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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鲜花着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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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部分人一样, 阿好起初听到母亲没有启程出发汤宫时,也以为是母亲的病严重了, 已经没办法走动了。

她的母亲一生要强,平日不梳妆都不会出现在人前,更别说得了便溺在身上的病,不愿别人来问候身体情况或侍疾很正常,但违背自己的金口玉言却极其少见。

所以她立刻就去探望了母亲。

当第一天她去问候时, 母亲还能在门后回答她, 到了第二天, 里面就没有了任何声音。

当处理宫务几十年的稽母都开始隐隐约约提醒阿好柳侯情况不对时, 阿好也不免产生了同样的担忧,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是把自己饲养的鸮鸟们放了出去。

鸮是一种猛禽,总在傍晚时捕猎,它们有夜视能力且视力极佳,夜晚飞行时很难被人发现, 可以通过训练传达一些简单的信息。

每个深夜里, 阿好都无法安睡,焦急不安地等候着鸮鸟们带来的消息。

第一天,鸮鸟告诉她,柳侯是活的;

第二天, 鸮鸟告诉她, 寝宫里都是活物;

第三天, 第四天……同样如此。

对于鸮鸟来说, 可能分不出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却能分出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因为鸮鸟是食腐的。

鸮被称为黑夜与死亡的使者,它们有灵敏的嗅觉,在几公里外都能闻到尸体的气味。

当自然界的动物快死之前,往往会散发出**味道,这种感**味道也许人闻不到,但鸮却能天然感知。

当人类和鸮鸟共生后,这种特性依然存在。

因此谁家的病人即将去世时,鸮就会在房前屋后的树上不停的鸣叫,它们的天性在呼唤同类,准备分食美餐。

鸮鸟们没有在寝宫里发现“死物”,阿好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然后,她便开始思考,母亲要做出这幅假象的目的。

旁人以为王女通过怀桑已经手握军权,早已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对柳侯的身体没有其他臣工那么关心,却不知正因为突然得到了军权,阿好比任何人都不安,也比任何人都担忧柳侯的身体情况。

如果母亲身体出了问题,她虽然有能力顺利继位,却完全不敢说能让内外不乱,毕竟军权交到她手里的时间还太短,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威望。

这个时候母亲传出了身体不好的消息,是完全不利于自己的。

以柳侯执政几十年的经验,她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样会让庞国动荡,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她一边仿佛交代后事般的把斧钺和令旗给了她,一边又封闭寝宫闭门不出,造成一幅自己行就将木、甚至已经薨去的假象,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这么简单的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阿好反倒有种不真实感,这种警觉让她没有被军权冲昏头脑,时刻提醒自己还没有达到完全让母亲放权的信任。

原本,好只是觉得母亲在考验自己的忠诚,考验她得到军权后会不会得意忘形,所以她非常小心谨慎的对待来自母亲的“厚爱”,既不催促怀桑立刻领着她熟悉军权,也暂时歇了和子昭教授鸮卫角抵的心思。

这时她做出的每一个行为,都有可能引起母亲的误解,她的军权来之不易,她绝不愿眼睁睁看着它与自己失之交臂。

但今日“执钺”,虽然只处理了两个案件,阿好却从身处大国的得意自满中幡然醒悟,惊出了一身冷汗。

庞国的危机,原来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庞”已经平稳了几十年了,比起很多内忧外患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国家,人人都觉得继承庞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毕竟庞既没有对外的战争,也没有饥荒和疾病的忧患,百姓信任王室,更不会轻易发生国人暴动。

可几十年的安稳,并不代表庞王就没有忧患。

因为长年没有战争,庞国的兵甲虽然精良,战力却没有得到验证,和其他一直处于战争中的国家比,国人既不警觉也不彪悍,现在的庞,早已经不是当年“以一己之力拒十国”的庞了。

由于没有外敌,族中几个大族安于现状,为了强夺资源常有争端,私斗之事不绝,王族只能局中调节,缺乏强有力的压服手段。

除此之外,国内长期安稳,庞的人口增长剧烈,可柳侯在与殷人一战后再没有发动过对外战争,庞的国土没有和人口一样得到增长,以现有的土地,已经快养不活这么多国人了。

可无论是开拓新的国土还是开垦荒地,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开垦荒地极其辛苦,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动力,而且是能立刻投入使用的劳力,还能度日的国人与还要照顾家小的妇孺,绝不愿放弃安稳的现状,去从事如此繁重的劳作。

