被人瞧出招式套路。
修真界的人大都是记仇的,哪怕你不认账,但对方既认定了是你,那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非得要讨一个公道。
墨珣刚才看那个穆孺其的神情和行为,便已知晓他并不是一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
所以,结果十分明显——如果这一次,林醉没能把穆孺其直接“按”死,有朝一日,穆孺其缓过了劲来,那么林醉便需得时时刻刻都小心谨慎了,甚至可以说是如履薄冰。
“祖父认为……”墨珣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跟越国公提一提。“那个穆孺其最后会如何?”
越国公听了墨珣这么问,略显诧异,待反应过来之后,也只以为是墨珣见林醉今日遭此大难,心中愤愤难平,故而有此一问。
想到这里,越国公也不直接回答墨珣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墨珣,“你觉得应该如何?”
“……”墨珣迟疑片刻,“斩立决。”
“哈哈哈哈。”越国公闻言,立刻朗声笑了起来,“‘私募兵丁’这件事还不至于,毕竟人数仅仅过百,在京里翻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年太尉也不会让这个罪名被坐实的。”
年太尉当然不敢让这件事被坐实,坐实了之后,谁知道喜怒无产的宣和帝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古以来,所有帝王都是如此——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墨珣点点头,表示明白。
是了,在这件事里头,最关键的点,就是年太尉。
如果穆孺其没有年太尉的撑腰,他早就死透了。
只是,他并没有越国公那么乐观,只是沉默了下来。
越国公看墨珣脸色不佳,便问起了他为什么非要置穆孺其于死地。
“今日我听醉哥儿提过,这个穆管事仗着年太尉的名声,在自家庄子里头横行霸道也就算了,还时常欺辱周围的庄子。”
越国公点点头,示意墨珣再说。仅仅只是欺辱这一项,就想杀掉一个人,未免也太过了吧。
“还有就是我今日在年大人面前提到的那些案子……”
那些案子才太过骇人,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是好几条人命呢。
墨珣此事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把这件事跟林醉说,否则林醉恐怕就不单单只是买个林子了……
想是这么想,但墨珣一时也猜不出林醉还能做什么。只不过,林醉不过是买个林子,尚且已经闹成这样。如果林醉再换个法子,指不定那穆孺其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越国公沉默了。
他知道,墨珣一向是不怎么爱多管闲事的人,就今日墨珣说的那些案子,根本就与墨珣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林醉。
墨珣说完之后就等着越国公发话了,毕竟这件事是由越国公和年太尉两人商议的。如果越国公这里没打算要了穆孺其的命,那年太尉就更不会想让自己夫郎的侄子去死。
从年太尉今日的态度,墨珣就已经能看出来了。
年太尉身上也挨了打,但他说话的字里行间,竟是想将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
如果不是自己多嘴提了一句“护院”,怕是林醉今日的苦也就白受了。
“想让他死也不是不行。”越国公沉思片刻之后,“只要把以前的案子全翻出来重审就行。”
越国公停了停,又补上一句,“挑几个替人顶罪的案子就行。”
冤假错案这些不提,就拿那些顶罪的来说。否则怕是又要牵扯上前任、现任的怀阳府尹,或者其他的一些官员。
只要牵扯面一广,那事情绝对就办不成了。
越国公怎么说也是在京城里待得久的,牵扯面一广,就会从上到下层层维护。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宣和帝来了,这些事也只能被压住罢了。
越国公这么一说,墨珣立刻就明白了,只是墨珣还没有开口,越国公就又道:“这件事你别管了。”
“……”墨珣本以为越国公跟自己说了这么些话,是已经决定了要用这个法子来整治穆孺其呢,却没想到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越国公一向是边吃饭边聊天的,今日也不例外。
等咽下了最后一口饭之后,越国公才继续道:“这件事你不要出面,我来处理。”
“那就全都仰仗祖父了。”
这件事由越国公来处理始终是比墨珣来得方便,而且也更为稳妥。
就算墨珣当官已经有几个年头了,但对于其中的弯弯绕绕怕是还没越国公知道得清楚。
如果越国公愿意出面,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越国公放下碗筷,“职责所在罢了。”
