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阳城出发到围场若是急行军, 一般两天左右便可抵达。但此时还有命夫在,那路上走走停停需得耗费三四天时间。
途中需得自己打火做饭、搭帐露宿。
宣和帝此次围猎, 随行的人不少,再加上有羽林军随驾, 途中倒是没什么麻烦事。朝中大臣及外命夫倒是舒坦了, 但像林家这些随行的皇商就需要自己解决伙食和住宿的问题。
不过, 能混到皇商, 身边哪能不带几个人呢?又不是头一回随驾围猎了。
宣和帝许久未曾这般策马狂奔, 一时也停不下来。
“皇上,小心龙体!”
“皇上, 安危要紧啊!”
“皇上!”
……
宣和帝此时哪顾得了随行的人是否跟得上, 只由几个羽林军护着便往林中去了。
先头他们还走的是官道,路途平整, 但宣和帝此时已技痒, 自然就调转马头朝树林子里去了。一众大臣见宣和帝越骑越快,甚至要消失在林子里,面上纷纷露出了惊惶失措的神情。而能跟上的大臣自然也都策马跟了上去, 没人愿意在此时落了下乘。一些实在是不通骑术的官员只能不得已,留在官道旁边与命夫们一同干着急。
其实倒也不是真着急, 毕竟宣和帝一向如此, 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可大家都忧心忡忡的时候,若有人独树一帜, 那怕是会被有心人参上一本。
再者, 能跟在宣和帝身边的可都是王朝的精锐之师, 一路上还安插有暗哨,前头由军队开路,若这样都护不住宣和帝的话,那干脆以死谢罪好了。
墨珣有段时间没这么外出了,一路上倒是悠哉得很。除却一开始为了跟上宣和帝的速度而紧赶慢赶之外,这会儿完全放慢了。
这么一路下来,早都已经有好些命夫早都受不了想换乘马车,但宣和帝在场,也没人敢掉队,只得强撑着。此时宣和帝一离开,便由几个大员做主,让大家停下休整,以待圣驾。
停下来之后,羽林军与宫中内监便将炊具都摆放出来,开始准备膳食。然而宣和帝还未归位,他们也只能将就着先把带来的糕点拿出来垫垫肚子。
林家商队这边见前方队伍炊烟已起,便也搭起伙来,掏出了带来的干粮和菜,这就准备煮点菜汤来配。
陆云泽见了,便问墨珣,“少爷,我们现在要不要到老夫人那边去?”越国公应当已经随宣和帝往林间去了。
墨珣原是没想到,不过陆云泽既然提起,那应该还是去这一趟为好。墨珣点头,寻了林风琅,简单地说了一下,便与陆云泽动身往前头走了。
虽然墨珣身上戴有宣和帝的腰牌,但这一路上却受到不少盘查。几乎是每隔几步便有人拦下他们,而等他们行至朝臣的“地界”,原先的查问的官兵就变成羽林军了……如此一来二去,等墨珣到了赵泽林跟前,似乎已经被十来个人轮番核查过身份了。
墨珣在前行过程中还遇上了田以艮,他一见到墨珣这才恍然想起了刚才一直没见着墨珣骑马跟在车队里。
“墨贤弟这是……?”
墨珣这就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大概就是礼部那边拿不出章程来,便让越国公这边自己拿主意。
田以艮一听墨珣的话,脑子也转得飞快——看来皇上对墨珣也不是特别重视。否则礼部那边怎么会以一句“史无前例”就将越国公打发回去了呢?
史无前例那也可以在礼法范围之内给越国公一个提议,像墨珣这种情况,那就是宣和帝不够重视,所以礼部才会这么开口敷衍。
心里虽然想明白了,但面上还是不能随意表露。也不多耽搁墨珣的时候,只笑着让墨珣到围场之后一定来寻自己,之后便离开了。
墨珣隐约能觉察出田以艮的笑容似乎中途有所停滞,稍有猜测,却也不再往深了想。他又走一段,这才看到国公府的马车。
赵泽林一见着墨珣,便伸手把他招到眼前,见墨珣还精神得很,便问问他又没有哪里不适应的。“累不累?”
“不累。”国子监里也授有骑马,墨珣还算适应。若是长时间不骑马,忽然骑了几个时辰,那很有可能会把大腿磨破
“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同出行感觉如何?”
倒也不是第一次。
墨珣曾随军打过仗,当时条件可比这会儿艰苦多了。不过他们修真之人是不能沾惹太多凡间俗事的,否则牵绊多了,到时候就会出现像他渡劫时发生的情况——天雷都劈不断因果。
那时候会随军,其实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隐约听到了天道的指示。这种感觉很玄,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孙儿似乎没有多想。”墨珣摇摇头。既然是“随驾”,那就是宣和帝到哪他到哪,根本不会想什么。
赵泽林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他有时候是真的不知道墨珣是想得太多,还是想得太少。“等皇上回来就可以用饭了。”
墨珣立刻抿着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
墨珣这就将自己一路走来,受到的盘查和搜身统统说了一遍。
赵泽林立刻笑了起来,拍了拍墨珣的肩,“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毕竟商队那边鱼龙混杂,万一混进了什么图谋不轨之人就不好了。”
墨珣当然知道。万一宣和帝被刺杀了,那整个王朝不就开始动荡了。可别说他当年登基的时候把他的兄弟都斗倒了,死的死、残的残,就他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吧?
