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子溪的心思, 墨珣不需要刻意去想都十分明了了。不在乎是看出了老先生那“一家子”的违和处, 想借此攀上老先生那条道吧。
可这条道是好是坏, 对方又瞧不瞧得上你, 那都还没有定论。别说陈子溪现在只是一介童生,就算此刻他已有了功名是举人身份, 恐怕也不见得对方瞧得上眼。
后来陈子溪又办过一次,但墨珣连船舱都没出, 压根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
府试考完了之后,墨珣在临平县买了雕木簪的用具, 却一直没能动手。且不说要上课没时间,就说他一直在伦沄岚眼皮子底下,也不好行事。这趟远门,墨珣干脆就把用具都带上了, 闲来无事就坐在船舱里头雕木头。起先伦素程还说了他几次,让他不要玩物丧志、专心备考, 可墨珣只朝着伦素华努了努嘴, 伦素程便噤声不再劝了。
伦素华都躺着啥都没干呢, 他不过是看书之余雕雕木头罢了。
再说伦素华,在船舱里躺了好几天,躺到管事的都觉得他这么下去不行,干脆向伦素程提议, 让他上甲板晒晒太阳、吹吹风。这老窝在船舱里, 又因为晕船看不得书, 也爬不起来, 整个人都要躺废了。
墨珣比伦素华矮一点儿,所以主要还是靠着阿莱和素程架着素华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荡得久了,伦素华脚步虚浮,只要身边两人一撒手,他会直接瘫软在地上。
墨珣一出船舱就看到老先生一行人在甲板上晒太阳,没等他主动上前问好,当初那位“大兄弟”就朝他走过来了。墨珣愣了愣神,想着或许是对方又想找自己唠嗑?这么一寻思,人就走到自个儿跟前了。
“需要帮忙吗?”
墨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伦素华,这才解释道:“我哥第一回坐船,可能有些不适应。”
话音刚落,对方就从腰际取了个药囊递给墨珣,“早前老先生上船之前多备了些。”见墨珣不接,他又继续道:“老先生说了,他与你有缘。再加上恰巧多备了,久留反而失了药效,不若就赠与你,也算物尽其用。”
墨珣这才接过药囊,“代我谢过……”还没说完,他猛地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改口,“我先跟家里人交代一下,待会儿过去谢谢老先生。”
对方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也不作停留,这就转身回去了。
墨珣这才背过身将药囊覆在鼻前闻了闻:别仙踪,石长生,车前子,车下李根1……他年纪小,别人只会当他是好奇这药囊中的什物倒也不作他想。墨珣先是让伦素华闻了闻,而后才将这药囊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如此一来,墨珣还要向伦素程交代一声,毕竟刚才那位“大兄弟”都提了句嘴,他也总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只不过他与那老先生统共也就说过那么一会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伦素程听完之后便点头,见素华面色稍有好转,就让墨珣赶紧去向人致谢,以免人家老先生等久了,说墨珣不懂规矩。
墨珣刚转身就看见那位年轻人原先已经回到老先生身边,可这会儿又朝着自己走了两步像是要过来。但对方一见到墨珣动了,便停了下来又退回到老先生身后。墨珣有些不解,但这不妨碍他走过去。
“多谢两位老先生赠药。”不说管不管用,该全的礼数还是要全。更何况老先生给的药确实没什么问题,刚才伦素华明显就缓过劲了。
“诶呀,无需多礼。”老先生又笑了起来,冲墨珣招招手,让他站近点儿。
墨珣的第一反应就朝那年轻人看了一眼,见他没有动作,才往前又走了一步。“老先生。”
“适才我家这小子没交代清楚,那药囊是挂在身上的,不是拿来吃的。”老先生指着自己身后的年轻人,语气似是在怪罪他,但墨珣却从老先生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歉意在。
墨珣点点头,原来年轻人后来又朝他走了几步是要交代那药的事。不过既然药没问题,人家肯给,那自然担得起他这一声“谢”。
“不过,我看你竟像是识得这药方?”
墨珣眨眨眼,如实回答道:“识得。”他原先是想否认的,但转念一想,撒谎似乎麻烦的事更多。这老先生洞察人心很有一套,三言两语就能套出人不少东西来。
那老先生等了一阵子,见墨珣只说了这两个字,却没有如他所料般说出更多的来,不禁又笑了起来,“如何识得?”
