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的店铺里剩下了两张圆桌, 其他桌子都已经收起来了。
舒挽挽把做好的菜煨在锅里，她先到原来的小巷里找了找修鞋爷爷。
罗爷爷靠在街边，他身前是收钱的盒子。他手上还在修着最后一双鞋, 他的神色很专注, 露出的手皮肤看起来很干燥。
等待着鞋修好的顾客是一位越莫四五十岁的女性，她手里提着个小挎包, 时不时看一看手里的怀表：“搞快点啊，我明天还要穿的。”
罗爷爷把鞋子修完，面带笑容地递给顾客，那顾客往身前的盒子里丢了三块钱。
他开始整理着自己的盒子, 将里边发皱的一块、五块、十块给捋直，时不时摇摇头, 脸上的表情有些呆呆的。
舒挽挽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走过去。
冬夜的风是如此地宁静而哀戚。
等罗爷爷整理完了钱，舒挽挽才走过去帮他整理着东西。
他却摆摆手：“没事，这些盒子就放这, 也没人会拿, 小舒的手小心点, 这些摸着都挺脏。”
他们一起往店铺里面走去, 等到了窗明几净的店铺前，罗爷爷仍是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神色有些不自然。
舒挽挽泰然自如地走在前边，将他请了进去。
李奶奶和其中两位环卫工人已经到了，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看起来很是拘谨。
舒挽挽边走进去边问着：“还有三位是什么时候到呀，如果快到了我们就把菜先上了。”
菜是很齐全的，先上的是熬制得很好的羊肉汤。
炖的时间有些久, 考虑到老年人们的牙口不太好，肉几乎都炖烂了，白色的鱼肉飘在汤里，混在着深灰的“烂”的羊肉片。
这时候，另外三个环卫工也到了，他们手上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小马甲，一进门先是用免洗洗手液，把自己的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
舒挽挽按照顺时针的顺序，给每个人舀了汤，里边的都装了满满的肉。
“大家放心吃啊，锅里面还有汤，肉也准备很多。”
李奶奶的手里握着个手提袋，吃饭的时候也把它放在身前。
舒挽挽另外搬张桌子过来，“李奶奶你先把你的袋子放这边吧。”
李奶奶嘴上应着好，但实际上眼神一直瞟在袋子里，舒挽挽隐隐看到里面似乎是个白色的东西。
大家拿着汤开始喝起来，气氛逐渐热烈着——
“小舒你这里的汤是真好喝，我自己也做了羊肉汤，熬不出这个鲜味来！”
“要我说，这个剔骨的技术才是厉害，怎么能把鲫鱼里边的刺也去掉了。”
喝着喝着汤，忽然有位穿着黄色马甲的环卫工人站起来，他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囫囵地说着——
“哎，小舒啊，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段时间送汤了，这过节还让我们来吃饭，来来来，我就喝这一杯，谢谢啊。”
他说得粗声粗气的，面容和手都不再年轻，布满了沟壑和深深的皱纹。
舒挽挽不喜欢喝酒的，这时候也觉得不该拒绝，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和这人碰了碰杯：“不用谢不用谢……”
剩下的菜一道道地摆上来，其中最新的菜当属松鼠桂鱼，这是舒挽挽准备明天在店里开始售卖的菜。
松鼠桂鱼是用鲤鱼做成的，在上面雕刻了花纹，鱼身处像是绽放的花一样，鱼肉上边浇了一层糖醋汁。
闻起来是很浓郁的糖醋味，伴随着蛋黄炸焦的味道，香气瞬间成了所有菜品里香气的主导。
舒挽挽做它的时候，是拿出了十成十的认真，炸的时候也很小心，尽可能不要让老人家们觉得难咬。
她尝的时候，自我感觉外焦里嫩，糖醋味道修炼到了巅峰，达成了完美的谐和，鲤鱼肉的味道嫩滑细腻。
大家都是川城的人，基本上没有吃过其他菜系的菜，所以对这道菜都是啧啧称奇——
“好吃啊，我这种少不了辣的人都觉得好吃，是真好吃！”
“小舒你这个肯定是能大卖的，明天元旦大家都出来逛街！”
“好吃，好吃，都好吃……”
朱彦玉在吃饭之前，先是拍摄了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几乎是对着每道菜都全方位地拍了一遍，稍微对视频加速之后，就把它发到了网上。
舒挽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天，时不时地看看粉丝们的评价——
“松鼠桂鱼原来是这个样子，小松鼠的样子真可爱！”
“啊！好羡慕啊！我也想吃！可惜在外地的孩子就没吃到过！”
“……”
