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墨珣晨练过后想着去找越国公说说昨晚发生的事,却不料越国公已经派人来喊他一道吃早饭了。
墨珣跟着小厮进了饭厅, 越国公和赵泽林早就已经在吃了。见他进来,越国公才招招手, “来。”
在越国公府, 越国公就是最大的, 是以规矩都是他来定。按理说应当是“食不言寝不语”, 但越国公本身的性子不拘小节, 在自己家里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祖父、爷爷。”小厮给墨珣上了一副碗筷,墨珣就着他摆放的位置坐了下来。
越国公咽下了嘴里的瘦肉粥, 这才继续说话, “昨晚玩得开心吗?”
一说到昨晚,墨珣当真有话要讲了, “昨夜上元节灯会混入了人贩子。”
越国公显然没料到墨珣会提这个, 他原以为墨珣会说自己猜了祥元花灯的灯谜。而就在越国公愣神的时候,赵泽林接了话,“已经派人去府衙问情况了。”
墨珣忙点头, 本来青松雪松就是下人,自己当回事, 可别人就不见得了。赵泽林愿意主动开口那固然是好, 如果他们觉得费事,那就还得墨珣自己想办法。
赵泽林是比较能理解哥儿遇上这种事的心情, 再加上又是内宅的事, 师明远顾不上也属正常。
越国公这才回神, 讪笑了一下。其实洗漱过后,管家已经把昨天发生的事告知他了,只是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墨珣昨晚解开了翰林院出的灯谜。越国公一高兴,直接就将其他事抛诸脑后了。
除了人贩子的事,墨珣也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事值得提,这就点了点头,说了句,“尚可。”
越国公见墨珣不打算说,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再问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先用早饭吧。”
赵泽林看师明远一副要问不问的样子,着实好笑,干脆帮师明远问出了声,“昨晚猜灯谜了吗?”
“是,猜了灯谜,得了花灯。”纸糊的。
“噢?能给我瞧瞧吗?”赵泽林问了,见墨珣点点头,便唤了小厮上馥兰院去问问。
等小厮将昨夜林醉送的龙头灯取过来时,越国公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这就是你猜中的花灯?”
墨珣一听越国公这么问,就知道他肯定是早都知晓了。他本也没打算瞒,只是没说出来罢了。“我猜中的那个花灯已经送人了。”
“送人?”越国公眼睛一睁,“送谁了?”
“送了昌平郡君的孙儿。”没人问他可以不答,但既然被问了,那墨珣就一五一十回答了。
越国公与赵泽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越国公府里的事一向是不会瞒着他俩的,那墨珣与林醉又是什么时候做了约定?而且伦沄岚也一道出了门……
“在灯谜摊上凑巧遇上的。”墨珣知道这老两口恐怕想多了,便出言解释。“当时林公子与小厮走散了,遇上便一起走了。”
赵泽林点点头,墨珣这么做也无可厚非,“那你这灯……”
“林公子猜来送给我的。”墨珣觉得这没什么,毕竟林醉当时就跟哄孩子一样,拿这个花灯给他,还小心翼翼地瞧他脸色,看他是不是喜欢。
赵泽林有些欲言又止,看了墨珣一眼。见墨珣坦然得很,又觉得大概是年纪小还不晓事。但若说年纪小,墨珣今年也有八岁了,也应当知道汉子和哥儿是不同的。原先这事儿应当让伦沄岚去跟墨珣说,毕竟两人是父子。但按他看伦沄岚怕是什么都不会教了……赵泽林想着要不自己还是跟伦沄岚商量一下,越俎代庖,好赖也得让墨珣知道一下汉子和哥儿之间的大防吧。
越国公也觉出不对劲来,但转念一想,那昌平郡君的孙儿也才十一岁,尚未及笄,也无妨吧。
赵泽林明显跟越国公的想法不同,已经打算好了待会儿要跟伦沄岚提一提。
越国公既然觉得无所谓,那也并不把注意力放在两人的关系上了,只针对着祥元花灯在问问题。
因为是宣和帝特许的,所以翰林院将这个灯谜捂得还算严实。再加上越国公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东西,所以早前也并不知道谜面和谜底。
不过刚才已经都知道了。
