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到底没能见上沈星河这个大坏蛋,还是后来从孟丽云那里才听说了沈星河出国的始末。
沈星河学的是航天航空专业,虽然国内也发射过卫星,但是人家苏联和老美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送宇航员上过太空,咱们要想跟上世界前沿水平,还得跟欧美国家学习。
沈星河打小就对航天知识感兴趣,后来随着年纪和学识渐长,在爱好之外又多添了一层厚重的使命感,不说以个人的力量赶英超美,但求能添砖加瓦,能为祖国的航天事业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成年后的沈星河几乎为此投入了所有的热情和精力。
——这也是为什么沈慧珍觉得沈星河越长大越像书呆子。
而去留学,是沈星河去年下半年开始考虑的事情,唐棠听沈星河提过一回,但那时候沈星河说只是个选项,远没有到具体实施的阶段。
孟丽云一通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喝了一口,接着说从沈慧珍那里听来的话,“研究院的领导很器重星河,希望他毕业后直接到单位参加工作,一直不肯放人。”
唐兵平时除了对学习没兴趣,其他的事儿都还挺有兴趣的,好奇道:“为什么不肯放人?留学回来再去研究院不就行了?”
“笨小子。”大彪爷爷一个栗子敲在唐兵头上,道:“领导那是怕你星河哥出了国就不回来了。”
领导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奇怪,实在是因为这几年公派出去的留学生中起码有百分之三四十不肯回来。
自从改革开放之初允许老百姓申请出国,国内就掀起了一股出国热,最初国家贫困没有余钱,涉外婚姻“嫁出去”的中国媳妇是出国人员主流,最近几年国家财政有所改善,主流就换成了公派留学生和出国考察人员。
这些公派出国的人在国内的时候都是佼佼者,在各行各业的待遇十分优越,然而一出了国,他们发现自个儿一个月的工资跟人家一天的收入差不多,而且科研环境也有很大的差距,心里难免就有落差。跨越重洋回国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的人是高尚的,但是英雄总是少数,更多的人只想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所以每年都很多留学生拒不回国。
唐兵被老当益壮的大彪爷爷敲得龇牙咧嘴,两只手捂着脑袋,又问:“那领导怎么又肯放人了?”
“因为你星河哥下定决心,领导也没办法啊。”孟丽云说着,摇头感慨,“慧珍说放寒假的时候星河还不是特别想出国呢,结果不知道道为什么年一过突然就决定了,哎,孩子大了有自个儿的想法了。”
*
唐兵这一趟见识了大上海的繁华,回来之后像一下子通了心窍,怀抱着极大地热情投入到学习中,奈何当了多年的学渣,实力和热情差距太大,于是么,唐棠又成了唐兵的二十四小时家教老师。
先是经过唐兵再三申请,老师将兄妹俩的座位调到了一块儿,唐兵是问完数学问物理,问完物理还有化学,就连回家的路上,都要唐棠听他背诵古文,至于到了家里,唐兵钢笔写得唰唰唰,作业纸翻得哗啦啦,有时候唐棠稍微发一会儿呆,一回头,她小三哥的作业错好几道了。
得,小老师唐棠还是集中注意力,随时待命吧。
陪小三哥学习的日子紧张而忙碌,唐棠甚至都没什么时间想起沈星河,只有那么两次关了灯躺在床上,窗外的夜空繁星闪烁,她开始想沈星河为什么出国前不肯跟她好好道别,然而白天给学渣小三哥讲题太费神,唐棠想了最多半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周日唐兵做完全部家庭作业还额外写了两套试卷,唐棠终于得到了短暂的空闲时光。
唐棠打算收拾自个儿的房间。
她从床头柜、书桌、衣柜、窗台……各个角落里搜罗出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儿,小物件儿有点多,在地板铺着的报纸上堆成一座小山,唐棠越看越嫌碍眼,又打开一张报纸遮在上头。
门外经过的唐武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口哨吹着《冬天里的一把火》,他随口问道:“甜妞,你这是干嘛呢?”
唐棠抿抿唇,闷声答:“我收拾了一些不要的东西,准备拿出去扔掉。”
唐武一听声儿就知道他小妹妹不高兴了,以为唐棠是嫌垃圾太多不好拿呢,就说:“这么点小事儿就难为得我们家小甜妞皱眉头啦?二哥帮你扔。”
他说着伸手去拿地上铺着的那张报纸,打算用报纸顺便打个包,谁知手伸到一半被拉住了,抬头一看,他小妹妹一脸纠结,“我……我还没想好到底丢不丢。”
这一说,唐武有点好奇了,“这里头都有什么?”
不过,回答的不是唐棠,而是唐文,“飞机模型、小木屋、搪瓷套娃——”
“哥,你怎么知道?”唐武惊讶道。
唐文左手拿着本翻开的英语字典,右手拿着支钢笔,看样子是又在背字典,他顺手用钢笔指一指床头的柜子,“这里少了个搪瓷套娃。”然后指窗框顶部,“这里原先挂着个花灯。”又指书架左上角,“这里应该是一盒英国太妃糖的贴皮罐子,还有——”
唐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唐棠:“甜妞,这些都坏了?”
