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日里的交往中,不难看出杜海云是个有心气的人,但是我没想到,他的心气会这么高。
要知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一个没有亲人朋友的地方生存,是有多么艰难。哪怕杜妈妈当初留下的存款不少,也禁不起只出不进的花销。
可以想象,那几年他过得有多辛苦。
不由得对这个小我两岁的大男孩生出怜惜之情,柔声问道:“那现在呢,你还恨他吗?”
说实话,在我看来,杜爸爸在这件事情上是有一定的责任,可是若换做我是他,未必能做出更好的抉择。
小镇里头就一间医院,是市医院的分院。之所以把分院开到我们这里来,着实是因为我们这儿离市区有些距离,周边又有十多个规模差不多的小镇和一些零散乡村,分院是普通居民的就医首选。
十多年前,我曾听说过医院里有为医术了得的脑科专家,不知多少人天还没亮就在医院门口排队等候,就是为了挂他的号。
为了增加手术成功率,当时医院还特地引进了市医院都没有的先进仪器,为手术条件创造了不少便利。事实上,这一步棋确实是下对了,医院在这方面的看重和加强,不仅仅增加了救援病人的力度,也给我们小镇的住宿和
饮食行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因着医院名气越来越大,前来求医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人的地方就要吃住睡,于是一间又一间的酒店食肆林立兴盛,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小镇的发展。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人。
那位专家的名字我并未留意,想来,应该就是杜海云的父亲了吧。他有这样的能力,当然可以在魔都立足,说不定能更进一步,名声大噪。
可是他一走,其他人要怎么办?
病人慕名而来,全都是为着找他看病。若他走了,谁来救治那些没太多时间等待的病人?若医院人流减少,周边因着医院而兴盛起来的食肆酒店,除了艰难维持或结业倒闭,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时候的杜爸爸,想必也很为难吧。他的到来带来了一个时期的兴盛,同样,他的离开也可以让兴盛转眼衰落,事关着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他又能如何抉择呢?
杜海云久久不语,茫然的望着枝头新发的嫩芽,半晌,自嘲的笑了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抓了抓头,朝我伸出手,“秦姐,可以再给我一支烟吗?”
我抿了抿嘴,从包包里拿出整包香烟递了过去,看他颓然的叼起一根,又打着
火机凑到他嘴边。
他难得的没跟我矫情,伸过头来把烟点着,哑着声音说了声“谢谢”。
此时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妈妈和刘叔还在等着我回去,一直待在外头似乎有所不妥。可是看他这颓废样子,把他扔在这里又于心不忍。
想了想,索性给哥哥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在外头遇到旧友,先聊一会儿,开席之前再赶回去。
哥哥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而是回了一条简单的信息:“好,我会告诉妈妈的。”
杜海云狠狠的吸着口中的烟,明亮的火星刺得人双目发疼。一支烟抽毕,他将烟头踩在脚下,无助的抱着脑袋:“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这一刻,我还是回来了。”
我浅浅的叹息一声:“终究是血浓于水,这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
“是啊,血浓于水,可惜啊,如今,他却是要将血液融入另一个家庭了。”他冷冷的笑,眉目间传递着深沉的悲哀,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姐,你知道吗,在魔都那些年,都是我和妈妈回来看他,他总说工作忙工作忙,从不曾去看过我们一眼。可你说,他都那么忙了,为什么还有时间再婚?是不是在他心里,我们两母子
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
我心中一跳,斥责道:“胡说些什么呢?”
原来听他的意思,还以为他父亲逝世了,如今才知道,让他难过的,原来是杜爸爸的再婚。
面上的的紧张一下子放松下来,正要劝他两句,忽然又浑身僵硬起来。
他略微侧了侧脸,敏感的发现了我的变化,“秦姐,你怎么了?”
我面上还带着没收回来的微笑,诡异无比,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他:“海云,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他倔强的抿着嘴巴,似是不愿意再提起那个让他痛恨的名字。几秒后,又泄气的低头:“罢了,这镇子就那么点大,就算我现在不说,你终归也是会知道的。他叫刘浩然,在这里长大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这个人吧。”
我着实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因为一次认错人搭讪,从而成为朋友的这个大男孩,居然是我的继弟弟?
这样的情节是不是太狗血了些?
若非因着这层关系,我还能好好的安慰他,慢慢劝他重拾父子情分,可如今,我成了夺走他父亲的那个家庭成员之一,剩下的话,还怎么说得出口?
面对我的久久成沉默,他总算是回神了些,忧心的打量我几眼,“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
不舒服?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该怎么说,他的父亲和继母,我的母亲和继父,正在酒店里等待着他的出现?以他对刘叔的痛恨,只怕得知我的身份后,会愤恨的掉头就走吧。
哑着声音嘴巴又张又合,好一会儿后,我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海云,你爸爸姓刘,为什么你会姓杜?”
他笑了笑,长吁了一口气,不知是厌恶还是缅怀:“我本名其实叫刘海云,只是后来妈妈去世后,我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牵扯,所以改了母姓。”
这就说得通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因为姓氏的问题,或许一开始,我就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毕竟镇里就那么一所医院,脑科医生虽有增加,但这个年纪,又恰好在今天摆婚宴的,除了刘叔还有谁?
早就知道刘叔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着实是我太过迟钝了。
如此一来,我与杜海云的关系更为尴尬。原来还能当单纯的朋友关系相处,如今成为了他不愿承认的继姐,只怕他得知真相后,这个"姐"字会再也叫不出口了吧。
我该如何阐明这诡异莫名的关系?还是索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他躲藏在外,抑或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