墨珣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语气和神态都十分坦然。
越国公见他是真不当回事,便也不再问了。
用过了早饭之后,墨珣才开口说了句,“祖父,我想去看韩大人审那几个人贩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干涉府尹断案,但去旁听应当不打紧。没有亲耳听见,墨珣根本没办法判断韩博毫是不是把这个案子当回事。
越国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反正韩博毫断案有时都是开放性的,百姓路过时刚好碰上升堂,那就站着听呗。不过墨珣似乎对那两个小厮十分重视,这点倒是让越国公有些奇了。毕竟墨珣平日里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热衷……“行了,要去就去吧,但是你只能站在围栏外头,不可以发出声音扰乱公堂。”
“是,孙儿知道。”
越国公干脆就安排了马车将墨珣送到衙门口去。
因为有越国公的加持,怀阳府尹一早就将这人贩子提上衙门审了,墨珣赶去的时候已经审问了一段时间,但那犯人就是咬死了不松口。
而原先越国公派来的侍卫正站在外边旁听,一看墨珣也来了,便迎上去喊了声“少爷”。墨珣点点头,这就站在围栏外头,开始听府尹断案。
怀阳府尹每次升堂也总有些闲来无事的百姓过来围观,只是需得站在围栏外头,且不允许喧哗,不许扰乱衙门秩序、也不许影响府尹断案。
据人贩子交代,他们之所以盯上青松雪松,是觉得这两个哥儿看起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应当就是个小厮罢了,把拐走他们应当不会造成什么重大影响,衙门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事就劳师动众。
书吏将人贩子所言一一记录下来,而在外伫足旁听的百姓听了犯人的话之后便热议起来,拐卖人口在人贩口中竟被说成是小事,衙门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便大动干戈……虽然都在讨论,但碍于衙役在场,声音也稍微小了一些。
韩博毫自然知道有百姓旁听,是以他听了犯人的话之后便猛地一拍惊堂木,“休得胡言!维护京城治安乃是怀阳府的职责所在,百姓的事在我眼中就没有什么是‘小事’!”
等堂下犯人不吭声了,韩博毫又问:“还有没有同伙,从实招来!”
因为昨晚墨珣让侍卫表明了身份,韩博毫接了案子之后便将四个人贩分开审理,所以现在堂中跪着的只有一个犯人。但他们昨天被捕之后毕竟还是关在同一个牢房里,有没有串供已经没人知道了。
“就我们四个,没别人了。”跪在堂上的人贩赶忙摇头。
韩博毫沉声道:“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话音刚落,惊堂木一拍,犯人和百姓都抖了一下。
“大人,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人贩一听府尹的话,便意识到他可能要对自己动刑了,忙往前跪爬两步,被衙役用水火棍拦住。
韩博毫大概是习惯了,只要进了这衙门大堂,就没有不喊冤,讲自己所言非虚的。他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从签筒中取了两支红色签令丢到地上,“来人,用刑!”
红色签令是指十板,取两支便是二十大板。又因为越国公派了侍卫过来旁听,韩博毫语气也严厉得很,衙役精得很,一听府尹的语气就知道这是不要留手的意思了。
杀威棒打起人来疼得很,二十下基本就皮开肉绽了,更别说打个五十直接晕死过去。
就算这人贩子一开始就说了实话,韩博毫估计也是不会信。墨珣站在围栏前头,透过拦网往里头瞧。府尹遇上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事实的,一般得先打一顿,威慑他们一下。相当于是一种心理战术,毕竟犯了案又被捕了,心中还是会畏惧的。
“大人,饶命啊大人!”犯人一看签令落了地,立刻尖声叫了起来。
两个衙役分别用水火棍将人按倒,交叉着卡在犯人脖颈处,而另外两名衙役则负责行刑。
一时间,整个大堂只余犯人凄惨的叫声。然而并没有人对他报以同情之声,围观群众都觉得这板子打得好,该打。
二十大板打完,韩大人又问:“你的同党此时在何处?”
