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杀气腾腾的调子让参加会议的工作组队员和积极分子们情绪高涨起来,他们窃窃私语,会场上响起一遍嗡嗡声,楚眉却比较紧张,韩副书记被分派去参加地球物理系的批判会;其余学生的学生积极分子在各系参加批判会,今天晚上都要写批判稿,明天在大会上发言,同时,还要动员学生老师们参加批判。讀蕶蕶尐說網
散会之后,韩副书记将她和另外几个同学叫到他的办公室,给他们具体布置了工作,这同样是反右的翻版,首先召开全系批判大会,而后各班分别召开批判大会。
“你们要大力动员同学和老师,让他们站出来,打退这些右派的猖狂进攻。”韩副书记显然没游组长那么激动,语气很平静,他的部署更加具体:“楚眉,你要将注意力放在同学身上,地质系这次抓出来五个右派学生和两个老师,加上以前的老右派,新旧右派总共有九个,明天上午,开全系大会,下午各班开会讨论,统一思想。”
“是,韩书记。”众人纷纷答道,韩副书记很快察觉楚眉情绪低沉,他略微皱眉的问道:“楚眉,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没,没有。”楚眉勉强稳定下情绪答道,韩副书记不悦的说:“有什么想法就提出来,楚眉同志,在以往的斗争中,你的表现都很好,这次也要站稳立场,千万不要动摇。”
楚眉心里一惊,她听出了其中的警告,连忙说:“是,韩书记,我刚才在想,那几个老右派是死老虎,同时批判他们,会不会分散火力?”
韩副书记微微楞了下,稍稍思索便点头:“楚眉这个意见很好,那几个老右派就暂时不批,首先集中火力对付新右派,将他们批倒批臭。”
楚眉心里说邓军,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别怪我。
“这只是第一批抓出的右派,随着运动的深入,还会抓出更多的右派,”韩副书记说:“你们要时刻注意,学生和老师中有那些反党的言行。”
“韩副书记,这次批判有没有那些黑权威呢?马元耕要不要上台陪绑。”一个同学问道,楚眉认识,这是学生会的宣传委员,也是韩副书记发掘的积极分子。
工作组在反击反工作组的浪潮中也没有放弃对黑帮黑线黑权威的打击,高校长被宣布执行了错误教育路线,于几天前被宣布停职反省,此举激化了工作组和学校师生的矛盾,好些支持高校长的老师和学生因此加入了反工作组的行列并冲锋在前,就像吴雄飞,居然一跃成了工作组的重点目标。
“集中火力,先反击右派!”韩副书记几乎没思索便否定了,现在首要问题将反工作组浪潮给压下去,保证工作组的领导权威。
除了高校长,学校还揪出了十二个黑权威,这数字在燕大和华清来说,算是比较少的了,可在这个只有十多年历史的学院来说,已经将学校的学术带头人几乎打尽。
地质系系主任马元耕教授被定为地院头号黑权威,马教授早年留学英国获得博士学位,新中国成立后,立刻放弃在英国的优越生活回到祖国,他和其他教授不一样,他很早便入党了,去英国留学也是组织上批准了的。马元耕是地院的明星教授,历次运动都未受到大的冲击,但这次首先便被揪出来了。
这天晚上,地院全校校门紧闭,九点一到便禁止所有师生进出,校卫队在全校巡逻,气氛空前紧张,大有大战来临前之势。
工作组在紧张动员,反工作组的师生们也没有坐以待毙,邵成柱吴雄飞等前段时间最活跃的学生老师被隔离,工作组本以为此举可震慑学生老师中的反对力量,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学生老师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校内秘密串联。
“明天,我们拒绝参加批判大会,工作组的大方向是错误的!近二十天的运动证明,工作组执行了错误的方针政策,他们压制群众运动,将地院文化大革命引向错误的方向!”
