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太阳依然照常西落,丁明媚着实无事献殷勤。
“姑娘,明儿真要跟三姑娘一起去看河灯吗?”送走丁明媚,卿云的眉心始终皱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然,咱们还是请大姑娘一起吧?”
自从知道那日落水是丁明媚暗中下黑手,卿云对她就格外提防,恨不得自家姑娘跟她离得越远越好。
丁明锦深知卿云的心思,却没有多加宽慰,跟丁明媚老死不相往来是绝不可能的,是以保有这份警惕心,对卿云来说是十分必要的。
“不必了,明岚还在禁足,况且大伯娘的病情趋于稳定,再有十天半月,她就该动身前往黔州老家了,让她好好陪陪大伯娘吧。”明锦心里还有另一重计较,丁明媚这人,最擅隐忍伪装,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一味推拒不仅不会打消她的积极性,反而还会激起她的斗志。
招手让卿云靠近,丁明锦与她耳语:“你去帮我打听打听......”
卿云边听边郑重点头,不多时就脚下带风走了出去。
明锦坐到临窗的八仙桌旁拽过针线笸箩,认命地拿起绣绷子。想她审美一流,画功一流,偏偏在这刺绣上,一看就会,一做就废,数年如一日不开窍。家里老太太、她娘皆是一手好绣活儿,就连丁明岚也能拿得出两手花花草草的平面绣,纳了闷了,她这是随了谁呢!
虽然老太太让她只负责画花样子,绣嫁妆交由她们来安排,但一针也不动总说不过去,明锦便想着,就给世子绣个荷包吧,以他的性子定是不愿意用自己送的,正好束之高阁。
她原本是打算绣个龙凤呈祥的,吉祥应景,奈何龙的绣法实在是超出她能力范围太远,最后只能改成双凤朝阳。
提针不到一刻钟,明锦白皙的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了,两刻钟不到,手指头连连被扎,开始看绣绷子不顺眼了......
约摸三刻钟后,出去打听消息的卿云都回来了,她连半个凤凰翅膀的线都没走完。
卿云眼看着她的手指又被戳了一下,不忍地闭了闭眼,暗暗替她家姑娘找借口:人无完人......人无完人......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明锦头也不抬地问道,这只翅膀她今儿是一定要绣完的。
卿云答道:“打听到了,昨儿清早三姑娘的确是出了门,跟徐府的表姑娘一起去万安寺进的香。”
“难怪她知道明儿有河灯会的消息。”明锦道。
卿云却沉了脸色,“事情怪就怪在这儿,奴婢多嘴打听了一句,赶车的廖老头说,刚到万安寺的时候,并没听说有什么河灯会,是吃过晌午饭之后才听到消息的。”
明锦手上动作顿了顿,“确定?”
“确定,廖老头还跟其他府上的车夫说道了好一会儿,都说之前没听过有河灯会的事。”卿云觉得心中不安,“姑娘,这事儿奴婢总觉得透着不对劲,不然咱还是先不去了吧。”
若先前还有些不确定,听到河灯会的内情,明锦大致可以确定,这里面应该还有昌王的手笔。这样一来,他们的用意也就好猜了。
“不妨事,你去马房那边跟管事的说一声,让他雇条画船在万安寺附近的渡口候着,再安排几个家丁随船......”
卿云虽然还是觉着不踏实,但姑娘已经这么说了,她便不再赘言,当即按交办去做。
明锦目送她出门,又将目光放回绣绷子上,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继续埋头苦绣。
翌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陪着用早膳的时候,明锦险些连筷子都拿不稳,每个手指上都残留着被针刺过的红点点。老太太听她说明原委,一时间哭笑不得,唤孙妈妈撤了她的面条,换了碗鸡丝粥。
一早过来的时候就跟老太太打过招呼,说是姐妹俩要去万安寺赏河灯,是以一吃完早膳,老太太就放她们出门了。
马车候在角门外,丁明媚看到卿云拎着个恁大的食盒,不仅吃惊,丁明锦笑着解释道:“我与万安寺的主持大师有过几面之缘,待会儿难免要去讨杯清茶,便让卿云备了些茶点。”
“没想到你竟然还认识主持大师。”丁明媚笑得有些勉强。昌王殿下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称赞丁明锦交际甚广,她本还有些不服不忿,如今想来,是她对交际的认知过于狭隘了。
丁明锦闻言一笑而过,先一步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万山寺位于北城平寿山,小汤河穿山而过,是京城内除了大护国寺外香火最旺的寺庙,坊间传说求姻缘最是灵验。
是以河灯会的消息虽传出来不久,今儿还是引来了无数香客。
明锦先在大殿进香,替大伯娘和明岚求了两张平安符,然后才绕过大殿寻了位知客僧,问他主持大师可方便会客。得知大师正在招待故友,明锦便没再叨扰,将食盒留给知客僧代为转交。
河灯会要到酉时三刻才正式开始,明锦便跟着丁明媚在寺里赏了会儿菊花,中午吃了顿斋饭,而后一路步行前往山下渡口。
“姑娘?”卿云见姑娘毫不迟疑就要跟着丁明媚上船,不禁有些着急。
丁明锦眼神暗示她稍安勿躁,提着裙摆踏上栈桥。卿云忙跟上,小心扶着她上了船。
丁明媚雇的是小型房船,她们俩带着俩丫鬟,倒也宽敞。家里的车夫和随行的两个家丁就候在渡口,水上有衙门安排的差役巡逻,又是在城内,像她们这样相邀出来赏河灯的小姐们并不在少数。
“你准备得也够齐全的。”丁明锦见丁明媚的大丫鬟取出成套的茶具,不由笑道。
丁明媚接过烧沸的小水壶亲自动手沏茶,闻言莞尔,“这不是怕你喝不惯外面的嘛。”
明锦好茶,家里人都知道。是以每年生辰,她的礼最好准备,二两好茶足矣。
“出门在外,我也没那么多讲究。”嘴上虽客气着,但丁明媚的茶盏一递过来,她还是马上就伸手去接。
“怎样,还不错吧?”丁明媚见她浅啜一口后微闭着眼睛回味,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翳。
丁明锦颔首,眼睛睁开时带着明显的喜色,“极品祁山黄芽,很久没在市面上见过了,真真的好东西!你手里有富余的没,分我二两,不一两就行!”