“用了老板的火锅底料啦，超级好吃，我竟然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嘿嘿明天开业吗？我和男朋友过来吃。”
其实舒挽挽最喜欢吃的菜当属蚂蚁上树，粉条的味道浓郁，肉末吃起来很爽利，下饭吃是最好吃的。
桌上还备有烤鸭，大家拿着荷叶饼，满满地裹着肉，李奶奶包的很慢，包好第一个烤鸭卷递给了舒挽挽：“来，小舒你吃！”
烤鸭的味道比记忆里还要美味，肥而不腻，里边的肉嫩得叫人想把肉头吞下去。
吃完饭后，大家在座位上歇了一会，慢慢地，三三两两地相携散去——
“谢谢舒老板招待我们了，今天吃得太饱了，得消消食！”
“哎，谢谢谢谢，来你这吃一顿，这跨年心情都是好的……”
“啧，下雪了吗这是？”
A城这地方少有下雪，即使是雪也是很小的，仿佛鹅毛一样的雪。
三位环卫工走进深沉的天色里，风力若有似无地飘着点雪花，几乎要让人觉得是幻境。
他们并不觉得冷，刚刚喝了那么多羊肉汤，这从喉咙到脚底，浑身都是暖暖的。
舒挽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张望着其他的店家。
其他的店大多也是灯火通明，里面的顾客吵吵嚷嚷的，也有环卫工其他的店走出来，冲着里面的老板拱拱手。
小吃街负责人带着他的摄影团队，从一家包子店里走出来，急匆匆地往舒挽挽这里来。
他站在门口往里边瞧了瞧：“哎，小舒，你这怎么，都吃完了？”
桌上的菜几乎都清光了，只有锅里还煨着一小锅羊肉汤。
舒挽挽笑着回：“是啊，今天打烊得早，早些叫大家吃了饭，现在就准备回家呆着了。”
平日里没有休假的时候，趁着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可是你这，我们还没拍照呀。”负责人皱了皱眉。
“没事，拍不拍都一样的，你们要不要尝尝羊肉汤呀，我还在锅里的，都是热的，暖暖身也好啊。”
舒挽挽又劝了几句，才把负责人留住，给他和摄影团队的人都舀了碗羊肉汤。
“小舒啊，这个是……给你的。”李奶奶站在旁边等了许久，终于是等到了说话的机会。
她递过来她刚刚就很在意的手提袋。
舒挽挽怔了怔，接过一看，里边是条纯白色的围巾。
她把它拿出来仔细观摩，针脚织得很整齐，密密麻麻的针线交织在一起，比冬天的初雪还要白。
罗爷爷也走了过来，他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些。
“哎，我这打扫的，我们俩也认识，也都受过你照拂，这一合计，让罗大爷买了两团针线，我呢，就给你织了条围巾……”李奶奶笑着说。
“我这好久没织过了，也不知道合不合年轻人的心意……”她也是絮絮叨叨地说着。
“谢谢啊，两位老人家，我很喜欢这个……”舒挽挽也笑了笑，她当即试了试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顿时觉得温暖起来。
“那就好……”两位老人家又说了几句话，然后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天空是很黑的，路灯是温暖的亮光，负责人鼓励着她明年要好好干，这半年的一切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幻梦。
她伸手接过天上飘的轻轻的雪，一到手里它就被温暖融化了。
*
「11：59分」
【舒记】：“元旦啦，希望大家新的一年都心想事成。不要忘记我们明天的新菜——松鼠桂鱼哦～”
“明天早上8：00，冷吃兔、蛋黄酥、奶茶粉、火锅调料包都会补货哦，大家注意时间选购哦！”
“评论里抽88位小伙伴送新年大礼包～”、
「8：00？？？不是吧？呜呜呜元旦还要早起，杀了我吧！」
「好耶，今晚值夜班，明天早上刚好可以抢。」
「蛋黄酥我来啦！也祝老板新年快乐哦～」
「……」
舒挽挽私信了那位说是“值夜班”的粉丝，知道了这位粉丝是在医院值班，负责晚间急诊。
她便让粉丝填好地址，「舒记」会赠送一份新年礼包。
“啊啊啊！谢谢老板！祝你发财呜呜呜！！！元旦快乐！”
*
谢识眠在台灯下，看着文献，秒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欢呼和喧嚣的声音。
他顿了顿，抬起来，伸手开了一点窗。夜风猛地灌进来，夹杂着一点冷意。
他发了一条仅一个人可见的朋友圈——【新年快乐】。
而他想祝福的那个人，很快点赞了。
他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像是春天疯长的野草遇上了凛冽的寒冬，却仍在雪里旺盛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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