过去,其他国家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通过发动战争得到新的土地与人口。他们会攻打其他的国家,兼并他们的土地,将他们的国人变成奴隶,如此一来,国中的危机自然解除。

可庞不必通过这样的手段,因为庞有盐和丝。

他们可以通过贸易交换得到其他国家的粮食,再用这些粮食供给国人与军队所需。

在发现这样做比种地来的粮食快且稳定后,国内大片耕地变为桑林,盐池也不停增加正值青壮的人手,庞国自己的耕田面积缩减和劳力人数反倒缩减了,人人以在织坊与盐池工作为荣,不愿耕种粮食。

但庞丝和盐能换来粮食,却换不来土地。

土地,才是一个国家立足的根本。

这些危机,仅仅执钺一天的阿好都能窥见,长期执钺的柳侯不可能不明白。

但她自当年一战后就定下了“休养生息”的政策,是不可能突然改弦易辙主动对外发动战争的,军中经历当年那场大战,伤亡惨重,战略方针也多以“守御”为主,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太平日子,人人都不希望发生战争,哪怕是柳侯说要征召**对外征战,怕也得不到多少支持。

除此之外,织坊和盐池通过经济地位在军中有了更大的话语权,毕竟族军吃的粮食都是丝与盐换来的,庞侯的王田只负责养活自己的王卫,族长反而要交好盐池和织坊的管理人,为族人争取盐池织坊的工作来换取粮食。

这也导致庞王在国人中的权威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大了。今日宗伯麓和母嫘竟然能发动这么多族长一起“逼宫”,便是最好的证明。

为了养更多的蚕、采更多的盐,国中耕地不增反减,粮食大大减产,国中家族里青壮的男性劳动力都在从事更有经济价值获利更高的盐事,盐池过量开采迟早有一天会枯竭,而庞王对于织坊与盐池又没有实际的管理权,再过些年,阿好甚至怀疑自己继位后,还能不能通过赋税获得足够的粮食。

国君可以发动战争,但必须保障粮草和兵甲的供应,现在百姓自己都在通过丝与盐交换粮食,哪里有多余的存粮发动战争?

当年庞人能断周边诸国食盐供给,是因为盐池开采不易价格昂贵,周边诸国并无余存。

有了当年那场恶战,现在周边诸国都有了经验,盐也成了国中常年储备的物资,何况这十几年来庞盐作为庞国主要的输出商品,开采稳定存量激增,一直源源不断地供给给各国,已绝不是当年的情况了。

假以时日,说不定情况反过来,变成周边诸国垄断庞的粮食供给。

一旦其他国家停止与庞的粮食交换,那些丝再昂贵,盐再珍惜,空守着价值连城的货物,他们还不是要饿死?

故而,当阿好得知连拥有牛的家庭都要面临要饿死子嗣的情况时,不但惊出了一身冷汗,更是当机立断做出了要将王家猎场重新开垦成牧场、耕田的决定,她相信母亲能看出这其中的关键,绝不会反对她的建议。

但这还远远不够。

开垦荒地要人,放牧要人,青壮劳动力都在织坊和盐池,她到哪里去变出这么多人来?!

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国家可以通过战争手段解决危机。

通过攻打其他弱小的国家,抢夺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国人为奴隶,国内的各种矛盾自然就会被转嫁。

被掠夺来的男□□隶作为劳动力开垦土地、拓展新的疆土,女奴则为国中年轻的国人生育儿女,像今天第二案那样大量男丁没有后代可以留存的情况就会不复存焉。

男奴增加土地,女奴增加更多的人口,国力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新得到的土地和人口会缓解国人家庭的压力,这些国人为了能够更好的生存,为了能得到更多的利益,就会响应族中与国君的号召继续征战。

一旦握有民望和统帅权,这个国君就能让国家良性发展,不断壮大。

殷国便是这么一步步发展成全天下最强大的国家的。

但现在,庞的这个良性循环的可能,被畸形的手工业繁荣给中断了。

盐池和织坊已经习惯了在他们在国中的重要地位,绝不会坐视庞侯通过战争手段得到能摆脱他们挟制的资源,他们会用尽所有力量继续维持这样的“繁荣”,阻止任何产生战争的可能。

各族的族长们也是如此。

战争会损失人口,削弱他们的实力,很多强盛的大族都曾因为战争不力损失惨重,而渐渐消失于庞国的上层过,没人希望自己的家族冒着这样的风险去获得本来就可以轻易得到的物资。

既然有稳定又安全的方法得到资源,又何必拿自己的族人去赌?