“大人,我们同伙一共四人,全让大人抓住了……”犯人疼得脸歪嘴斜,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墨珣眼睛一眯,显然是不信了:人贩子若是只有四人,那如何能将人拐出城去?若不出城,难道就近贩卖?更何况当时这四个人明显就是混迹在人群之中,而且都在同一个地方,那么在暗处就应当有人接应才是!
韩博毫自是不信,又厉声问道:“你们将人拐了去如何处理?”
犯人一听韩博毫的问话,以为他不再计较同伙的事,立刻知无不言。“我们依着拐来的人年纪,年纪小的就卖到别人家里头,看是做童养媳还是怎么的,那也不再干我们的事了;年纪大点儿且长得好的哥儿就卖到勾栏院去;若是拐了汉子,那就卖去给人做活儿。”
墨珣听了这犯人交代的话之后反而轻笑了一声,说得倒是轻巧,还卖出去……连他这种呆在“森山老林”里头的人都能想象出那些哥儿、孩童被拐了之后会遭遇些什么。
“看来二十大板对你来说还是轻的。”说完这话,韩博毫拉长了脸,“用刑!”他又抓了一支红色的签令往地上一丢。
衙役本就卡着犯人,没让他起身,此时正好又打上了。
“大人饶命啊!”
这三十个大板子下来,那犯人股间已经血迹斑斑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同伙都在哪里!”韩博毫厉声问道。
那人贩子趴在地上,手指都抠出血了也浑然未经。韩博毫以为自己今日倒遇上了个硬茬,便又取了只签令,“用刑!”
话音刚落,签令还未脱手,那犯人便惊叫起来,“大人!我招!我招!我们还有同党四人,在太古街北巷最里头的一个院子里有个据点。”
韩博毫一听,立刻从标有“执”的签筒里抽出了蓝色的签令,“立刻去搜查,务必将余下的人贩逮捕归案!”
领了差事的捕快立刻招了人往太古街赶去,但被捕的四个人贩已经一夜未归,也难保余下的犯人早早便收拾行囊逃了。
解决了“同党”的问题之后,韩博毫又问他们一共犯案几起,统共拐卖了多少人。
墨珣听了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哪能说实话啊?
犯人虽然挨了打,但也不傻,知道自己若是说了实话必定好不了了,但又担心自己扯了谎会上刑,一时间没了决断,便沉默了下来。
韩博毫一看他不吭声,便又拍了惊堂木,“从实招来!”
堂下犯人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应当是**个……”
“本官奉劝你一句,最好是实话实说。否则待会儿本官将你那三名同伙提堂审理时,你们所答的数量稍有不对,本官便将差数以十倍算在杖刑上!”韩博毫瞋目而视,配着堂上的“明镜高悬”,别有一番气派。
墨珣觉得这韩博毫倒还有些本事,至少不是个昏官。
“十……十四五个。”
墨珣身边的百姓立刻议论纷纷,适才说“**”,让韩大人一吓便改口说“十四五”,那想必也不止这个数了。
“带另一名人贩!”韩博毫也没再继续对这个人贩动刑,而是直接让衙役将另一名人贩带上来。而这个就让他躺在地上,好让另一名犯人瞧瞧,不说实话的后果。
“是!”衙役这就到偏厅去将犯人押到到大堂里来。
适才那个人贩子一听府尹带了人,立刻想抬头去瞧,却被衙役用杀威棒按住,动弹不得。他原是想出声提醒,又怕自己再挨打,只能安静趴在地上,期盼他的同伴能机灵些。
第二个犯人一上来便看到地上趴着的那个屁股上一片血迹的同伴,走到大堂中间,也不等衙役动手,便自己跪到地上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韩博毫绷着脸,“刚才你的同伙都交代了,那本官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
犯人飞快地扭头去看同伙,而韩博毫立刻眼疾手快地拍了惊堂木,“乱看什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犯人被惊堂木的声响吓到,忙低头去盯着自个儿撑在地上的双手。
“肃静!”衙役见韩博毫要开口说话,便拿着杀威棒往犯人跟前一杵,犯人当即噤了声。
“本官接下来所有的问题,刚才都已经问过你的同伙了。”韩博毫抬首,示意衙役退一下。“他的回答已经由书吏记录下来,现在,本官再用那些问题来问你。如果你们两个人的答案有所出入,那就杖刑伺候。”
那犯人赶紧点头称是,等府尹问话。
韩博毫先问了昨晚为何抓青松雪松的事,这犯人的答案倒是与之前那个相同。而后韩博毫又问:“可还有同伙?”
