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井人的队伍确实如阿好所料,提前在山中埋伏。()在这种初夏季节,草长莺飞,山林间埋伏几十上百个人,根本看不出什么踪影。
然而多犬女带着猎犬。
当发现山林里可能有埋伏后,多犬女知道自己没办法和这么多人抗衡,一边分人回去报讯,一边指挥猎犬入山林驱赶野兽,在林间制造出一些骚动,向那些井人示警。
那个井国的副使也果然如阿好所料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对就明白有埋伏,下令丢弃辎重,立刻离开庞国边界,大概是认为只要他们逃出了庞国,多半就安全了。
那拨埋伏的人马看见井人要跑,立刻冲出山林追击,井人里死掉的那些,是被井史当做阻拦的人盾牺牲掉的,所以死得都极其凄惨。
对方人多势众,多犬女不敢近前,等袭击井人的强人追远了,才带着猎犬抄近道追赶。
她的猎犬有追踪之能,虽然离得远,但是却不会跟丢。
谁料就在井人将要逃离庞国之际,井人却在鱼国边界上自相残杀起来,那个叫井阜的王子当场丧命,活下来的井人在副使的带领下拼死抵抗,继续逃往鱼国。
多犬女不知道王女已经安排了鱼侯接应,只怕井人要尽数死在边境,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从大路急急忙忙赶回报讯。
听到多犬女传回的消息,阿好不敢耽误时间,下令战车继续驰骋,直奔鱼国境内。
“你说袭击井人的人马全是男人?没有一个女子?”
阿好沉着脸,“可有能辨身份的尸体留下?”
庞**中有男有女,如果是国/军出击截杀,不会一个女子都没有。如果是族兵,那必是死死保守秘密,绝不会透露出一点口风。
“没有,他们谨慎的很,把死去的自己人脑袋砍下来带走了。”多犬女一想到那些煞神般的凶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用的都是骨矛石斧,当先那人身材高大,全身披甲,脸上都画满了图腾,根本看不清眉目……”
若不是知道在庞国几代将领的巡视下,边境绝不会出现戎狄,她几乎都以为是外族入侵了。
“身材高大?”
阿好心底一沉,不由自主看向旁边的子昭。
“有他这么高吗?”
莫说阿好,不少人一听到身材高大几个字,皆是看向阿好身边站着的那个侍卫。
子昭也跟着皱眉。
他身后跟着多犬女里那个矮小的妹妹,两相对比,他几乎都要比她高出半个人长了,被问到的那个多犬女长姐连忙摇头。
“不不不,没这么高……可也比寻常人高大多了!”
即使是差不了许多,也极少见。
“他们倒真是周全,连相貌特征明显的替身都给准备好了。”
阿好冷笑着,眼底是刺骨的冰寒。“我这侍卫到我身边不过半月,这绝不是消息灵通就能做到的。”
她面上冷静,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这必是鸮卫中有人被渗透了……不,也许是能出入宫里的亲信。究竟是哪一方,竟对我如此仇恨,要千方百计的让我身败名裂?”
子昭也没想到对方算计时竟把他也带上了,脸色也是铁青。
他来庞国,本为了隐藏身份,他虽高大,可庞**中总不会一个高个子都没有,大隐隐于市,八成能混过去。
可两国相交,斩杀了使者,这件事必然会传遍各国,一旦“王女好派了身高极高的侍卫领队袭击了井人”的消息走漏,王都那边便多半猜到他已经到了庞,后续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刺杀。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道是希望井人留了活口好,还是不留好。
子昭的纠结没维持多久,战车驱往鱼国,很快就看到了那群已经伤亡惨重的井人。
鱼侯派出的将领带着几十个人,在边界位置遥遥地看着井人们自相残杀,既没有阻拦他们逃亡鱼国,也并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只冷眼等着活下来的人进入国境。
“那些懦弱无能的蠢货!”
阿好这么一看,还有什么不懂的,手臂一挥,便下令救援井人。
“杀了大邢!”
那些井人见到庞国方向有战车赶到,搏命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剩下的人疯了一般,要置副使邢于死地。
为了赶路快,阿好的人带着的多是弓箭,此时两方缠斗在一起,又都是相貌打扮一致的井人,根本没办法在不误伤的情况下制止杀戮。
在这样的猛攻之下,等阿好带着人救下副使邢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井国活下来的十几个人也都是些普通士卒,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鱼国的军队大概是看到庞人来了,也怕对方怪自己援救不利。那个鱼侯派出的将领隔着边界,遥遥地喊:
“来自庞的朋友,这些人没有进入我鱼国的境内,我等不好越界出兵。但我等亲眼目睹这些井人自相残杀,此事和庞无关!若庞需要我等作证,必责无旁贷!”
