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请夫人出来。”
一落座，陈瞎子便让人去叫花翠翠出来见客。
陈瞎子招呼杜老三两人喝茶：“说起来，杜兄弟还是我夫人的娘家人，本应早该找个时间过去拜谢, 只是一时走不开, 还望兄弟见谅则个。”
杜老三摆摆手：“你我兄弟不必客气。虽是娘家人, 出嫁从夫，她自然是你的人。”
随从很快来报, 附到陈瞎子耳边说了什么。
陈瞎子脸色大变，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说什么不舒服，不过是和我摆脸色罢了。平日使性子也就算了, 竟连杜兄弟的面子也不给……我亲自去。”
杜老三起身叫住他：“陈兄不可如此，夫人不舒服也是有的，断不必为了我使你二人生出嫌隙。”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许是还记恨当初我把她送过来的缘故。”
“呵, 记恨？她能来我这倒须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吃穿不愁, 还有丫鬟婆子伺候，这等美事她感谢你还来不及。”
陈瞎子大手一挥：“杜兄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半盏茶的时间, 陈瞎子再次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花翠翠。
花翠翠来到杜老三面前福了福, 叫了声：“大当家。”
垂眸的瞬间, 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恨意, 杜老三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下巴轻点, 算是打招呼：“夫人不必客气。”
今日不同往日，当初的烧火丫头一跃成为寨主夫人，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着金银首饰，细细的手腕上还戴着两个玉镯。
可见陈瞎子确实是宠她，只不过么，金银华服她却撑不起来。
这才多久没见，便瘦脱了相。
杜老三见她眼底泛红，显然是哭过。
从他的角度看去，隐约还能看见颈项处一抹乌青，一直延申到衣服里面去。
不安分的人，在哪里都会作死。
杜老三放心了，口称找陈瞎子有要事，陈瞎子意会，让随从把花翠翠送回去。
杜老三：“此次前来，便是告诉陈兄一声，请你务必约束好手下的弟兄，至少最近半年内不要出现在官府的视线中。”
陈瞎子点点头：“我知道。自你上次派人过来传递消息之后，我便严令他们不许下山生事。只是以往官府也搜过山，这次为何……”
杜老三抬手打断他：“这次不同以往。根据我接到的消息，好几路人马都在往渔阳这边赶。若不是冲我们来的倒罢了，若是……只怕此次不能善了。”
陈瞎子面色沉重：“好。若是得到什么消息，还望兄弟知会一声，大家共同度过难关。”
杜老三颌首：“这是自然。只是没有进项必会有些紧张，回头我便让人给你送些物资过来，你我多年的交情，有什么尽管开口。”
陈瞎子面露感激：“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但凡能用得上兄弟的，尽管开口。”
杜老三起身：“自然，你我无需见外。”
陈瞎子见杜老三这是要走，赶忙留人：“兄弟刚来，怎么就要走？怎地也要住上个三五天。”
杜老三婉拒道：“住就不用了。我还有大队人马在山中巡视，看完你便要去同他们会和。这个节骨眼上，谁都马虎不得。”
一听是巡山这样的大事，陈瞎子也不留他，一路送到山门外。
陈瞎子能过这些年的好日子，全靠杜老三这颗大树——有好处他拿，恶名却是算在杜老三头上。
且杜老三一年两次巡山，让他省了不少事，不必担心哪天就被官府端了老巢，只管悠哉游哉的过日子。
路上陈瞎子不可避免提起花翠翠。杜老三不以为意的对他说，若是花翠翠有什么不妥，尽管约束，不必看他的面子。
他看了陈瞎子一眼，另有深意的说：“你我多年交情，断不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陈瞎子一想当初华翠翠送来的那个情形，还有什么不懂的，让杜老三放心，他们的交情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从倒须沟出来，从头到尾跟在身旁不曾言语的鲁云虎终于出声问道：“大哥，是不放心那花翠翠？”
杜老三笑而不答，只说了句：“温柔乡是英雄冢。”
青峰岭在他的名头下，就连官府都忌惮，同行更不敢来抢山头，所以陈瞎子在他这颗大树下才会过得如此惬意。
