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聂延璋当街吐血后,元若枝特地登平康长公主府去慰问一番。
聂延璋的脸色越发苍白,陈福在旁边给他把脉,忧心忡忡。
元若枝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聂延璋收回手,淡淡地道:“死不了。”
陈福没敢说话。
是死了,但只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聂延璋躺在床上,衣衫齐整,但元若枝也还是想着该避讳一下。
可他素来是不重男女之防,或许压根就没把她当个姑娘家看,拽着她袖子问:“你特地来看孤的?”
元若枝有些生气。
气聂延璋分不清轻重缓急,她是不是特地来的,又有什么要紧的?
一气之下,什么男女妨不妨的,暂且放在脑后了。
元若枝甩开聂延璋的手,冷着脸说:“难道臣女还能是来给殿下上供的吗?”
陈福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怎么能咒太子死?
枝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太子恼了,他该怎么办!
他脑子里都想好了以死相帮好了。
谁知道聂延璋根本不恼,反而躺在床上笑出声。
元若枝真想拿枕头狠狠地砸他脑袋一下。
她瞥了一眼聂延璋的枕头,是玉石的。
算了,这一下子砸下去,肯定脑袋开花。
聂延璋双臂枕在脑后,眯着眼打量元若枝,有些愉悦地说:“你极少生气。”
元若枝没话说了。
聂延璋轻笑一声,眼尾稍稍勾起来,十分漂亮。
他道:“既然你不想孤死,孤勉为其难配合你,可好?”
元若枝微恼地抿了抿嘴角。
这到底是谁要死?
是她吗?
他还在这儿不知道轻重地开玩笑。
罢了,也是小玩笑而已,元若枝便懒得计较了,道:“殿下有主意了?”
聂延璋撑着身子坐起来道:“皇上给孤开的药,孤吃了太久,除了呕血,孤其实没有别的反应。也有御医每月都替孤诊平安脉,也查不出来孤有中毒的迹象。”
元若枝问道:“难道是太医们没说实话?”
聂延璋摇摇头,道:“不是,陈福也查不出来,他会些邪门歪道,下|毒这方面比御医有手段。”
陈福:“……”
邪门歪道?说得他好不正经。
为什么不直接说他医术好呢?
元若枝问道:“殿下想让臣女做什么?”
聂延璋说:“或许孤与陈福钻牛角尖了,所以看不出来黄丸如何下毒。指不定换一个聪明人,就能看得出来端倪。”
陈福:“……”
为什么殿下夸枝姑娘就是“聪明人”。
元若枝道:“殿下想让臣女观察黄丸?”
聂延璋点头问她:“你可愿意?”
元若枝说:“自然愿意。”
这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她不用嫁给魏锋程那种恶心的人。
想到魏锋程,她不禁打量了一眼聂延璋……连疯太子都比魏锋程顺眼。
聂延璋察觉出元若枝出了神,摸着脸颊问道:“你看孤的脸做什么?”
元若枝淡声回:“没什么。殿下,那日后黄丸过来送药的时候,您派人知会一声,臣女便过来‘探望’平康长公主。”
聂延璋却说:“不成。若这样等下去,孤早死透了。你只能来孤收尸了。嗯……你也别收尸了,让陈福收尸,你陪孤一起。”
他皱着脸,有些委屈:“棺材黑得很,孤害怕。”
元若枝早习惯了聂延璋的变脸,便说:“不巧,臣女也害怕。您换个不怕的人。”
聂延璋:“……”
吱吱长牙,开始学会咬人了。
但是,他喜欢。
元若枝问他:“殿下的意思,是让黄丸常来吗?”
聂延璋道:“是每天都来。你可愿给孤侍疾?”
元若枝犹豫了。
她当然不想住公主府,她的及笄礼在腊月,她到时候还要回去举行及笄礼。
但是,她毕竟看过天书,或许遗漏了什么细节,需要亲眼看到的一些事,才能察觉端倪,由她来观察黄丸,其实是很合适的。
而且事关自身,她喜欢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她不想等着别人日后审判她。
元若枝愿意留下来。
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殿下发誓,不能欺负臣女。”
聂延璋扯开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锁骨顺着他红色的领口,蜿蜒直幽深之处,露出大片的冷白肌肤。
元若枝的脸颊顿时就红了。
聂延璋指着自己胸前的一片骨肉,说:“孤都瘦成这样了,你不欺负孤就谢天谢地了。”
元若枝:“……”
聂延璋从枕头下摸出一柄匕首,递到元若枝手里,说:“孤若欺负你,捅死孤。”
元若枝接过宝石匕首,手腕抖了抖。
她可没忘记聂延璋拿匕首的狠样子,他就算是瘦削些许,寻常男子都未必能在他手里讨到好处,何况是她。
这匕首日后成谁的武|器还很难说。
罢了,只当他是诚心答应了吧。
元若枝把匕首留下,道:“好,臣女愿意侍……”
“等等。”聂延璋抬手打断她,他扯好衣领,双手抱在胸前,提防地瞧着元若枝,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方才又是盯着孤的脸发呆,又是看孤的身子,你不会想对孤,行不轨之事吧?”