犯人迟疑片刻,又想去看同伴,但碍于衙役在旁,便一咬牙认了,“有,就在太古街北巷最里边那个院子里。”
韩博毫偏过头去看书吏,见书吏冲自己点了头,便继续发问:“你们将人拐去了之后,如何转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最让墨珣惊疑的是这个犯人接下来的回答与适才那个犯人的相差无二,虽然表述上有些不同,但总归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墨珣听着身边旁听百姓的讨论,发现他们竟然信了。一时间,墨珣有些自我怀疑,究竟是自己的心肠太过歹毒,还是这些百姓太过淳朴。
“你们一共作案几起,拐卖人数多少!”
“记不太清了,十之有三吧。”
……
接下来又审问了余下的两个人贩子,可他们的供词如出一辙,墨珣一张脸完全沉了下来。等到去抓捕同犯的捕头回来,才知道那四个同伙早就溜之大吉了。
墨珣虽然早就知道抓不到人,但听到捕头回话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大概是昨晚将这四名人贩逮捕归案的时候太过大张旗鼓,同伙听到风声自然就遁逃了。
之后韩博毫又让几个犯人形容了一下同伙的长相,并且要求他们将拐去的人所卖何处也一一说明。
墨珣一直没离开,足足站了有一个时辰,这才把整个案子听完。看似十分正常的一个案子,墨珣却隐隐觉得不对劲。等退了堂,墨珣也没在衙门继续停留,毕竟他顶多就有个功名在身,在韩博毫面前什么都不算。
回府之后,墨珣直接就对管家说想见越国公。管家帮他通报之后,墨珣才被带到主屋。赵泽林也在,墨珣先问安。
赵泽林知道墨珣必定是在衙门听到了什么,这才回来急着找越国公说话。“在衙门听到什么了?”
墨珣干脆地摇头,“让俞大哥进来说说吧,孙儿担心自己一开口会有偏向。”
赵泽林微微挑眉,头一回听到墨珣这么说,不禁有些好奇。他唤了门口的小厮去将俞侍卫喊过来,由俞侍卫将刚才衙门里的事说了一遍。
墨珣听了俞广义的话便不住地摇头,果然他所见所闻与别人的不一样。凡事都有多面性,一个人一般只能看到自己所想的那一面。就如他,至今都觉得人贩子的供词违和得很。可俞广义却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连他说出来的话,都偏向于相信。
赵泽林听完了俞广义的话之后,又去看墨珣,见他正抿着嘴,睫毛半垂盖住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墨珣。”越国公从俞广义的话中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韩博毫断案一向是有口皆碑的。“你有何疑议?”
墨珣抬眼,见三人都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口,“这四个犯人的供词,我觉得有问题。”
越国公听墨珣这么说,又沉思了一阵,并未从俞广义的话里听出问题来。“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这四个人的供词几乎相差无几。”
越国公本以为能从墨珣口中听到什么不一样的话,却没料到竟然是因为犯人的口供相同。“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本就是事实?”
墨珣点头,“是,我没有证据。”这话刚说完,墨珣就闭嘴了。
他可能真的想太多了。
赵泽林从墨珣的语气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你认为这四个人贩子隐瞒了部分事实,是吗?”