这安逸日子一过久了，警惕性就会降低，若是听进了什么不该听的，那就不好了。
自古以来，枕边风的威力不可小觑。
杜老三也是成亲之后才体会了一把，可惜他倒是想听，他那夫人却大度得很，从来不肯拿琐碎之事扰他。
鲁云虎点点头：“怪不得大哥让人看着倒须沟，不过既然如此，当初何不……”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老三冷笑：“我并不想赶尽杀绝，若是她自己要作死，我也拦不住。对了，这事不要告诉你大嫂，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鲁云虎无不应允，两人去和大部队会合。
杜老三将花翠翠送给陈瞎子，到底是留了半分人情的——念她看顾过茂茂，所以才没有一杀了之。
若她是个聪明的，去除邪念改邪归正和陈瞎子好好过日子，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没有土匪生来就是土匪，陈瞎子早年也并不叫陈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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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瞎子还没瞎时，是名走南闯北的镖师。
一次替人走货，货物被土匪劫了，遂告上官府。谁知官府不仅不帮忙追缴，反倒斥责他造谣生事。
“这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土匪？若是有土匪，为何不抢别人，专门抢你？”
陈瞎子告状不成，反被污蔑，官府说他是自己侵吞了货物，让土匪背锅。
他无可奈何，好在这些年走镖小有积蓄，加上亲戚四邻到处筹措，勉强算是赔上了货款。
若事情到此就完，也不算最糟，还可以从头再来。
坏就坏在赔完货款回到家的当晚，家理半夜忽然杀进来一群人，正是抢他货物的那群土匪。
他们见人便杀，陈瞎子的双亲和夫人孩子，四口人皆死于他们刀下。
为首的土匪说：“既然是人是匪看不清，你这眼睛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们没有杀死陈瞎子，而是刺瞎了陈瞎子的一只眼，扬长而去。
从他们的话语中，陈瞎子这才知道，这群土匪早就和官府勾结，抢到的货物二一添作五，两边平分。所以官府才视而不见，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陈瞎子恨极，养好伤后，翻进那狗官的家，一刀将其毙命。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杀了这狗官，若是有人要找我报仇，只管找我陈瞎子。”
陈瞎子的诨名就此叫开，杀了狗官之后，他便单枪匹马上山找土匪报仇。
亲人已死，陈瞎子就没想过要活着下山，仇恨使他滋生出无尽的力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陈瞎子在山里蹲守了半年，终于摸到了这伙人的老巢。
他是来报仇，不是来送死，找到老巢后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在暗中观察。
为了不被这伙人发现，他不敢用火，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在水洼里捧水喝，直把自己熬成了一个野人，终于让他等到机会，手刃了当初杀他全家的土匪。
报完仇后，陈瞎子生无可恋，落到土匪手里。
眼看就要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刚到青峰岭的杜老三杀将出来。
“你以为你死了就大仇得报了？错，今天有你陈瞎子一个，以后就会有王瞎子张瞎子，无数个瞎子。”
陈瞎子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你是？”
杜老三：“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看你的悲剧继续在别人身上上演吗？”
陈瞎子毫无求胜**的眼睛忽然迸发出一束耀眼的光，大吼道：“不想！”
杜老三点点头，跳下马走到他身旁，为他解开绳索。
“活着，管好这群土匪，让他们不要再和官府与虎谋皮，与我一起做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如何？”