明锦的容貌本就出众,一笑起来眉眼愈发灵动,整个人如明珠生辉、美玉荧光,吸引得人不舍移开目光。
难怪那人,愿为她算计至此。
嫉妒不甘的苦涩一寸寸浸染上丁明媚的心头,理智即将被冲晕之际,猛然想起那人的耳提面命,她乍然清醒。
“这茶是我偶然得到的,本想着做你今年的生辰礼,你既然这么喜欢,回头就让春禾给你送去!”丁明媚敛眸含笑,又斟了盏茶,递了出去。
笑靥如花的丁明锦伸手去接,将碰未碰之际,茶盏就从丁明媚手里脱落,不偏不倚落在了丁明锦的裙摆上。
丁明媚轻呼一声扑上来就要去抓那茶盏,被丁明锦及时挡住,扬扬裙摆将盛着滚烫茶水的茶盏抖到一旁。
“怎么样,没烫到吧?”丁明媚急声问道,眼底霎时涌上泪意。
卿云反应更快,撩着被茶水打湿的裙摆不让它贴上姑娘的皮肤。
“我带了备用的衣裙,春禾,快,跟卿云帮着二姑娘赶快换了。”丁明媚忙道。
丁明锦见春禾捧出来一件素白织锦褙子,笑着摆了摆手,道:“卿云怕我近处赏河灯不小心湿了衣裳,也给我带了备用的,这件就给你家姑娘换了吧,你看她裙摆上也沾了茶水。”
丁明媚愣了愣,见卿云翻出的备用衣裙也是素白色的,勉强扯出一抹笑,应了。
可当换过衣裙再坐回茶桌边时,丁明锦发现,丁明媚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茶盏抵上唇边,丁明锦飞快牵了牵唇角。
暮色渐渐暗下来,星星点点的亮光开始在河面上摇曳,一盏、两盏、三盏、十盏、百盏、千盏......漆黑的河很快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灯河。
丁明锦和丁明媚走到船头,都被眼前美轮美奂的场景震撼了。这样的盛景,丁明锦并非第一次见,但不管见过多少次,所受的震撼都不减分毫。
一盏河灯,承载着一个人美好的祈愿。
那人却要利用无数人对美好的期许,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多讽刺!
船体突然一阵剧烈颠簸,感受到身后一股力道冲将过来时,明锦佯装站不稳一个矮身跌坐了下去,眼前一道素白身影就这么直直扑下了船。
“不......不好啦,我家姑娘落水啦!”春禾见状吓得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扑到船沿边上伸手去抓。
丁明锦飞快给卿云打了个眼色,卿云会意,也跟着扯嗓子喊救命。河上的游船并不算少,听到声响的开始慢慢往这边靠拢,其中前方一条画舫调头速度最快。
“不好,船好像漏水了!”船家突然脸色惨白地吼了一声。
卿云闻言神色大变,下意识扑到明锦身边,紧紧拉住她的胳膊。姑娘会凫水,还是她亲自教的,但眼下已经入秋,又是夜里,河水又黑又凉,对于她这样的熟手都是很危险的,更何况是姑娘!
“姑娘,再撑一撑,咱们的船就在后头......”卿云回头看了眼灯河,目力所及之内只有影影绰绰的黑影,眼底不禁浮上焦急。
明锦的目光却紧盯着前方调头而来越靠越近的那条画舫,低低对卿云道:“来不及了,咱们先下水,离那条画舫远一点。”
卿云原本还寄希望于那条调头的画舫,听姑娘这么一说,顿时就打消了念头,护着她扒扶船沿下了水。
房船漏水漏得很快,这么一会儿功夫,整条船就栽歪了,丁明锦游在前头,卿云在后头护着她。
不得不说,入秋后夜里的河水是真的凉,湿透的衣服沉沉坠着,像是套了一层铁衣。幸而她体力够好,水性也不错,眼见挂着标记的画舫在视线内越来越近,心里安顿了大半。
她预判到丁明媚会来这么一招,但整条船都沉,却是真的超出了她的预判。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人的手段。
画舫船头的标记越来越清晰,明锦刚要抬起手挥臂打招呼,忽的,斜下里杀出一条乌蓬小船,船头站着的“程咬金”人高马大,手里拄着根竹竿,皮笑肉不笑地佯装意外:“哟,这不是丁二姑娘吗?真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哈哈哈哈哈,丁明锦,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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