吴雄飞被隔离后,魏晓虹和戈桐铮成了青年教师的领军人物,他们同样群情激昂,聚集在魏晓虹的宿舍,奋力抄写大字报,一个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变成一支支射向工作组的利箭,现在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革命,不可能没有牺牲,今天是邵成柱,明天是我蔡新建,同学们,革命就是在烈士的鲜血中前进的!我们都要有成为烈士的心理准备!都要有上北大荒劳改的准备!明天是我们决战的时间!明天!我们向工作组反击!”
寝室里,一群学生围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听着他慷慨悲壮的演讲,浑身的血都被他点燃。
从韩副书记那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楚眉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她又给赵立新的办公室打电话,电话就响了一下便通了,楚眉告诉赵立新,今晚她不回家了,赵立新也同样在办公室彻夜工作。
学校里没有往日的喧嚣,显得非常安静,经过教工食堂时,门口泛黄的灯光下,只有大字报孤零零飘起的纸角。
楚眉叹口气,这时后面传来脚步声,她扭头看了眼,一个人影正快步过来,她有些担心的加快步子,身后那人的步子也同样快。
“你跑这么快干嘛?”
楚眉一听顿时松口气,从声音便听出来,是团委书记姜国瑞,今晚他也是会议列席者,会后负责召集团员和入党积极分子开会动员。
“姜书记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楚眉勉强笑了下说。
姜国瑞神情很轻松,他笑了下:“没事,今晚,咱们校卫队彻夜巡逻,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出来。”
楚眉也陪了个笑容:“是啊,该咱们反击了,对了,附中的情况怎样了,您爱人过关了吗?”
姜国瑞的爱人在地院附中,地院附中反工作组的风潮同样很高,红卫兵公开贴了出反工作组的大字报,要求工作组撤出附中,同时附中也同样开始揪黑线黑帮,学校的两个摘帽右派老师已经被揪出来批判。
“过关了,”姜国瑞爱人前段时间经过群众评议,算是过关了,楚眉好像也松口气,她随即问:“那些红卫兵还闹吗?”
“闹!怎么不闹。”姜国瑞叹口气,附中的情况要复杂些,红卫兵全是革干子弟,领头的全是高干子弟,附中工作组束手束脚,既不敢放手处理,也不敢不管,很是头痛。
但附中还是地院的附属,现在地院工作组摆明态度,附中的情况也很快会明朗,俩人慢慢走着,姜国瑞今天情绪极高,前段时间,反工作组学生也同样贴了不少他的大字报,现在他可以大大松口气了。
“楚眉,你们地质系的情况要尽快摸清楚,那些人写了大字报,内容都是什么,都要搞清楚。”姜国瑞的语气里有一丝杀机,楚眉不由一颤,她完全理解姜国瑞的意思,彻底清算,就像当初反右那样,首先是冒头的,然后一步步深入,人人过关。
楚眉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嗯了声,姜国瑞有些亢奋,而且毫不掩饰这点:“明天将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看看这才几年,又一批右派分子冒出来,毛主席说得真好,帝国主义者总是无时无刻的企图颠覆我们红色江山,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看看现在,毛主席真的太伟大了,这次文化大革命首先要解决文化战线的问题,更深层次的问题,是解决接班人问题,看看,要不是这次文化大革命,谁知道我们学校就隐藏了这么多反党分子。我看,一次反右是不能解决问题,过上几年就再来一次,将那新旧右派彻底打扫一遍。”
楚眉不寒而栗,她忽然意识到了,这次不管谁获得最后胜利,必然有一批人,不,是一大批人将成为牺牲品,将走上邓军的老路,她忽然感到楚明秋让她远离政治运动,是多么善意的提醒。
剩下的路就成了姜国瑞的独白,楚眉只是偶尔附和两句,路不长,很快到了分路的地方,楚眉向姜国瑞道别,径直回宿舍去了。