知道归知道,他仍是不想被人这么查来查去的。
赵泽林见墨珣一脸为难,便点头道:“要不这两三天你就一直呆在商队那边吧?”
墨珣闻言,直摇头。“不妥。”
赵泽林和师明远怎么说都是墨珣的长辈,长辈在前,墨珣却并不随侍左右?就算越国公和赵泽林此时尚不需要墨珣在跟前伺候,可墨珣此时还让许多人盯着,若是这几日当真不到两人跟前来,那恐怕要被举孝廉入仕的官员们口诛笔伐了。
赵泽林也不再说什么,等到周围米饭的香味飘散出来,宣和帝便与一众武官和护卫都回来了。这趟回来,宣和帝似是龙心大悦,一下马便将手中的弓丢给了在一旁候着的内监,而后便对着迎上来的皇贵君笑道:“朕猎了一头鹿!”
“皇上善射。”皇贵君站在宣和帝跟前,也不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只按住了宣和帝的手。
之后便由护卫将猎物都提了上来,除了鹿之外,还有些山鸡和野兔。
待到皇贵君略微冲身边的其他宫妃颔首,其他内命夫才得以上前来轮番祝贺宣和帝。
宣和帝朗声大笑,这便派人往下了传话,让大家可以自行狩猎解决饭食。
越国公也回来了,将缰绳丢给了侍卫之后便快步走到赵泽林与墨珣跟前。
“要不要随我去猎点东西?”越国公还没跟墨珣一起打过猎,只听府里侍卫描述过,倒是有些技痒。
墨珣点头。
武官是配有弓箭的,但越国公此时已转为文官,手中只有短兵。墨珣看了一眼越国公佩戴在腰间的短刀,微微挑眉。“用匕首?”
“可以用长枪。”
如果不能用弓箭,那就十分考验狩猎者的体能了。
墨珣有些狐疑,越国公这样行不行啊?
或许是墨珣的眼神太过直白,越国公立刻吹胡子瞪眼道:“怎么?”
墨珣直摇头,这就从护卫手中接过一柄长枪。
越国公瞧着墨珣的身高与枪的长度似乎……差不离,“行吗?”
墨珣拿着长枪在手上颠了颠,倒是不重。“行。”
越国公笑了起来,“走。”他是真的高兴,带着孙儿打猎什么的。
他们独自出行还需得同禁军统领报备,统领派几名禁军随行保护。而宣和帝鼓励朝臣习武,狩猎也十分提倡,是以朝臣要外出狩猎他并不反对。
墨珣翻身上马,这就一手提枪一手持缰,驾着马往林深处去了。越国公不甘示弱,这便骑马也跟了上去。
两人越行越远,墨珣将感官外放,不断探寻着周遭的细微动静。他们需得离得再远些,否则宣和帝的随行队伍这么大阵仗,早都把林间的动物吓跑了。
越国公此行应当不是为了中午加餐,而是随意活动筋骨罢了。现在还不到围场,宣和帝没发话,他们也不能随意取弓。
墨珣听着林间的动静,风声与动物被惊扰之后的穿林声不同。他先头还提着枪,此时已将之举过肩头。
越国公一见墨珣的动静,就知道他是发现猎物了。
墨珣此时又紧了紧缰绳,加快了速度。他动作一快,那猎物也跟着窜逃得厉害,树叶动得厉害,越国公便也知道墨珣猎物的位置了。狩猎并没有什么“谁看中就是谁的”的规矩,只有“谁先杀死猎物就是谁的”这种规矩。
越国公也加快速度,很快与墨珣的马匹齐平。墨珣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用余光扫了越国公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能抢得到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墨珣眯起眼,估算了一下猎物会行经的路线。越国公发现了墨珣的猎物之后,关注点自然从墨珣身上移开,挪到了猎物上。
两人的马越行越急,越国公盯紧目标之后便卯足劲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墨珣见状,飞快地扯紧缰绳,将马转了个方向。此举,使得猎物受到了惊吓,立刻改变了原来的方向。与此同时,他迅速地将手中的飞掷了出去。
越国公一直盯着猎物,自然知道自己的长枪扎了个空。长枪依托墨珣的力道将猎物推出了一定的距离,而后才听到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声。
“野猪?!”野猪灵活得很,有时候好几个官兵来围都不一定能抓得到。而且劲也大,墨珣这一枪出去,虽然把野猪推出了一段,但不多时那野猪又动了起来。
护卫们一看,这便上前将墨珣的猎物取了回来。
这只体型尚小,也难怪跑了这么好一会儿越国公都没发现是什么。
既得了野猪,墨珣就不再寻猎物了。越国公觉得自个儿两手空空不大好看,非得要猎点什么回去,墨珣又陪着他寻了好一阵子。
“大人,再不回恐怕迟了。”侍卫小声提醒。
还有宣和帝等着呢,他们大可到围场再猎,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这些护卫原先也并不觉得越国公他们能猎到什么东西,毕竟弓也没有箭也没有的。而且靠近官道的位置,一般动物是不敢出现的,毕竟道路上也人来人往。却不曾想,他们运气倒好,一出来就遇上了。
越国公心知侍卫说得有理,便点头道:“回去!”