元若枝嘴角扯了扯:“既然殿下如此担心,那臣女便不……”
“那倒也不用。”
聂延璋道:“你别来强的,孤愿意。”
元若枝冷笑:“殿下睡您的去吧!”
临走前,元若枝道:“臣女还要回去办些事情,殿下也正好安排黄丸煎药之事,过几日臣女再过来。臣女告退。”
聂延璋舒舒服服地躺下去道:“好,孤等你。”他弯着眉眼,嗓音轻柔润朗:“不见不散。”
元若枝回府后,同老夫人说平康长公主想请她过府去住一段一日子。
元老夫人当然是愿意的,而且元若枝去了,可以暂时避开昌平侯府的压力,是上上之策。
元永业也肯,昌平侯再嚣张,也不敢闯公主府。
元若枝在家里收拾行礼,元若灵带了好多东西过来给她送行。
元若枝哭笑不得:“我只是去暂住几日,指不定三五天就回来了,你给这么多东西我做什么?”
元若灵道:“都是些日常物件儿,你用不完给丫鬟用就是了。”
的确也不是什么昂贵东西,但精致齐全,胜在心意难得。
元若枝全收了。
元若灵又给元若枝带来了霍氏的消息:“她今儿出门了,还是装作婆子出门的,叫我的丫鬟给撞见了。”
元若枝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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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氏出门是去见元若娴的。
儿子锒铛入狱,游街的时候就身受重伤,现在在狱中久病不治,定是要落下病根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她现在整日以泪洗面,这次来见女儿,既是为了解元若娴的事情,也是想诉苦,或者让元若娴也帮忙想一想法子救下连世新。
元若娴也作了一番乔庄,她穿着丫鬟香雪的衣服偷跑出来的。
母女俩初入京城的时候,就差不多是下人打扮,这下子倒像是一眨眼回到了多年前。
两人在酒楼雅间里抱头痛哭,哭肿了眼睛才开始说正事。
霍氏当然没工夫说正事,全让元若娴竹筒倒豆子,一句接一句,简单地概括成一句话便是:“娘,不能让元若枝入侯府,她要是入府,女儿真的没有活路了!”
霍氏当然不想元若枝嫁去侯府,可现在的局势,是她一个人说的算吗?
蚍蜉撼大树啊。
元若娴说:“娘,侯爷只是看中了她的容貌,只要她不美了,侯爷就不会执着于娶她了。”
霍氏满脸惊诧,“你想毁了枝姐儿的脸?”
她知道自己是小人,但是手上从来没敢沾血。
元若娴攥着霍氏的手,道:“娘,不是我。不能是我,否则侯爷绝对不会放过我。是您。”
霍氏呆愣住。
元若娴哀求道:“娘,难道您想让女儿也像哥哥那样吗?不行的,女儿若没了体面,情愿去死。”
她愿意当个侯府的花架子,只要顶着昌平侯府夫人的名声,都比和离回元家更好。
“娴姐儿,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霍氏颤抖着扶住桌子,脑子里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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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得知霍氏出门的消息之后,吩咐玉璧让院子里警戒起来。
玉璧现在做事细致了很多,平日里她看院子就看得严实,元若枝现在一吩咐,她交代下去,更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但她却又知道故意放些空子给人钻。
元若枝同玉璧与玉勾说,尤其提防霍氏院子里的人。
她猜测元若娴或许会撺掇霍氏兵行险着,她想将计就计,然后一石二鸟。
玉璧很担忧霍氏对元若枝下黑手。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昌平侯府惹起来的。
她问道:“姑娘,您与长公主和殿下那般熟稔,您为何不同长公主与殿下说?他们若肯出手帮您,岂不比咱们小心提防好得多。”
元若枝摇摇头,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不知道,咱们自己能应付得来。”
魏锋程已经暗中站去了大皇子的阵营,否则近来行事也不敢如此嚣张。
若让聂延璋插手,便要正面对上大皇子,可太子党现在弱得像没发芽的种子,她不想加快他死亡的速度。
元若枝的提防起了作用,霍氏的丫鬟香月搭上了人语堂的一个十一岁的小丫鬟。
香月从小丫鬟嘴巴里套了话,得知元若枝与元若灵今日午时之后要在园子里钓鱼。
正是下雨天,鱼儿跃出水面透气。
元若枝与元若灵穿着蓑衣,丫鬟们提着木桶,拿着鱼竿,一起到花园池塘旁边去。
元若枝和元若灵还没放好小木扎,来了个生脸婆子,同元若枝说:“姑娘,老夫人叫你去一趟。”
元若枝放下鱼竿,道:“我这就去。”她吩咐玉璧:“拿上伞。”
婆子说:“姑娘,老夫人让你一个人去,这伞婆子我来帮你打。”
元若枝也答应了。
元若枝同婆子一起走,绕过假山的时候,婆子频频往假山上看。
到了假山跟前,婆子便放慢了脚步。
眼看婆子撒丫子想跑,元若枝狠狠踹了她一脚。
玉璧、玉勾,还有元若灵和她的丫鬟,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死死地捆着婆子。
元若枝逼问婆子:“三夫人吩咐你做什么?”