呃……墨珣感觉自己似乎嘴角抽了抽,但实际上他的表情在旁人看来根本没什么变化。“闻过,就识得了。”说起来他还炼丹呢,不过用的都是灵植。可普通的草药他也都认得,毕竟有时候下山帮凡人处理一些麻烦事的时候可能会用得到。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墨珣并不想答,对方干脆就把话题岔开了,“我姓师。”
“先生!”老先生话音刚落,身后的年轻人忙出言打断他。
墨珣瞟了那位“大兄弟”一眼,见他眉头紧蹙,似乎有些不赞同。但墨珣看谁的眼神都十分坦然,仿佛一点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妥,只顺着老人的话喊了一声“师老”。
“欸,没事没事。”师老先生冲年轻人摆摆手,又对着墨珣介绍道:“这是内子,姓赵。”
“赵老。”墨珣顺着对方的话把人喊了一遍。
赵老先生只“嗯”了一声,惜字如金得很。
而后没等师老先生再开口,年轻人便自行做了自我介绍,“我叫丁成英。”
“丁大哥。”这丁成英年纪比伦素程还大了,叫声“丁大哥”也没毛病。
那边伦素华渐渐好起来了,便仍是由素程、阿莱扶着过来向两位老先生道谢。虽然对方是看在墨珣的面上赠这药囊,但最后受益人是自己,现在自己能走能动,也没理由装聋作哑。
“感谢老先生赠药。”
“不妨事,不妨事,我既与墨珣一见如故,那么照顾小辈也是应该的。”师老先生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按常理应该是“我身为长辈,照顾小辈是应该的”,但该懂的人还是听懂了:无非就是说,给你赠药是因为有墨珣这层关系在,并不是因为你本身。
不过事实如此,伦素华也没多想,反正他难受这么久了,只要有药能缓解一二就行。
这回赵老倒没像上次陈子溪过来那样直接走人,也算是给了墨珣个面子。但墨珣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他们面前也没什么面子可言。
伦素华一过来,墨珣不免也要将两位哥哥介绍给老先生们认识,这下刚介绍完,师老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后开口问:“你们在建州可有住处?”按理说这话应该是对着伦素程问的,毕竟他年纪最大,能拿主意,可师老看的可是墨珣。
墨珣抿着嘴看了两位哥哥,见他们没有什么特殊指示,便实话实道:“正准备到建州后再去寻住处。”
“那不如就住到我家里?”
“先生!”丁成英再次出言打断了师老的话,而墨珣也迟疑了起来。
“这个……”墨珣又看了素程素华一眼,显然那两位心里也没个主意。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投了两位老人家的眼缘。但墨珣一向是笃定“人心险恶”,是以他的心思只在对方那一句话间便百转千回起来。
对方拒绝了陈子溪的理由是什么?挑中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很值得深思的事情。有些有钱的商贾贯爱在考生当中挖寻那些个有潜力有前景的年轻人,供以衣食住及赶考的银两,只盼着对方高中之后做了官能照拂一二。
但这种情况明显不能用在眼前这两位老先生身上。以墨珣的眼力见,这两位必定不是商贾,更有可能是书香门第或者师老先生本身就在朝为官。以师老的年纪还不到致仕的时候,回乡丁忧倒是有可能,又或者干脆只是外出公干。
不过对方却说他家在建州……墨珣又犹疑了片刻,干脆把“外出公干”这个猜测去掉了。
“我们一行五人,唯恐打扰到先生。”也不是住不起客栈,这么明晃晃住进人家家里头还平白欠了人人情。若当真只是书香门第倒也罢了,对方万一真是在朝为官的,那岂不是从现在开始就得站位?
只要进了师家的门,日后无论得了多高的成就,最后都会让人说他与师老先生是一个派系,会被冠以“师家门生”的名头。
而在墨珣看来,像陈子溪那种人很懂得审时度势,脑子不笨,也有些才学,在他身上投资并不亏,可那位赵老先生偏生连个正眼都没留给他。
早前在石里乡,安秀才会跟他聊上一些关于朝堂之上的事。但乡下毕竟是乡下,消息也不甚灵通,好多政策都是等到国家已经颁布施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才听到消息。墨珣仅仅知道的是当今圣上登上大宝尚不足十年,而整个朝廷统共分为三大派系:一个是以皇帝外祖家丞相钱正新为首的,另一个则是以太尉年衣柏为首的,还一个则是近几年来由皇帝扶植起来的御史大夫。当然,这只是安秀才说的,在墨珣看来,恐怕还有些小派系是旁人所不知道的。
到了临平县,按理说消息应该更灵通些,但他一直以来忙着各种科举考试,再加上考试内容不涉及朝堂策论,伦沄岳干脆就什么都没教。王老先生提过一些,却也不多,毕竟他告归太久,对这些事也不太在意了。
墨珣所知的就是虽说有三大派系,但真正在明争暗斗的则是皇帝外祖那派和太尉一派。两派相争就如同是文武之间的较量,文官瞧不起武将,武将看不上文官,两两互相牵制。至于皇帝自己培养的近臣则起到监察作用,但那些也只是近几年来从文举武举中选拔出来的人才,让头上那些个老臣压着,基本也出不了头。
朝廷的官职本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刚考上的考生一般都只能外放,这外放一趟需得等到三年后的任期满了再结合考课,或上调或下迁,更有甚者在原来任上干到致仕。再加上朝廷里头贯是论资排辈,好些所谓天子门生头年上任还豪情壮志的,还未满任便得过且过起来。久而久之,朝堂之上还是那些个老臣把持,一贯沿用祖制,无论皇帝说什么都是“不可”“万万不可”“于理不合”。
“这倒不会,反正家里空房也多。”师老先生根本不等墨珣反驳,就兀自摆手,“虽说离院试开考还一月有余,但你们此时进了城也必定找不到合适的客栈下榻了。好些个考生都是提前两个月上建州租个小院子,你们这卡着时间来必定会被人坐地起价,还不如就此住到我家里去。”
墨珣是能做自己的主,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自然不能凭着自己的想法胡来,索性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伦素程。“我且与哥哥们商量商量,感谢师老赵老慷慨。”
好在他们在船上还要行进一段时间,两位老先生也不催,只让墨珣他们去讨论。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