这句话一经说完,越国公见墨珣眼前的碗早就已经空了,便知道他是心中惦念林醉,只不过这会儿陪着自己用饭不便走开罢了。“走吧,去看看醉哥儿。”
墨珣这就走在越国公身边,往林醉所在的屋子去了。
彼时,郎中已经给林醉号过了脉,并让管事的派个人随他去抓药。
所以,等到越国公和墨珣进屋的时候,已经不见郎中的身影了。
“如何,郎中来过了吗?”越国公没见到郎中,便先问了问。
洛池忙起身行礼,一边行礼一边说:“郎中已经来过了,说少夫人是中了暑气,又惊吓过度,这才昏睡过去了。现在管事的已经让人随郎中去抓药了。”
越国公颔首,“嗯”了一声,“药拿回来就直接炖上,少夫人起来好用。”
“是。”洛池规规矩矩地应下了,而后便退到了床边,继续给林醉扇扇子。此时有越国公和墨珣两个主子在场,当然没有他一个下人说话的份。
墨珣朝着床上看了看,见林醉嘴唇发白,脸上都被汗浸湿了,眉头紧皱,似是难受得很。
“不如祖父先去歇着吧。”墨珣将视线又转到越国公身上,“明日一早还得赶回京里呢。”
越国公身为一个汉子,一直在孙夫郎屋里呆着也不合适。这会儿墨珣一提,越国公便点头,“那行,我在庄子里四处看看,你也早点休息,明日我们一同回京。”他还得连夜写一份奏折,好明日早朝的时候呈给宣和帝。
墨珣将越国公送出去之后,才伸手示意洛池将扇子交给自己。
“姑爷,还是我来吧。”洛池拿不准墨珣是什么心思,但有小厮在,总不好让主子动手。
墨珣也不勉强,只点点头。随即,让怀山上外头去打点温水来,他给林醉擦一擦脸。
林醉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皱在一起,冷汗也冒个不停。
墨珣连着抚了几次,都没能将林醉的眉头抚平。
林醉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黏在脸上,整个人瞧着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一样。纵使他现在流了很多的汗,但整张脸仍是冰冰凉凉。
墨珣轻轻地将林醉的脸上擦了一遍之后,便将面巾丢到盆里,坐在床边盯着林醉。
林醉的脸部线条十分柔和,肤色亦然。眉毛像是水墨扫过的一样,不浓不淡,正是恰到好处的样子。原先微微上翘的唇瓣,此时抿得正紧。
“姑爷,夫人这是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如姑爷也去歇会儿,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墨珣再次朝洛池伸了手,“你先去吃晚饭吧,我在这里坐会儿。”
林醉被穆孺其抓走,洛池必定没有闲心吃饭,怕是一直饿到现在。
墨珣虽然并不是很在意洛池如何,但不管怎么说林醉现在也离不了他。洛涧又受了伤,还是得指着洛池才行。
洛池想了想,觉得姑爷所言在理,便将手中的团扇递给墨珣,退到外头用饭去了。
洛池走后,墨珣才伸手捏了捏林醉的脸。手上的触感自是很好,然而墨珣却仍是心生不悦,显然是因为他的动作没能得到床上人应有的回应。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自己伸手朝着林醉脸上这么轻轻一捏,林醉必定会怒目而视。
林醉的眼角是有些上扬的,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透着幽柔的光。
哪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轻的。
墨珣缓缓地挥着手中的团扇,也不敢让林醉受风。
不多时,洛池便端着厨房熬好的药回来了。
“姑爷,把少夫人叫醒喝药吧。”
郎中说林醉是昏睡过去了,并不是晕倒,这会儿药已经熬好了,就把林醉先叫起来喝完了再睡。
“厨房现在还有什么可吃的吗?”林醉也没用晚饭,就这么喝药,怕是五脏庙要闹起来了。
洛池闻言,忙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圆桌上,“我去让厨房下碗水面吧。”
熬粥比较久,还是下面条快。
墨珣点点头。
现在天气热,药也没那么快凉,还是想吃点东西才好喝药。
今天忙活了一整天了,整个庄子也都是鸡飞狗跳的。而墨珣想让林醉多睡一会儿,自是等到洛池端着水面进了屋之后才拍了拍林醉,将他唤醒。
林醉头疼得厉害,这会儿让墨珣叫醒仍是难受得不行。
“先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喝了。”
墨珣见林醉睁眼,这就要起身从床边退开,让洛池上前来。
林醉的头太疼了,哪怕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却听不出这人究竟说的是什么。
可是,当眼神一有焦距,林醉便瞧见墨珣要起身离开。
他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墨珣的袖子,“夫君要去哪里?!”