“是。”
赵泽林颔首,“姑且等看看后续结果。”赵泽林虽然觉得墨珣想得太多,但在此时却不好打击墨珣的积极性。他愿意多看多想是好事,如果自己草率就断定是墨珣弄错了,那么日后他可能就不再费神去考虑这些事。更何况,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人贩子的事说完,赵泽林便起身对墨珣说:“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墨珣闻言,对越国公鞠了个躬便告退了,跟着赵泽林到了书房。
赵泽林趁着墨珣去衙门听审的时候把伦沄岚招了过来,针对墨珣的其他方面的教育问题问了问伦沄岚,这才发现伦沄岚几乎没有对墨珣说过任何的关于哥儿和汉子的事。
伦沄岚被赵泽林这么一问,也觉得墨珣应该懂事了,便主动问:“那我是不是等珣儿回来就跟他说说?”
“你要是觉得不好说,就由我来讲。”赵泽林不是很确定伦沄岚能不能懂自己的意思,万一教了一些什么额外的东西就不好了。
伦沄岚顿觉如释重负,“那就有劳老夫人了。”
赵泽林在榻上坐下,这就摆了个棋盘。“我们爷孙俩来一局?”
墨珣知道赵泽林有话要说,可能是觉得两人这么搞像是训话,便找了事情做。“是。”
“墨珣,你今年八岁了。”赵泽林一边在星位上摆子,一边对墨珣说。
“是。”
“那你就应当知道汉子和哥儿之间的避讳。”
墨珣只觉得嘴角抽了抽,他当真不知道,他只听过“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但这种说法很明确了,“男女七岁之后就不躺在一张床上”、“男女不能贴身接触”。
所以哥儿跟女性是一样的吗?
墨珣让伦沄岚搂过几回,他觉得伦沄岚本身就是个男人的样子,只不过因为生长环境、家庭教养,将他慢慢拗成了现在这个性子罢了。再说了,墨珣就没见过男人生孩子的。
当然,赵泽林也不可能跟他讨论哥儿要怎么生孩子。
“稍稍知道一些。”墨珣不能肯定赵泽林所说的“避讳”包括了什么。他也有师姐,平日里也没觉得师父和师姐往来有什么顾忌;他本身有女弟子,与男弟子一般对待,并不厚此薄彼。
“那你说说。”赵泽林也不清楚墨珣究竟知道多少,倒不如墨珣说一下,他看着补充。
墨珣一愣,这要让他说什么……墨珣“呃”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能随意出入哥儿的闺房。”
赵泽林颔首,示意墨珣继续。
墨珣绞尽脑汁,“不杂坐,不同椸,不同巾栉,不亲授。外言不入于棞,内言不出于棞。1不共井,不共浴室,不共厕。2”
赵泽林原先还想着墨珣能说出点啥,却没料到他直接背了《曲礼》,“我不是让你背《礼记》。”他叹了口气,摇头继续道:“而且,你说这么多,你都记牢了吗?”
墨珣其实是觉得这些都太过刻意了,日常生活中稍稍注意些、避开就行。更何况他除了跟伦沄岚、青松雪松亲近些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与哪个哥儿特别亲密了。伦沄岚是这具身子的爹,青松雪松又是大小贴身伺候的小厮,墨珣怎么想都认为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才是。
不过赵泽林既然这么语重心长,那应当是十分重要的。墨珣又想了想,落下一子之后才联想到林醉身上,“爷爷是不是以为我与林家公子私相授受?”
赵泽林原是不想具体到“林醉”这个人的,但墨珣既然自己得出了这个答案,他干脆就多说些,“你年纪不算大,昨晚与林醉互赠花灯的事过了就过了,但你可知尚未婚配的哥儿与汉子互相赠予对方花灯包含了什么寓意?”