如果庞的继任者不能控制住军权,长此以往,庞侯的权利会完全被架空,最终变成被丝绸包裹的提偶。

一个“战无不胜”的继承人,绝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恐怕,才是多年来,母亲不让她掌兵权的真相。

与其引起国中实力人物的猜忌而危及到继承人的性命,又或者倒逼他们支持王子期这个男性继承人引起国中动荡,还不如彻底让众人遗忘忽视王女在战争中可能起到的作用。

是柳侯这位当权者不停向国人和权贵们传递了“母弱女强不敢放权”的印象,才让她这个王女这十几年来安稳地坐着继承人的位置。

柳侯用预言误导了他们。

她让所有人都相信了“王女没有子嗣就不能继位”,可王女“有了子嗣就不能打仗”,没有子嗣的王女不值得忌惮,有了子嗣的王女不值得防备,所以无论阿好是进还是退,她都会得到国中贵族的支持。

预言原本会毁了她。

是她的母亲,用自己的不近人情和冷酷,硬生生为她趟出了一条生路。

上位者的顿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

阿好“执钺”的过程,就像是柳侯向女儿传递了开启所有疑惑答案的钥匙,当阿好手握着母亲的象征、处理着国内最典型的两个案子时,那些过去不曾理解的怨怼和迷惑,那她顿悟的那个刹那,统统有了答案。

阿好甚至怀疑这两个案子,也并不是因为巧合而出现在她面前的。

所以在前往王宫的路上,阿好不但没有焦急,反倒放慢了脚步,任由殿前发展出剑拔弩张的气氛。

“按理确实如此,可王师怀桑曾持有王钺与令旗数年,却并不是将军!”

此时此刻,御官梗着脖子,用女羽根本没办法反驳的理由反击着。

“要想让我等信服,我等就必须亲耳听到柳侯的口谕!”

很好。

阿好微眯着眼,确定了目标。

这位急急慌慌跳出来做马前卒的御官,必然是他们安插在庞军里的走狗。

“御官长说的没错,持有王钺并不算是将军……”

确定了目标,王女点了点头,像是听取了他的意见似的,态度还算温和的来到了御官的面前。

以往处理国政时,阿好给众臣公留下了“善于纳谏”、“礼贤他人”的印象,没有人对她对御官长的靠近生出戒备,何况她也没有靠得很近。

唯有拥有动物般警觉的子昭,从这位王女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可怕的气息。

正是这种警觉,让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也让他无数次逃过了在王女手下鼻青眼肿的凄惨结局。

但御官长显然没有这种警觉。

“王女知道就好,您应该先向柳侯……”

当他梗起脖子,正准备仗着自己的资历行“忠言逆耳”之行时,突然觉得眼前一暗!

刚刚还微笑着的王女,突然抬起手,挥动着手中的铜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之后,重重向着他的额心劈了下去。

“啊!”

那御官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女会在众人面前直接动手。

他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霎时间,心头的震惊甚至压倒了他感受到的疼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致死也没有瞑目。

这一击势大力沉,阿好砍完了御官长,钺头卡在了他的颅骨里。

“挥钺果然是个需要技巧的技艺,看来我还得多练练手。”

阿好在心里叹息着,用力拔了一下,没有□□。

她索性伸脚一踹,借力扯出了那柄王钺。

已经当场死去的御官长被踹得倒飞出去,尸身轰然倒地,正落在刚刚行礼的宗伯麓脚下。

他被正中劈开的额心狰狞地豁出一道缺口,像一张合不拢的大嘴诉说着这一切的突然,在坠地过程中,甚至有些红白之物溅到了宗伯麓的丝履上。

在麓发现这些不明物质的那一刻,他露出了惊骇莫名的恐惧神色,甩着脚连连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干呕出声。

这是阿好第一次当众亲手杀人。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寒毛卓竖,有些胆子小点的族长,更是差点软倒在地,全靠身后侍卫的搀扶。

他们栗栗危惧地看着这位含笑杀人的王女,只觉得毛骨悚然。

“持王钺者也许不是将军。”

拔出王钺后,阿好面无表情地掏出怀中的令旗,擦拭着斧钺上的血迹,任由洁白的令旗染上一抹恐怖的红痕。

“但持王钺者……”

她垂眸,向那具尸体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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