阿好知道他们是怕引火烧身,何况眼下也确实需要鱼国的证词,只能硬生生按捺下心中的恼怒,谢过了鱼人的好意。
“王女,他怕是活不了了。”
子昭懂一些医理,摸了摸井史大邢的脉搏,摇着头说,“失血过多,撑不到回庞城。”
他身上中了太多刀,凡是要害之处都是伤口,已经成了个血人。
失血如此之多,没有立刻昏厥过去都是凭着鱼国就在眼前的一口气在,现在被人救下来,那口气泄了,反倒眼神空洞,没有了生气。
“我知道你不会帮我,但你心中一定有怨。你若告诉我庞国幕后算计我的人是谁,我必命人将你的尸身还回井国,善待你的家人。”
阿好知道他还听得见,趴下身子在他耳边喝道。
井人擅耕种,对土地有执念,讲究“入土为安”,能将井人的尸身送回故国安葬,是极大的恩德。
“我不知……”
听到阿好对他说话,他的眼珠子往她的方向移了移,微不可闻地开口,“那,那人用大鸮送信,我没,没见过……”
阿好俯在他的脸旁,听到这回答后,面色铁青。
“那井为什么要算计我?我能不能当上庞侯,对井有何影响?!”
阿好退而求其次,想弄明白对方联手谋算她的原因。
“大,大王即位,长子无妻,大王为其选妇,井有王女入选,但,但大王属意子,子姓宗女……”
大邢已经油尽灯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听到居然跟殷王之子有关,阿好猛然起身,不敢置信。
子昭也跪坐在阿好身边,原本是为了防止有井人诈尸趁机刺杀,猛听得什么“王子无妇”,什么“王女入选”,也呆住了。
将死的大邢满心不甘,怎么也没想到逃过了庞人的追杀,却死在了效忠半生的井侯的手里,恨意让他硬撑着一口气,要将真相诉诸于众。
“子好,子好……有预言……”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就这么咽了气。
“区区一个王子,区区一个王子……”
得知真相,阿好恨极,咬牙切齿道,“竟至于此!”
接下来回庞城的这一路上,阿好一言不发,驱使战车的速度飞快。
她那执鞭的动作不像是急着赶路,倒像是要拿那些马泄愤似的,看得同车的子昭是胆颤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翻了车。
别说是阿好了,就连子昭都没想到,井人费尽心思如此牺牲,甚至不惜帮着庞国暗地里的黑手算计阿好,竟只是为了污了她的名声,让她失去竞争“王妇”的资格?!
等阿好带着井人的尸身回到庞城,过往的庞人得知井人在境内遇害的消息,各个震惊无比。
好在王女机警,早做了筹划,她离开王宫时并没有隐藏踪迹,不少人见到她带着几十人驾车离开,既然时间对不上,就免去了亲自截杀井人的嫌疑。
而此番回返,她又带回了十几个重伤但幸存的井人,有他们作为人证,再加上鱼侯的证词,井人即使发难,也无法用“两国相/交谋害来使”这个借口嫁祸给庞国。
只是有这样的事发生,井国和庞国想重修旧好,几乎是不可能了。
井史力竭,当时能听清他说了什么的,只有王女好和子昭二人。
“若有泄露,立斩不赦!”
回宫后,王女好对子昭下了死令,绝不准将井史说出去的话传出去。
子昭原以为,真相是这样的大事,王女一定是回宫后就立刻禀告柳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阿好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
再一想,敌再暗我在明,能传出去的消息自然是越少越好,只有占据先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阿好被算计的理由让子昭也很震惊,不过为了能顺利回到王都,他也不想节外生枝,立刻应承下来。
**
大室中。
“所以,你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柳侯听回到宫中的女儿说去晚了一步,不由得大为可惜。
“没问幕后指使,有没有问出井国的目的?”
“听说三百井人没几个生还,王女没受伤吧?”