墨珣已经起身了,却让林醉这么拽住,只弯了腰拍了拍林醉的手,“我就在屋里,哪儿也不去,你先把面吃了,好喝药。”
林醉强打起精神,仔细分辨着墨珣所说的每一个字。只是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手上一直拽着没有松开。
墨珣对林醉当然是耐心十足,弯着腰又等了等,才听到林醉说了一声“好”。
墨珣伸手将林醉抱着坐起来。
吃面总不好躺着。
林醉身上没劲,但墨珣一靠过来,他还是乖乖地抱住了墨珣的脖子。
洛池在一旁候着,等墨珣给林醉背后塞了个枕头,退开了之后才上前给林醉喂面。
只是这会儿,林醉头疼得厉害,嘴上吃什么都没味道,闻着也直泛恶心,不过吃了两口就摆手说“不吃了”。
“再多吃两口,才好喝药。”墨珣看了看,林醉只是吸了两口,根本不管饱。
林醉自是听到了墨珣的声音,但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又不好拒绝,便喝了两口汤,就再吃不下了。
洛池见林醉不配合,只得回过头去看墨珣。
墨珣点点头,示意洛池离开些,他好喂林醉吃药。
林醉靠在枕头上,耷拉着眼睛,瞧着是马上要睡着了。
“来,喝药。”墨珣一端碗就知道不烫,便想着让林醉一口干了。
然而林醉抬了抬手,却因为没有力气,总抬不到位置。
“我……”林醉觉得自己就连抬眼去看墨珣都费了好大的劲,这会儿全身软的,头又疼,实在是端不上。
墨珣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但看林醉的样子却也知道他手软,便用汤匙舀了一勺喂了起来。
药刚喝过半碗,林醉便觉得头更晕了。他飞快地伸手推开墨珣,直接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郎中呢?!”墨珣吓了一跳,这就要再找郎中问问。
洛池在一旁看着,赶紧拿了帕子给林醉擦了擦,“姑爷,你把剩下的药给少夫人喂了喝下去,等他睡醒自然就好了。”
中了暑气都是这样的,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洛池见墨珣一惊一乍的,想笑之余,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哪怕今日姑爷生了夫人的气,但心里还是在意夫人的。
墨珣听洛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闹了个什么笑话。
等林醉喝完了药,再次睡着了之后,洛池才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而墨珣则站在屋里,盯着林醉看。
原先洛池是想让林醉跟墨珣住一间屋,但现在夫人昏睡过去,还是让姑爷住到别的屋里去吧,也方便自己夜里照顾夫人。
墨珣没有异议,这就跟着洛池出去了。
第二天寅时墨珣就起了,到林醉屋里瞧了一眼,见林醉还在睡,便什么都没说,跟越国公随意用了些早饭就去寻了年太尉。
年太尉的身子不太行的样子。
毕竟庄子上的护院都孔武有力,又常年在穆孺其手下,为虎作伥惯了,打人的时候只要不把人打死了,当然是狠着打。而年太尉也不年轻了,不过是比越国公小几岁罢了,孙子都比墨珣大了。
越国公看了看,瞧着年太尉也觉得实在可怜,让自己侄子手下的人给打成这副德行。
面上唏嘘,但心里却是想着,如果不是年太尉惯的,也至于会这样。
还不等到上早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问起了三人昨日傍晚那么急吼吼地出城是为了什么事。
越国公不答,反而卖了个关子,说是要在早朝上禀告皇上。
上朝的时候,墨珣虽然还是在殿外,但却也将殿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越国公先说昨日自家庄子与年太尉庄子上的管事有了矛盾,这才连夜出城去看,然后便发现年太尉庄子上的护院超编……
宣和帝看完,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看了年太尉一眼之后,便问越国公,“师爱卿怎么看?可是年太尉当真私募兵丁?”