唐棠摇摇头,又叹口气,她大哥这该死的好记性真是……
那些东西其实一点儿都没坏,甚至可以说一直被保存得相当好,那些都是沈星河送给她的。
那些礼物是她夜里睡不着时会想的心事,是她十几岁的人生里第一次的悸动。
既然注定无人回应,不如早早告别。
只是想的明明白白,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唐棠垂下目光,不知该怎么回答唐文的问题。
这时候,唐兵从外头探个脑袋进来,先喊了一声“大哥”,然后飞快地把一本书到唐文手中,跟大彪爷爷一样震着嗓门说:“我要揭发检举二哥!我二哥每天晚上关灯以后都在被窝里看,这什么侠影录,什么几把剑,还有那什么什么天女传……”
“你咋知道的?”唐武简直目瞪口呆,他可是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但凡听到一丁点儿动静就会装睡!不过唐武是学渣,脑子其实活着呢,他说完就反应过来了,“小兵兵,你是不是偷看我书了?”
“嘿嘿!”唐兵这一笑又有点小时候那股憨憨的劲儿,他一边脚底抹油一边还不忘和大哥唐文说:“大哥,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要批.斗就批.斗二哥啊!”
“哥……”唐武堆起个笑脸,只要搞定他哥,再搞定弟弟妹妹,这事儿报不到大人面前就问题不大。然而他哥冷酷地“呵呵”一句,冷酷的说:“爸妈的混合双打,爷爷的男子单打,你选一个吧。”
唐武:……这不就是横着死和竖着死的差别?
一想到唐兵为了出卖他竟然不惜暴露自己,唐武决定,管它呢,先把小兵兵揍一顿再说!
唐武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就去追唐兵,兄弟俩你追我跑,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路乒乒乓乓丁零当啷。
“我下去看看。”唐文不放心两个莽娃弟弟,也追着下去了。
唐棠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打岔,总算没人关注地上那些东西了。
“救命啊,爷爷救命啊!”
楼下的院子里,唐兵呜哩哇啦大叫,调门儿高得跟唱京剧一样。
唐棠从窗户探头往下看,她三哥唐兵跟猴子一样蹭蹭地窜上了玉兰树,二哥唐武不擅长爬树但也不落下风,在树下举着过年时用来清扫屋顶的竹竿戳来戳去,反正俩人一个下不来,另一个也戳不准,形势可以说是十分胶着。
大彪爷爷“嘿嘿”笑了两声,手里悠悠然端着个搪瓷缸,闷雷嗓门说:“唐小武,你踹树啊!”
唐武真的就抱着树死命摇晃,把唐兵晃得杀年猪似地嚎,“啊啊啊——”
大彪爷爷又说:“小兵兵,折树枝扔你二哥啊!”
“爷爷你是两面派!”唐兵一边干嚎,一边果真乱抓一把,什么花啊叶子啊树枝啊,统统往下头扔。
这下,唐武也气得呜哩哇啦了。
唐文倒是气定神闲,给大彪爷爷端了个凳子,自个儿往边儿上一站,又打开字典开始背单词了。
唐棠看着院子里的兵荒马乱,终于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唐兵和唐武到底是谁也没能奈何对方,最后大彪爷爷发号令罚两个人各跑十公里,然后写一份三千字检讨,并且没收全部,并且零花钱由唐文和唐棠代管一个月,这事儿才算是了结。
唐武和唐兵这回不打了,两个难兄难弟抱头好一顿鬼哭狼嚎。
傍晚孟丽云回到家,看到院子里被霍霍过的玉兰树突然灵感迸发,跟唐棠说:“甜妞,妈给你兴个新花样!”转头就让唐兵又爬上树,摘下满簸箕肉厚的花瓣儿。
先把花瓣洗净了晾干,然后磕一个鸡蛋混小半碗面粉调成糊糊,花瓣均匀地裹上一层糊,下到油锅里滚几秒钟,粉白的花瓣肉眼可见地变得金黄酥脆。
一筷子夹到嘴里,咔擦咔擦嚼巴两下,那是外酥里嫩,清香窜鼻。
唐棠格外喜欢吃这一道油酥玉兰花,于是此后几个哥哥主动摘花,陆续又做了几回。
等院子里的玉兰花开过了最后一茬,外头马路牙子上的海棠花就挂起了珍珠似的小花苞。
春末夏初,天光越来越长,气温越来越高。
一大早,唐棠喝了半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还夹了几筷子凉拌莴笋,大彪爷爷还在一边儿劝着:“甜妞,再吃一个煎蛋!”
嗐,这世上有一种饿,叫爷爷觉得孙女饿。
唐棠打了个饱嗝,正要拒绝大彪爷爷,先吃完饭在院子里乱窜的唐兵突然“啊”了一声,他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封信,激动地朝唐棠跑来,“来信了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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