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庞国。
原本人来人往的庞宫里,如今冷落凄凉。
庞王柳曾居住过的宫室,宫人已经尽散。
本应继承王位的王女阿好去了王都,已经成年的王子子期和王叔怀桑在柳死后,按例不得再宿在庞宫,从庞宫中搬了出去。
唯一还住在庞宫里的王族子亚虽是王柳名义上的丈夫,可他对庞国的政治毫无兴趣,更不愿参与争权夺利,也被殷人彻底放弃。
诺大的庞宫,在新的庞王继位之前,暂时失去了它的主人。
和庞宫冷清相对应的,是王柳去世以来怀桑府前的门庭若市。
庞国的实权人物死的死,走的走,可庞国堆积如山的政事还需要人处理。此时,怀桑多年来“虚怀若谷”累积出的好名声就发生了作用,绝大部分的国人依然信任并尊敬这位对王柳忠心耿耿的王叔,愿意为他效命。
抛却人品,单轮能力,这位影响庞国政坛几十年的领袖人物,也确实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
按照怀桑的计划,阿好一来一去,至少一年,等她一年后再回庞国,如果他还不能掌控局面,那也白瞎了他跟在母柳身边的这几十年。
如果鱼国没送来鱼王头颅的话。
鱼王的头颅,是通过朝贡的体系进入庞城的。
怀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鱼国送来的秋收进贡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颗鱼王的头颅。
和老鱼王的头一起送来的,还有怀桑之前给老鱼王的密令。
虽说现今庞宫里掌管外交的是怀桑的人,可在没有人提防鱼国的情况下,那封令书还是在众目睽睽下被人看到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怀桑千防万防,鱼王试图谋逆却反被斩首的消息还是传了开来。
随即,鱼国的新王鳌继位,领命前往庞国的几个附属国,将怀桑篡权谋国的企图告知,为阿好游说诸国国主,希望他们能在未来的站队中选择王女这边。
消息传出,庞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怀桑自然不愿承认自己想要谋朝篡位,直斥鱼王鳌弑父上位,为了洗脱夺位的嫌疑而意图污蔑于他。
为了不让鱼王游走诸国,怀桑更是直接派出了王卫进攻鱼城,要求鱼国交出“谋逆”的新王鳌。
然而阿好早就算到怀桑会发兵攻打鱼国,接到消息的鱼国人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庞军到达之前便包袱卷卷逃去了他处,只留下一座空城给怀桑。
无论怀桑宣扬鱼王鳌的王位来得如何不名正言顺,鱼国官员和鱼国国人愿意追随这位鱼王奔走确是事实,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怀桑的辩驳事有蹊跷。
***
“都是废物!”
怀桑阴沉着脸喝问儿子,“那么大一队人,还有羽做内应,也能跟丢了!难道你们还能比他们还慢?”
怀桑的大儿子槐根低头不语,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罢了!你叫玖让加紧练兵。就算好能得了鱼国的支持,手上能动用的兵力也不会过千。我们手中有一千兵卒,又有城池之利,哪怕她这时候杀回来,只要耗上几个月,到了冬天,熬也把他们熬死。”
怀桑毕竟是能忍的人物,些许变故,还不足以让他乱了阵脚。
“鱼王的脑袋一送来,有好几个国中的族长请辞,说是年迈不堪重用……”
槐根犹豫着开口。
“玖让说,他现在已经有些使唤不动手下的兵卒了,底下人都说要内斗了,不少人想走。”
怀桑闻言,冷笑一声。
“一个个比我还年轻,就要下野了。”
庞国的**是由各族的族军组成的,平时各自耕种劳作,战时集结成军,由各族族长担任首领,国君负责他们的补给和调度。
非战之时,这些族长往往充当着国家的内外官员职务,谁的族人多,谁的位置就越重要,能在庞城任官的,至少都是上千人的大族族长。
而且,由于庞国的国情和其他国家不同,女性族长的数量远远超过男性族长,怀桑和鱼王勾结意图谋杀王女好的消息悄悄传开后,不少女性族长就借故请辞,想要带着族中子弟避开这场政变。
毕竟任谁都知道,怀桑想要上位,除非改变庞国以女王继位的制度,制度的变更又往往伴随着流血和杀戮。
怀桑为王,必定重用男人,这些女性族长身居高位首当其冲,由不得她们不多想。
“需要我派人将这些族长……”
槐根做了个“杀”的手势。
“不可!”