同越国公他们一样,离队狩猎的人不在少数,但大都空手而归。越国公他们一回来,便已经有人将越国公一行猎到野猪的消息传到了宣和帝的耳朵里。
虽然宣和帝曾明言,大家可以自行狩猎加餐,但这所猎到的牲畜都是要先让宣和帝过目的。就算宣和帝没有使人来问,越国公也是要带上这头野猪去面圣。
与越国公他们一行的除了国公府的侍卫之外,还有禁卫军。野猪虽不大,但仍是由两名护卫拎着,带到了宣和帝跟前。
“臣师明远,参见皇上。”
宣和帝摆摆手让越国公起来,而后去看他身后的猎物。长枪已经被取下,只余下一个不小的血窟窿。宣和帝预计了一下这个长枪的扎入程度,应当是整个枪尖都没入肉中了。“师爱卿老当益壮啊!”
“这头野猪是……臣的孙儿所猎。”在场的又不全都是自己的人,越国公哪敢隐瞒不报,实话实说了。
“噢?”宣和帝眨眨眼,看了看跟在越国公身后的禁卫军,见他们点了头,这就笑着看了一圈儿,“这小子……哎,人呢?”
墨珣本就在不远处,此时听到宣和帝喊他,便朝着身边拦着他的两名内监看了看,内监这才放行。墨珣紧了两步,忙上前下跪叩头。
“起来吧。”宣和帝将墨珣打量了一番,随手从他衣襟取下了一片树叶。墨珣这小子有意思,不管什么时候见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宣和帝原先还觉得墨珣老古板,与越国公完全不像是会进一家门的人,但此时忽然认为这性子也不错。便笑着点了点头,“称得上是‘文武全才’。”
“谢皇上夸奖。”
宣和帝颔首,便让人当场将这野猪宰了。
这期间,宣和帝又对墨珣说道:“看来你家中对你也是期望颇高啊!”学得多不奇,奇的是样样精通,这就很难了。宣和帝还听闻,墨珣家中只有墨珣一子,那自然是宝贝得紧。像他那几个皇儿,小时候也都是好玩的性子。学是学了,却是因为彼此之间有了比较,彼此之间互相较劲,这才卯足了劲儿力争上游。而且各人的特长均有不同,嫡长子擅画,二子擅书,三子擅乐……
墨珣一听,宣和帝是要同自己闲聊,便放宽了态度,“是,草民父亲去世,只余下爹爹一人。因为担心草民学了那哥儿做派,便让草民早早启蒙……”墨珣说着说着,忽然想到当初就为了让他启蒙念书,伦沄岚还被墨家那群人传了十分难听的话。
心中虽然思及此处,但墨珣却知道宣和帝并不想听这些。
没人爱听别人发牢骚,也不爱听那些个负面的事。这才心有戚戚地说:“生我劬劳,生我劳瘁。”
宣和帝似是感慨道:“确是如此。‘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1”
墨珣低头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就听到宣和帝又说:“想来你爹必定是个兰姿蕙质之人。”
墨珣稍稍琢磨了一下,便立刻跪地高呼:“谢皇上赏。”
宣和帝被墨珣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是十分纳闷,开口问道:“朕赏你什么了?”
“皇上赏草民的爹爹‘兰姿蕙质’。”
“‘兰姿蕙质’算个什么赏?”
“金口玉言,如何算不得赏?”因为宣和帝没开口,墨珣不敢起身,继续伏在地上。
越国公不禁有些担心,宣和帝的脾气一向是很难捉摸的。当皇子时还好,可自打称帝之后,那就是飘忽得很。此时墨珣颇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在里头,若是私下里聊聊倒也罢了,但现在当着这么多禁卫与内命夫的面……
宣和帝也不再说话,但脸色却沉了。顿时周围完全地静了下来,除了风扫过的轻微动静与鸟兽的叫声之外,竟是无人敢开口。
越国公一看宣和帝变了脸,立刻就拱手上前,跪在了墨珣身边,“请皇上见谅,墨珣他还年幼,尚……”
“好一个金口玉言!”宣和帝不等越国公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来人啊!”
一旁随侍的内监立刻跪到宣和帝跟前,“奴才在。”
“传朕旨意。”宣和帝盯着墨珣的脑壳朗声,“墨珣之母,兰姿蕙质,‘温恭守礼,佐良人之儒业,成令子之才名。兹特封为孺人,永示家庭之式’2。”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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