婆子脸色发白,口中求饶,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元若灵上去就是一个巴掌,啐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说是吧,这就让我娘扒了你的皮!”
她虽年纪小,看尤氏管家看得多了,胆子也比寻常不管事的小娘子大。
婆子是有些怕的,求饶道:“我、我不知道,三夫人吩咐我把姑娘往这儿引,让我到了这儿就跑前面去大喊一声‘来了’。假山上有人等着姑娘……我也不知道……”
元若枝把蓑衣扔在婆子身上,说:“站起来穿上,你打前面走。”
婆子不敢。
元若枝冷笑道:“收银子害人的时候难道是敢,现在不敢?”
婆子双腿发软。
元若枝说:“发卖了和往前走,你选一个。”
婆子都一把年纪了,发卖了去外面干苦力,她哪里受得了?便穿上蓑衣往前面走。
她想,三夫人了不得拿一块儿石头砸一下元若枝,她替姑娘挨了那一石头就是了,身上穿着蓑衣戴着蓑笠的,应当也不会很严重。
婆子磨磨唧唧往前走,大喊一声“来了”。
迎接她的,是滚烫的油……
油从蓑笠流下来,瞬间将她手背烫红,雨水打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疼,一颗颗水泡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元若灵与丫鬟们看到这一幕,都吓懵了。
元若枝看向假山那边,指着园门吩咐玉璧:“你们从那头走,我灵姐儿从这边拦着,把人抓住。”
大家回过神来,兵分两路抓人。
香月很快无路可逃,婆子的惨叫声犹然响彻花园。
元若枝押着人,交去了元老夫人院子里。
尤氏闻讯赶来,见元若灵没事,心才放回肚子里,气得狠狠地扇了香月一个巴掌。
元老夫人还算仁慈的,待见了婆子的惨状,不由得砸了个茶杯到香月脸上。
这是近年来,发火发得最大的一次了。
香月不禁打,脸疼,额角流血,趴在地上哭着说:“三夫人攥着奴婢的卖身契,奴婢不敢不听啊……”
元老夫人与尤氏将霍氏压来,又立刻让人去衙署报信,将元永平和元永业都请了回来。
剩下的事,小辈就不掺和了。
元若枝和元若灵回了人语堂,都还心有余悸。
元若灵扶着胸口说:“……霍氏疯了吗!这种事也敢做!”
她回想起霍氏刚嫁过来的时候,对待家里的小娘子小郎君,都还算和善,还曾抱过她,给她绣过肚兜,教她读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像是叫人换了魂魄似的。
元若枝眸光黯淡:“人是会变的吧。”
元若灵捧了捧自己的脸颊,道:“也不知道我脸真的毁了,意哥哥还要不要我……”
元若枝敲她额头,训道:“别乱说,姑娘家的容颜怎么毁得!”
元若枝转头就吩咐玉璧给她准备帷帽和治烫伤的膏药。
她现在已经被霍氏“毁了容貌”,她不能见人,魏锋程也该死了娶她的心。元家可以无奈将她“下嫁”,等生米煮成熟饭,魏锋程也不能强抢人|妻吧!
而霍氏企图毁她容貌,害她性命,不配在及笄礼上为她申戒。
元家将霍氏暂时禁足了起来,命人严加看管,但关于事情原委,却没透露出去。
元若娴听说霍氏出了事,就知道元若枝的脸毁了。
元若娴迫不及待告诉了魏锋程,她是哭着说的:“我娘家派人传话来说,姐姐的脸被油烫伤,全毁了……听说现在已经变成了怪物模样。”
魏锋程惊愣了。
滚油烫伤,那张脸肯定没得治了。
可他还是想娶她。
元若娴傻眼了。
魏锋程宁要一个毁容的元若枝,都不要清秀俏皮的她。
元若枝听说魏锋程上门的时候,诧异了。
但她也不觉得奇怪,魏锋程就是那个性格,没有得到的,哪怕是茅厕里的臭石头都是香的,只有等他得到了,才会嫌弃。
元若枝才不管找上门的魏锋程,她筹谋完这一切,去平康长公主府里侍疾去了。
可她见到聂延璋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刀,脸上满是冷冷的杀意。
元若枝取下帷帽,不解地看着聂延璋:“殿下这是要去做什么?”
聂延璋看着元若枝的脸,默默放下了刀。
元若枝这才明白过来,聂延璋是要替她去报仇的吗?
他难道还想当街杀人不成?!
他杀宫女的事,多少年了才压下去,若非其母族覆灭太过凄惨,朝廷里的大臣们,怎么会对他如此宽容?
元若枝推心置腹地说:“殿下,您要爱惜自己的声誉。”
聂延璋轻哼一声:“那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与你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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