墨珣眉头微蹙,心里却认为赵泽林未免考虑太多。不说他这个身子几岁,就说林醉吧,看那样应当还未及笄,这时候说互赠花灯的寓意是不是早了点?“是‘互诉衷肠’的意思吗?”就算一开始墨珣并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赵泽林这么问了,那就不能怪他瞎猜了。
“差不离。”赵泽林也不多解释,上元节本就不拘着未婚哥儿外出,所以有好些哥儿会在这天自己物色未来的夫婿。有瞧上的便将手中的花灯相赠,若对方也有意,那就交换,之后便一道走。
墨珣与林醉之间应当没有那层意思,更何况两人之间还夹着一个姜伟平。
赵泽林只是借着这个事向墨珣简单地说一下,并不是针对林醉。他稍作思索,便干脆给墨珣定了实在,也省得他冥思苦想。“日后不能随意从哥儿手中接东西,像帕子、汗巾、香囊、发钗……这些都不行。”
墨珣郑重地点点头,“孙儿谨记。”
“哥儿掉在地上的帕子也别捡。”赵泽林边说还边打量墨珣的神情,看他是不是真的听懂了。
“是。”
见墨珣这么应下了,赵泽林反而觉得无趣。但让他开口去问墨珣是否对林醉有意,他又问不出口。墨珣哪知道什么叫有意?保不齐就是墨珣初到京城,没有玩伴,这才对林醉多亲近了几分罢了。
后来墨珣见赵泽林没什么要继续交代了,两人便认真下棋了。墨珣下棋一旦认真起来,赵泽林根本招架不住,甚至在小厮来提醒可以用午饭时,赵泽林便认了输。
上元节刚过,朝中一切慢慢恢复正轨,而三年一度的会试也开始。越国公和赵泽林也算是十分不拘小节了,对伦沄岳也算是全了地主之谊。
等伦远岳进了贡院,伦沄岚明显也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伦沄岳住在馥兰院里,大家都是安安静静的,唯恐吵到他。
这次并不是墨珣去考试,所以他仍是在书房里读读写写。
会试因为是在天子脚下,再加上去年建州贡院起火的事惹得宣和帝龙颜大怒,是以今年的戒备比起去年来说严了许多。墨珣这回也帮伦沄岳检查了一下身上是否有违禁品,以免他不慎携带被取消考试资格轮作舞弊处理。
会试跟乡试差不多,也是考三场,一场三天。进场先搜身,然后发三支蜡烛。
墨珣不大喜欢问人家“有没有把握”、“考得怎么样”,反正考都考完了。就他个人而言,更倾向于考完了好好休息,准备好下一场的考试。之前墨珣参加乡试的时候,家里只有伦沄岚一个长辈,伦沄岚当然不敢给墨珣压力,问也不敢问。而此次伦沄岳亦是如此,越国公与赵泽林毕竟不是他的正经长辈,所以两人也不多问。再加上伦沄岳回来之后也提不起劲来回答问题,都是先睡一觉了事。
二月的天气还冷得很,在号舍里头也不能走动,血液不循环会越来越冷。墨珣让伦沄岳多穿些衣服在身上,外带肯定是不行,就先穿着,入了夜会更冷。贡院会发放被子,但毕竟是好些年延续下来的,虽说是棉被,但上头的棉恐怕早就没了……
这九天考完,伦沄岳完全瘫了,也顾不得别的,完全是让越国公府的侍卫给架上马车的。墨珣也不觉得有什么,他乡试那会儿不还让侍卫扛在肩膀上带到马车里吗?
