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柔瑾自然是不想下山的,何止不想,简直一万个不愿意!
芸芸众生能踏入修仙之门的能有多少,宛如万千蝼蚁中只取一瓢!天机宗是修仙界的大宗派,不止是凡人,就连多少修士都梦寐以求?!
她与吕子义好不容易得了机缘,上了这天机宗,见过如此广阔的紫气东来的景象,又怎会甘心再次回到那破旧渔村,成为短短寿命数十载、终日浣衣做饭的粗妇?
她绝不甘心!
可骆奕争提出送她姐第二人下山时,却似乎心意已决,她怕惹来骆大哥厌烦,自然不敢直说自己不愿下山。
而她知道,柔弱是自己最好的武器,若是再度惹怒乔缘,让乔缘对自己和弟弟做出点什么,骆奕争必定会因为愧疚,一时片刻也无法赶自己与子义下山。
可万万没想到——分明一切都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来了,小义甚至被乔缘身边的守卫给欺辱得昏迷了过去!骆奕争这一回却丝毫不冷静、不顾全大局了!竟然半句话、半个眼神都无暇给自己和小义!
吕柔瑾心中焦灼,抱着吕子义的冻僵的身子,再次垂泪唤了一句:“骆大哥。”
然而骆奕争即便再怎么以极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自小到大死守原则,他却也到底只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他仍死死盯着乔缘,以及乔缘身后那黑衣少年,眼角眉梢凝结了一层寒冰。
那黑衣少年身上的大氅,分明是乔缘曾经亲手为自己缝制的,竟然不知道何时被乔缘随手送给了这来路不明的外门弟子。
丢了这些年自己与她之间的所有定情信物也就罢了,如今竟还随随便便赠与别人,仿佛不止想抹掉他们之间的回忆,还认为那些回忆半点也不重要,可以随意被旁人染指一般!
骆奕争脑中理智的弦绷得快要断裂。
乔缘觉得骆奕争这句话实在可笑,她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谁让她难受,她也绝不会让那人好过,可谁对她好一分,她自然会回馈一分。
她已提出解除婚约,骆奕争难道还不明白,她二人往后的数百年,再无瓜葛吗?
乔缘回望骆奕争,冷硬道:“骆师兄,我对谁好,这你也要管么?我可记得你在天机宗拿的是任务堂十二峰的管辖范围,宗主不曾将青朝峰交给你管!”
这是相识数十载以来,骆奕争第一回见乔缘为了维护别人,而毫不犹豫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对自己反唇相讥。
且和他说话,竟然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陌生到了如此地步。
他眉梢跳了跳,只觉胸口一阵找不准位置的绵长而迟钝的闷痛,同时亦有几分不知是妒还是怒的火。
他视线盯向那黑衣少年,竭力克制情绪,冷冷道:“你是青朝峰上的人,做了什么,我自然管不着,不过你身份不明,明日辰时你自己来任务堂十二峰补明上山之前家住哪里、师从何处。若是迟到,便自行领罚。”
骆奕争作为飞仙门少门主,这些年在天机宗却积累了相当高的声望,一方面是因为他修为深不可测,在整个修仙界的后起之秀中一骑绝尘,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他为人处世无可挑剔,冷静且果断,公正却宽和。
若是弟子没有犯下什么原则性的大错,他一概会放其一马。
现在这样针对灵哑,简直不像他。
不止众弟子面面相觑,乔缘心头也有种异样的感觉。
在她记忆里,骆奕争似乎极少违背他的那些原则,而现在——
不过无论如何,见他找自己人麻烦,乔缘心头还是十分不快,她冷笑道:“骆师兄好大的官威,明日辰时我会让他去,这样够了吗?”
骆奕争望着乔缘,心头针扎一样,死死抿了下嘴唇,才冷静道:“够了。”
“那便好,冷月,我们走。”
乔缘再懒得掺和吕柔瑾的事情,虽然骆奕争毫不拖泥带水地要将吕柔瑾送下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现在骆奕争到底在想什么,她已不愿耗费心神去思考了。
话音刚落,她便带着冷月和灵哑消失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对山口的守卫丢下一句话:“日后无论谁上来青朝峰,都必须通传,若是再放了无关人等上山,你等便自行去受戒堂,不要再回来!”