在杜老三的帮助下，陈瞎子接管了倒须沟的土匪。
他本来也是个狠角色——要不狠，也没办法一个人干成这么大的事，很快就将倒须沟真正握在自己手上。
此后，便像杜老三说的那样，劫富济贫，只抢过往那些有猫腻的商队。
表面是商队，实际是官府间往来的贿赂银两，这样官府也没办法追究，只有吃了这个暗亏。
陈瞎子此时才觉得胸中那股恶气全出了出来，越发感激杜老三，从此以后唯他马首是瞻不提。
人若不狠，地位不稳。
陈瞎子是狠，但到底心中还有丝善念，若花翠翠和他好好过日子，未必不是一桩美事，只可惜……
陈瞎子是聪明人，花翠翠但凡再起什么歪心，他断不会让她好死。
这便是他本没必要走这一遭，却还是前往的原因：亲自敲打陈瞎子一番。
杜老三想起那双瘦骨伶仃的手腕子，人要作死，天都拦不住。
两人找到大部队已经天黑，兄弟们已经在屈舟的安排下安营扎寨。
屈舟见他们回来，连忙让人拿出冰团子，加水煮开，也不往里放其他的，先给杜老三盛了一碗。
“大哥，先喝口汤暖暖身子，竹筒饭一会儿就好。”
杜老三接过坐下，烤着火喝汤。
鲁云虎自己拿了个碗去盛，一边盛一边说：“咱们就是碰上了个好大嫂，才有这样的日子。以前巡山别说汤吃饭，能吃口热的就不错了。刚一路过来，没少听人夸咱们大嫂，都念着她的好呢。”
屈舟就不赞同了：“先得感激咱们大哥，因为咱们大哥眼光独到，才能找到这么好的大嫂。是吧，大哥？”
杜老三笑：“就你嘴甜，回去让你大嫂给你做好吃的。”
鲁云虎放下碗叹了口气：“说得我现在就想打道回府，还是薛老二幸福。”
以前一说巡山，争着都要跟大哥走，谁也不想留守寨中。眼下有了大嫂，以后怕是为了抢这留守的名额得打起来。
杜老三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羡慕，明年夏巡就换你留守。”
“真的？”
鲁云虎一喜，虽然轻咳两声：“算了，我还是要跟着大哥。”
火堆里的竹筒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三人一热一个，吃完后又将明天的安排说了说，各自回帐休息。
杜老三望着帐子顶端，想回去的何止是鲁云虎，便是他也归心似箭。
成亲不足半月，这胸膛便已习惯了她的依赖，此时没了她在怀里，连带一颗心都空落落的没有安放之处。
“小晚……”
默念着她的名字，无比怀念将她拥在怀里的感觉，还有那丁香小舌的滋味……杜老三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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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阿娘……”
远远就听见茂茂在喊，正在偏院里做鞋的林晚照撩开帘子一看，是王全带茂茂回来了。
茂茂激动得很，左手牵着王全，右手里抱着个东西，小腿蹬蹬瞪地，迈得又快又急。
一看便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小土匪现在满寨子里乱窜，大家都喜欢他，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给他，林晚照也见惯不怪了。
“哎哟我的小公子，你可慢点，别摔了。”
王全生怕他摔了，抬头向林晚照解释：“我要抱他，他不肯。”
林晚照笑：“没关系，穿这么多，也摔不疼他。”
茂茂现在腿脚有力了，却还不能自己走路，不过也不愿意别人抱。
等他走近了，林晚照才发现他手里的东西还在动。
竟是个活物！
林晚照刚一走过去，茂茂便邀功似的递到她面前来：“阿娘，阿娘，猫……猫……”
那是一只狸花猫，一看便没足月，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
林晚照接过来，问王全：“哪里来的？”
王全说：“开始我们在旁边林子里玩儿，听到草丛里有动静，我怕是冬眠的蛇，拿棍子一挑开，原来是只奶猫。茂茂非要要，我想着这么冷的天，留在外面，怕是要冻死，便捡回来了。”
林晚照点点头：“可见到有大猫？”这么小，应该还在吃奶才对。
王全摇头：“没看见。我看小猫左耳上有个缺，应该是被大猫遗弃了。”
茂茂伸手摸了摸：“猫猫，猫猫……”
他发音还不是很清楚，叫猫猫就像在叫自己一样。小娃儿和奶猫都是萌萌的，看得人心都快要化了。
林晚照蹲下来，对茂茂说：“我们给它搭个窝好不好？让它和你一起长大。”
茂茂听懂了，点头如捣蒜：“窝，窝……”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