其实,这件事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是两个官员的家务事,最后闹大罢了。
“臣亲眼见到年太尉庄子上的护院数量确实不少。”
年太尉见宣和帝只问越国公,不问自己,已经有些提心吊胆了。再加上,他今天本来身体就有些不适,却又担心越国公在朝堂上乱说话,这才非要进宫。现在听了越国公的话,更是一头冷汗。
紧接着,越国公又说起自己在庄子上听闻年太尉庄子上的管事手上还沾了人命……
这下就完全不同了,有人命官司,那就得交由怀阳府尹彻查。
年太尉一听,越国公将话题转到了穆孺其身上,倒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本来也没想让穆孺其如何,就这个护院数量,充其量判个徒刑一年、两年的也就差不多了。但是今日赶夜路回京的途中,越国公特意在他面前说起了自家孙夫郎至今仍在昏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还有现在,又在满朝文武面前提起穆孺其身上有人命官司……
如果能把这件事捂死也就算了,可这会儿已经被越国公知道了,越国公是完全没有要按下的意思。自己已经在话语里明示暗示好几回了,可偏偏越国公就是咬死了……
他们一行人,出城的时候又没有遮掩,一大早从外头回来也是大张旗鼓,只要有心人稍稍一查便能将这件事查个底朝天……
年太尉权衡利弊之后,觉得自己确实不能趟这趟浑水。
他就算是想救穆孺其,也绝对不能在这个关口救。
宣和帝一听越国公说“年太尉私募兵丁”的时候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年太尉本就掌管武事,若是还私募兵丁,那还得了?这是要谋反啊!
年太尉喊冤,直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启禀皇上,家里的庄子都是由夫郎在管,微臣也有好些个年头没有到庄子上去过了。”年太尉面容悲切,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更是愤恨不平,“昨日,臣与师大人一同到庄子里想解决一下纠纷。但是,微臣庄子里的护院却完全不认得微臣,只以为臣是师大人搬去的救兵……臣还挨了几棍子……”
墨珣在外头听着越国公和年太尉两人是一唱一和的,真是完全达成了共识的样子。
然而宣和帝十分忌讳武将有家臣、有私兵,哪怕年太尉的庄子上就一百来号人,但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经过层层挑选的精英呢?