教师宿舍晚上不关灯,宿舍多数亮着灯,不过,楼道里却是静悄悄的,偶尔从房间里传来播音员义正词严的声音:
“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我们必须高举毛泽东的旗帜,以毛泽东思想为武器,彻底批判三家村,清理整顿文化战线的残渣余孽.。。”
楚眉脸色忽然发白,心里巨震,她匆忙回到宿舍,给自己倒了大杯水,大口大口的咽下去,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水从嘴边溢出,打湿胸口,她都没察觉。
“眉子,你回来了。”
常雯雯推门进来,楚眉吓了一跳,有些恼怒的扭头瞪了她一眼,那目光将常雯雯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啦?”常雯雯小心的看着楚眉问。
楚眉拍拍胸口,喷出股浊气,稳定下心神,然后勉强笑了笑:“没,没什么,唉,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睡什么呢,”常雯雯叹口气,然后热切的望着楚眉:“今儿会议是什么精神,给我传达传达。”
“有什么精神,”楚眉摇摇头:“你不都知道了,就大批判,明儿开批判会,让我发言呢,唉,这发言稿还没写,雯雯,你帮我写吧。”
“我?我那行,你那笔杆子,咱们学校谁不知道,我就八竿子也赶不上。”
以往听到这类恭维话,楚眉心里甜丝丝的,可今天却只有苦涩,没有丝毫得意,常雯雯感到她情绪好像有些不正常,有些担心的问:“你怎么啦?不舒服?”
“没事,唉,魏晓虹呢?她在干嘛呢?”楚眉换了话题。
“还能干嘛,惶惶不可终日。”常雯雯叹口气,身体一歪靠在**上,楚眉端着杯子望着窗外幽深的虚空:“唉,你没写过大字报,以后也别写。”
其实从这次运动开始,楚眉才发现,这常雯雯比郭兰还机灵,楚眉就发现过她写给男朋友的信,情文并茂,深情款款,文字功底颇深,可一轮到写批判稿,她的文字便变得干瘪瘪的,几乎一无是处,每次都通不过,最后采纳的都是别人的,几次下来,领导也就不再找她了,她也就乐得逍遥。
常雯雯沉默了会站起来:“好啦,你慢慢写吧,不打搅你了,我洗澡去了。”
筒子楼洗澡很不方便,只有在公共厕所或漱洗室,而且还要自己烧水,楚眉刚才过来便看见常雯雯的炉子上烧着水,知道她要洗澡。
听着常雯雯唱着歌洗澡去了,楚眉坐到写字桌前,拿出纸笔准备写发言稿,可想了半天却写不出一个字,刚才她在走廊上听到收音机,忽然想到,这次中央广播电台和人民日报的宣传口径与五七年时完全不一样,五七年时对右派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可这次呢,只说文化大革命,只说批判三家村,只说坚持毛泽东思想,只有反对黑帮黑线黑权威,各学校反工作组浪潮狂起,却只字不提,这实在太反常了。
这个发现让楚眉胆颤心惊,这让她意识到楚明秋恐怕又判断对了,也让她更加焦虑,怎么才能渡过这道难关,让自己上岸,也让赵立新上岸。
思索再三,她决定给赵立新打个电话,提醒下他,她起身下楼,经过魏晓虹房间时,她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声音,她没有理会,快步下楼。
楼下有一个公共电话,就设在楼梯口,楚眉拨通了赵立新办公室的电话,还好,赵立新还在办公室,这让她松了口气。
“立新,刚才我又仔细考虑了,家里的事还是按小秋说的办吧,立新,这次你得听我的,不,不,我又有些新想法,可佐证,对,这样吧,明天我过来和你详细谈谈,好,好,你注意下身体,千万别太累着。”
虽然边上没人,楚眉还是不敢说得太明,她相信赵立新应该听懂了,可她依旧没有信心,赵立新和她不一样,他是工作组副组长,学生们的天敌,不管怎么作,今后都是目标。
轻轻叹口气,楚眉挂上电话,返身上楼,就在这瞬间,她决定了,不写发言稿,明天就即席发言,调子绝不能按工作组定的,至于具体怎么讲,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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