伦沄岳休息好了之后因为还不知道会试的成绩,所以又紧锣密鼓地进入了殿试的考试准备中。
会试结果出来的时候,伦沄岳被取中,成了贡士。当时喜报是送进越国公府的,一时间京里也有许多家都接到了消息。
赵泽林在之前昌平郡君的宴会上就已经跟外命夫们透露出自己认了个干孙子,是以他们回去便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各自的夫君知道。而这趟得了消息,再稍作打听:那新晋的贡士又是越国公收的干孙的亲舅舅……许多家都猜测越国公此举或许别有深意,就是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了。
成了贡士基本就相当于是进士了,毕竟殿试没有落榜一说。而殿试的最终目的也是分一甲三名、二甲若干、三甲若干罢了。
一甲称“进士及第”,二甲为“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等待发榜之后立刻授予官职,一般就是翰林院的官职;二甲、三甲则还需再次进行朝考。
因为进士身份已是十拿九稳,伦沄岳此时也难言喜色。此时便是要拼那金榜上的一甲了,伦沄岳在越国公府又住了一个月,这才等来了殿试。
殿试是在四月份,只考一场,且只有一天。
当天寅时,伦沄岳已经从越国公府出发了。伦沄岚也早早起来与墨珣一道将伦沄岳送入了宫门。因为还不到墨珣一贯的起床时辰,他有些迷迷瞪瞪的,但伦沄岚却显得十分亢奋。
“爹,你别这么紧张。”墨珣半眯着眼睛,看着伦沄岚两只手互相捏来捏去。
“不紧张,不紧张。”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墨珣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伦沄岚瞧着墨珣马上要睡着了,便将他扶着靠到自己身上,“你多睡会儿。”
墨珣其实是可以完全清醒过来的,但他认为伦沄岳进去考试,他们这些人在外头再紧张也没用。这份紧张也不会变成气运给伦沄岳加持,里头的伦沄岳更不会有所察觉。
酉时收卷,之后所有的考生便由内监领着从宫门里出来。而宫墙外头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各家的马车,站在马车外的人皆不敢交头接耳、互相攀谈。
所谓寒门学子,一般得了举人的头衔便会获得当地人的资助。或是地方乡绅、或是地主老财,总不至于毫无盘缠便进京赶考。
越国公虽然没有参加过殿试,但他曾监考过,知道这殿试有多磨人,便让人在来迎伦沄岳的马车里头放了个恭桶。
从寅时进宫门到酉时出宫门这段期间,考生是不允许如厕的。有经验的人家自然知道在马车里放置恭桶,否则考生若是憋到宫门外头就地出恭被瞧见了,那也会直接取消考试成绩。
伦沄岚原是想来接人,但赵泽林稍稍对他解释了一下,他便也懂了。是以越国公府的马车上面除了一个车夫,便是一名侍卫。
因为跪坐时间太长,伦沄岳有些动弹不得,直撑着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才敢松懈下来。因为马车里头的侍卫也是汉子,他也没了顾忌,赶紧解决内急才是。
宫门停留着的外头的马车接到人便立刻调转马头驶离宫门处,而伦沄岳则是被侍卫搀扶着下了马车。他两条腿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好不容易撑着上了马车,之后便再动弹不得。侍卫在马车上便已经伸手帮他揉过膝盖,并且给他敷上药了,这会儿到了越国公府门口,里头又出来一个侍卫,两人架着伦沄岳往馥兰院去了。
伦沄岚因为去不得,一直往院门处张望。墨珣已经告知伦沄岚大概什么时辰会考完、伦沄岳几时会回,但伦沄岚就是控制不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二哥就已经出现在了馥兰院里。
墨珣拿伦沄岚实在没办法,便自己上书房里练字看书去了。等到寅时过了两刻,墨珣便从书房里出来,跟着伦沄岚一起等伦沄岳。
待伦沄岳软绵绵地让侍卫架进了馥兰院,伦沄岚才飞快地迎了上去,让侍卫把伦沄岳放进屋里。
一时间,馥兰院里的小厮下人也都动了起来,只不过使人去请郎中却迟迟未来,想来应当是今日需要用到郎中的考生太多了些。墨珣趁着大家忙里忙外的时候把了伦沄岳的脉:虽已陷入昏睡,但并无大碍,应当是累的。墨珣这才收回了手,离了床,让雪松上前给伦沄岳擦脸。
酉时已是用晚饭的时辰了,但伦沄岚一心挂在二哥身上,自然没那个功夫去用饭。墨珣则陪着越国公他们用了晚饭。
“你二舅如何了?”越国公边夹菜边问。
“尚在昏睡,应当并无大碍。”
越国公“嗯”了一声,“此次殿试,圣上并未参与亲临殿廷,而是另委派了三名大臣监考。”
墨珣点点头,安静听越国公说话。
越国公本想跟墨珣多说几句,介绍一下殿试的情况,可又想着倒不如让伦沄岳亲自对墨珣说更稳妥。毕竟伦沄岳曾身临其境,在殿试之中考生应当如何自处,如何调整心态之类……比起越国公这种旁观者来说,会更清楚些。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