就像他的御林军,那拉出去也比普通的士兵强了几倍不止。
宣和帝最终将此事交由怀阳府尹彻查,哪怕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脸上的表情却作不得假。
年太尉有那么一刻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越国公,挖了这么大个坑子给自己跳。
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随即便成了负屈衔冤。
*
林醉醒来时,天已大亮。
洛池在外间的软榻上躺了一晚,却是早早就起了。等林醉一醒,洛池便安排人送早饭进来。
林醉正如洛池所说,喝了药,睡一觉便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瞧着,眼神甚是清明。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上还是什么劲,下地的时候也有些虚浮罢了。
“姑爷呢?”林醉一睁眼就只看到洛池,下意识便张口问了。待问出口之后,又反应过来,墨珣必定是回京去了。
洛池端了一碗肉粥,坐到床边的小圆凳上,轻轻舀了几下,好让粥凉得快些,“夫人忘了,今日姑爷还得当值呢。”
林醉点点头,却又想起昨晚自己醒来的时候,墨珣在自己身边的那会儿。
“昨天我……”
“天气炎热,夫人昨天被关在屋子里,密不透风的,这才中了暑气。”洛池见粥的温度差不多了,这才将勺子递到林醉嘴边。
林醉听了洛池这么说,算是心里踏实了几分。而他今天病好了许多,嘴里也有了味道,再加上昨晚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很快一碗肉粥就见了底。
洛池又起身为林醉添了一碗,这才听到林醉问道:“洛涧如何了?”
“昨天也是吓坏了,脚也崴了,后来就给送回庄子里,喂了碗安神汤,睡了一晚上呢。”洛池又给装了小半碗,“刚才已经过来看过夫人了,我说夫人还在睡,就让他先去歇着,别乱动。”
林醉点点头,“崴了是得好好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洛涧与他一起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我昨天听夫君说起过,庄子上的护院和佃户也有人受了伤?都安置了吗?”
“夫人不要担心,管事的都安排好了。”洛池舀了一勺,“早些时候,管事的来问过,说是能不能给点赏。”
“该给的。”林醉吃了两碗粥,现下也有了力气,这就要下床了。
洛池赶忙起身,将空碗放到凳子上,“夫人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睡得身上都发软了。”
见林醉执意要起,洛池便也赶紧让人给林醉准备洗澡水,好让林醉沐浴更衣。
林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没有洗漱,身上满是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立刻觉得浑身难受起来。
等收拾妥当,林醉便要回京去了。
管事的帮着洛池又劝了几声,直说是让林醉在庄子里将病养好了再回去,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本来病就没好全,万一路上一颠簸,又受了累,反而得不偿失。
林醉摇摇头,拒绝了管事的提议,只让他请郎中给此次庄子里手上的护卫和下人看看,一人赏半缗钱。
洛池是知道林醉的性子,而且他昨天跟姑爷的事还没了呢。别看林醉这会儿云淡风轻的,但心里指不定还怎么不安呢。
林醉回到越国公府的时候,越国公和墨珣还在当差,没有回来,倒是伦沄岚拉着林醉来来回回地看,就差给他瞧出花来了。
“这是遭的什么罪啊!”伦沄岚见林醉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的样子,一个劲地心疼。
林醉忙告罪,直说是让长辈们担心了。
赵泽林本来是打算,林醉这次回来之后,他就要好好地跟林醉说一说,让他别老这么往庄子上去的。就算是去定国寺烧香拜佛,求子心切,那也可以请一尊菩萨到家里供奉嘛。只要心诚,在哪里拜还不都一样?岂料,林醉是遭了难,这会儿瞧着也是真可怜,他就不好再提那些琐碎的事了。
越国公与墨珣回了京之后就直接进宫了,只是派了下人回来说了两句。赵泽林与伦沄岚是知道林醉昨天晕过去了,直到墨珣他们离开的时候都还没能醒来。现在见人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自然要问一问。
林醉陪着两位长辈又说了会儿话,墨珣与越国公便下衙回府了。
墨珣回来得最晚,而他原本以为今天是见不到林醉了。毕竟依着林醉的身体状况,墨珣猜想,林醉怕是还要在庄子上小住两日。却没料到,自己回了府之后便看到林醉正像以前一样坐在厅里等自己。
“祖父,爷爷,爹爹,安好。”墨珣先跟三位长辈问了安,而后才去看林醉,“怎么这就回来了?”