怀桑摇头,“她们手中有人,有地,无论谁当王,都要重用她们。没了这些家族支持的庞国,即使当了王也是个摆设。反正她们只是不想让男人当庞王,我们只要表明无意王位即可,庞王未必非得是子好。”
他有耐性,有能力,他足足等了几十年才等到这一个机会,绝不会眼睁睁看它跑了。
“现在需要人手秋收,不能随意动她们。你以我的名义跑一趟,告知侍奉子期的几个没人有孕了。”
怀桑对大儿子吩咐,“告诉她们,我无意王位,只效忠母柳。母柳留下了‘遗旨’,无论王子王女,谁先有了女儿,谁继承王位。如果子期先有了女儿,我便侍奉子期为主。若她们认为子期一个男人不能为王,我便侍奉他的女儿为主。”
“这……她们会信吗?”
“告诉他们,如果不信,便去巫殿,大巫可为我作证,我敢在巫殿中对天地人神发誓,我愿意效忠子期的儿女。”
怀桑神情中没有一丝动摇之色。
“无论她们信不信,现在不是她们走的时候。”
“是的,父亲。”
槐根领命而去。
等儿子离开,怀桑脸上的自信从容渐渐敛去。
他扶着墙,忍不住露出一抹痛色,掀开了自己的棕色皮裙。皮裙一掀,便露出大腿上一大片伤口来。
只见怀桑大腿靠近腿//根处,裹着一层又一层的麻布,此时此刻,麻布上已经渗出了血色。
槐根一去,怀桑慢慢走到屋中一处箱笼前,打开了箱子,翻出一卷干净的麻布,重新包裹自己的伤口。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熟练。
等伤口完全敞开,怀桑从怀中取出一包粉末,细细地洒在自己溃烂流脓的大腿腿肉上,咬牙重新用新的麻布缠紧。
等一切做完,他的汗已经湿透了全身。
“为什么这伤口一直无法愈合?”
怀桑看着自己的伤口,脸上隐隐有了惧色,“以往更重的伤也不是没有过,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邪门……”
然而屋中只有他的呢喃,无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
母柳墓前的草庐里,王子期已经被怀桑幽禁了一月有余。
在这一个月里,怀桑以子期要“为母守孝”为名,将他强行驱赶离了庞宫,搬进了龙首山的草庐中。
庐内庐外都有怀桑的轻信重重把守,子期的饮食起居都时刻有人监视,连方便都有人跟着,莫说想逃,就是想和人说话都不可能。
非但如此,怀桑还以“怕失火”为由,不准子期使用油灯和火。
夜间的龙首山漆黑一片,唯有大鸮和动物的嚎叫声为伴,衬着山上层层叠叠的坟茔,越发显得阴森恐怖。
在经过接连的折磨后,子期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怀桑没有杀了他,但禁止别人和他说话,也不准别人靠近他。
一开始,子期还试图和看守他的侍卫沟通,但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像一颗石头一样岿然不动后,子期便明白过来,怀桑是要逼疯他。
他是维系庞国和殷国之间的纽带,即使是怀桑也不敢轻易杀了他。可他又知道的太多,如果他活着,迟早是个隐患。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可能比他疯了更合适?
到时候,怀桑只要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称赞一声自己“侍母极孝”,是因为“毁伤过度”而疯癫便是了。
又是一个深夜。
双眼赤红的子期裹着厚厚的皮裘,抹黑在龙首山上艰难地行走着。在他的身边,围着七八个彪形大汉。
今日是月圆之夜,子期执拗地要去山腰上的一块大石上赏月。怀桑并不禁止子期在山上走动,但却绝不会和他和其他人有半分瓜葛。
突然,子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这一跤摔的太重,他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可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他们仿佛石像一般冷眼旁观着他在地上挣扎。
庞人都有夜视之能,唯有子期没有。他靠月色分辨方向和路径在山间行走,这些庞人却能看得清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色。
在地上磨蹭了半天,子期终于坐了起来,可膝盖已经跌得血肉模糊。他捂着伤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没一会儿,漆黑的山林间便响彻着子期嚎啕大哭的声音。
有几个侍卫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但那不忍之色很快便被强压了下去。无人愿意再多看这位尊贵的庞国王子一眼。
子期哭了好一会儿,将胸中的不甘和痛苦发泄了出来,终于渐渐止住了抽泣,扶着旁边的一棵树站了起来。
“不去了,不去了!”
子期疯疯癫癫地叫道,“今晚的月亮已经死了!死了!”
说罢,他又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几个侍卫不敢让他离开视线范围,立刻紧紧地跟上。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子期跌倒之处的上空突然传来几声振翅之声。
一道黑影从高耸的枝头疾驰而下,从草丛掩映的地上飞掠过去,爪上忽地多出了一物。
它一声长啸,身影重新钻入林中,渐渐朝着山下远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