山口的守卫皆震了一震,无论是为何,他们确已感觉到,如今的峰主再不是从前的峰主,要是再行之差错,只怕真的会惹来被赶下天机宗的惩罚!
方才已被教训了的那两个守卫更是甚至忍不住将埋怨的视线抛向吕柔瑾。
吕柔瑾没想到事情会朝此发展,脸色惨白,朝骆奕争看去。
夜色愈发漆黑,骆奕争站在山口台阶灯笼落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浑身透着极少从他身上会有的凌厉的冰冷感,而这份冰冷之中,又不知道是不是吕柔瑾的错觉,竟还有几分无措和怒意。
他遥遥望着青朝峰顶,脸色比她还要更难看,不知道是用神识瞧见了什么,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攥紧,露出剧烈的苍白。
青朝峰院的一院墨梅,宛如被抹掉一般,全消失了。
地上留下一些翻新过的泥土坑,堆了一些积雪,有几个下人正在搬运凌霄花,挨个在原先生长着墨梅的地方种下。
整个院子面目全非。
骆奕争与乔缘在墨梅下有那么多的回忆。
去年冬日,他立在树下,为乔缘取下一朵洁白的梅花,回过头来,见乔缘慵懒趴在石桌上,托着腮,拎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对自己盈盈一笑。
而这回忆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只是他的梦一样。
乔缘她怎么可以——
骆奕争一瞬间眼中充斥了几分红血丝。
乔缘已不止一次同他说过要解除婚约,他一开始以为那只是气话。
毕竟,他的缘缘与他海誓山盟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不离不弃,又怎会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没考虑到她感受,而说出解除婚约这样的话呢。
可他还是乱了神,整整几日脑中徘徊在天机宗峡谷处,乔缘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一幕。
于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他自小在飞仙门所受到的门规便是,绝不可做不忠不义之人、绝不可重私情而乱大局、绝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背上七十二道戒尺叫那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东西。
然而,他明知应该留吕柔瑾姐弟俩在山上,直到她二人伤势彻底痊愈。
他却还是决心早日让他们离开。
他以为如此,便可以消除自己和乔缘之间的隔阂,叫她不要再闹气,不要和自己解除婚约、不要再用冷冰冰的神情对待自己。
可没想到,乔缘仍说,和他缘分已断。
那一瞬,骆奕争心中直直坠落,才知道乔缘说的是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
可即便如此,骆奕争也以为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与乔缘相识十几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生共死过、甘苦共尝过,情深意重,旁人无法比较和丈量。即便解除了婚约,在乔缘心中,他依然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然而——
此时,他放出去的神识落在那满院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墨梅上。他所以为的,他所自信的,却顷刻
间荡然无存。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可胸口一阵绵长的闷痛,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移动半步。
吕柔瑾不知骆奕争到底看见了什么,竟如此方寸大乱。
她抱着吕子义,急忙走到骆奕争跟前:“骆大哥,小义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
骆奕争没有动弹。
吕柔瑾顾不上太多,急了:“骆大哥!”
骆奕争这才闭了闭眼睛,胸膛起伏两下,似乎冷静了片刻。
可再度睁开眼,看向她时,脸色却不如往日那般带有一丝对凡间人士的温和包容,而是奇冷。
冷漠到几乎不大像是骆奕争此人。
吕柔瑾心中一个咯噔,不知道骆奕争为何有此变化。
骆奕争注视了她半晌,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
可最终,还是随手往吕子义额头上注入一道灵力,吕子义全身冰霜溶解,这才堪堪恢复过来。
吕柔瑾抹了抹眼泪,正要道谢,可骆奕争已经转过身去,欲要离开。
他神情中竟然有几分再也不想多看吕柔瑾一眼的不耐,冷冷道:“既然伤势已好,请你二人立刻下山。”网,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