林醉见墨珣这般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心里松快了许多,忙起身道:“想着既是醒了,身体也没什么问题,便回来了。”
墨珣点点头,示意林醉坐下。
反正现在人都回来了,他说再多也没什么用了。
赵泽林看两人这会儿的相处模式,似是与之前也没多大的变化。昨日墨珣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劝过墨珣了,说是夫夫俩之间要互相谦让,如果两边都较劲,那日子自然就过不下去了。
赵泽林与越国公成亲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红过脸,只是越国公总让着他,两人这才这么磕磕绊绊,相互扶持到现在。
墨珣今日对林醉的这个态度,赵泽林也说不上是好是坏。毕竟夫夫相处,也是得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算让他俩照搬自己与越国公的相处方式,怕最后也是不妥。
晚饭过后,墨珣便领着林醉在院子里散步。
因为林醉刚生了病,墨珣也不好带他出门。万一在路上身子不适,就麻烦了。
两人沉默着在院子里踱步,而林醉对上墨珣的时候,只觉得心中有愧,不敢再跟墨珣说话,只低着头,亦趋亦步地跟在墨珣身后。
墨珣知道林醉心里怕是还在想穆孺其的事,便将自己今日在早朝上听来的事跟林醉说了。
林醉在后头无声地点着头,却又想起墨珣根本就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
说实话,也正是因为病了,林醉才发现,不管是穆孺其、陈孺其,还是王孺其,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也就是轴,这才钻了牛角尖。
墨珣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有越国公在,就昨天发生的那点事,他们也不能把穆孺其怎么样。自己既浪费了时间,还浪费了精力,最后还把事情办成这样……
而他昨天听到墨珣细数穆孺其的那些罪状,这才知道墨珣是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如果他能把自己的谋划早早跟墨珣说了,或许就不用那么麻烦,也用不着绕这么一大圈了。
墨珣是不知道怀阳府尹会怎么判,之前那些个着人顶罪的案子究竟能不能翻过来,被穆孺其直接或是间接害死的人能不能沉冤得雪,但这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事了。而且他才答应过越国公——这件事他就不该再管。
想到这里,墨珣担心林醉还是轴,便停下步子转过身对林醉交代,“穆孺其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不会了。”林醉赶紧摇头。
像是担心墨珣不信,林醉抬起头,正对上墨珣的视线,一脸笃定地说:“我不插手了。”
行吧。
墨珣听到林醉这么说,姑且就信了他了。
林醉也拿不准墨珣究竟信不信自己的话,但他确实也没办法向墨珣证明自己。
墨珣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又觉得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本来昨天他就想跟林醉说了,但是那会儿他情绪不对,再多说下去,怕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而这次,墨珣想了想,便在前头沉声道:“我有些事,想跟夫人说。”
“夫君请说。”林醉本来以为墨珣不会再跟自己说话了,但这会儿听到了墨珣的声音,他脚下便快了几分,走到墨珣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其实,我要说的还是昨天的事。”墨珣想了想,这就把话说在了前头。
林醉点点头。
“昨天,我与祖父,还有年太尉,这么大张旗鼓地出城,京里很多人都已经知道。而今天,祖父又在朝堂上提起穆孺其的事,虽然在这整个过程中并没有提到你的名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好事者去查呢?”
眼瞅着林醉要开口,墨珣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但是别人不知道。”
墨珣说着便停了下来。
他今天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昨天是真的太着急了,这才会关心则乱,气性上头。
也正是因为见林醉没事,墨珣才会跟他发脾气,不搭理他。
如果林醉真的出了事,墨珣怕是追悔莫及,又怎么会跟林醉置气呢?
“你明明将自己放在这件事里,却始终没有考虑过自己最后会怎么样。”
这次,林醉没出事,那固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以后不会再这么鲁莽了。”
林醉听着墨珣此时的说话的语气,不仅与昨天的完全不同,而且还带了些许无奈,立刻就知道墨珣并不是想跟自己翻旧账。
这个时候不赶紧向墨珣表示自己的决心,更待何时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