怀桑倒是更关心王女的安全。
“是,他失血过多,无力言语,我去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
阿好恭敬地回答了母亲,这才扭过头又安抚舅舅,“我没和先前袭击井人的那伙人交上手,所以没受伤。”
于是,堂上位高权重的两人,一个闻言皱眉,一人却是面露放心。
阿好不想将殷王为王子选妇的事情传出去,却不是为了占据先机。
她怕父母两边的势力知道这件事以后,会联合起来,一起欢天喜地的把她卖了!
她的担忧绝不是多想。
殷国的继承制是“兄终弟及”,当没有弟弟可以继承王位后,就由这轮最后一位王的长子继承,再继续兄终弟及。
现在继位的这位殷王是这辈王室里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三个兄弟,殷都的那位强势殷王是他的二哥。
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和上面那位兄长只相隔几岁,本来就算头发都等白了、等死了,也轮不到他继位的。
然而迁都的庚王死后,继任的殷王既无能又昏庸,为了排除异己,经常残杀同族、淫/人/妻女,还拉拢旧都派支持自己,全盘推翻了前任庚王的治国之策,眼看着殷国原本因为迁都到来的中兴就要毁于一旦。
在这样的昏君统治下,有一位子姓宗伯实在不堪忍受,在迎接雨神的祭典上借由职务之便,往“甘露”中下毒,毒死了那位殷王与他的子嗣。
神圣的祭祀是不能拿来亵/渎的,这位宗伯虽然是为了殷国的社稷,可殷人还是按照祖制将他这一支都剥夺了王室的身份,一起活祭了被害的那位暴君。
于是还在封国的先王之弟按照祖制回到了王都,在文武官员的协助下熟悉政务,为继承王位做准备。
他是这轮继承中最小的一个,所以下一位殷王会是他的长子,他长子的正妻则是“宗妇”,将来是受殷国天地、先祖、国人所承认的王后。
殷人虽是父权国家,却是一夫一妻制,王的女人也许有许多,能平起平坐并且共享祭祀的“妇”只会有一位,除非这任“妇”死了,王才能重新立“妇”。
如果是这位殷王为下任殷王指定的“宗妇”,那即使这位长子日后继位想要换掉自己的配偶,也无权撤去这位“妇”的尊位,因为立下这位“妇”的先王已经成为“上帝”了,即使是殷王也无法忤逆上帝的旨意。
阿好是不稀罕当什么“妇”的,可她不能保证自己的母亲不动心。
殷王的“妇”可以享有封国和采邑,亦可以是诸侯。
要是新的殷王属意适龄的子姓女与儿子实行“内婚”,能继承诸侯国“庞”的她就优势太大了,母柳很有可能想借由她的生育,再一次连接“殷”与“庞”的关系。
但她不却想她统治下的庞国,陷入和上一辈同样的怪圈。
“此事你做得很好,消弭了一场大祸。”
柳侯疲惫地对女儿摆了摆手,“我要召集众卿商量下接下来的对策,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有需要我再唤你来。”
“如果母亲实在不适,我可以为您分忧。”
阿好担心地看着柳侯难看的气色。
回宫这几日,母柳劳心劳力,精力多有不济,头也疼得厉害,还要硬要撑着接见内服官与外服官,不愿留下任何一丝隐患,好像随时就会倒下去的样子。
原本就昏暗的大室此刻充满药草的苦涩味道,柳侯又不愿人见她虚弱的样子,诺大的宫室里来来去去就只有那几个人,寂静凄清之下,更显压抑。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得撑住啊。”
柳侯拒绝了女儿的好意,执意亲自过问此事。
离开大室,阿好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这样便能把胸中的烦闷也一点点吐出去。
极目眺望,四周被连绵不断的宫墙与宫室层层包围,她立于阶上,来往的宫人对她遥遥行礼,满脸都是尊敬仰慕的神情。
这曾是她每日勤政辛劳之后,最为满足的一幕。
但如今,明明身处众人包围之地,她却不觉安心,反而更加焦躁。
阿好永远记得巫殿外,众人听见“直到她的子嗣降生”一句时,那错愕与不敢置信的眼神。
她原本以为自己拥有一切,可恍然间,又好似一无所有。
人心易得,人心易失,人心易惑。
为王之人,若要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人心”上,那才真是离跪地走人不远了。
想到巫殿,阿好眼神一闪,终于下定了决心。
***
午后的巫殿,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只身前来的王女好,悄悄求见了年迈的大巫“江”。
当大巫“江”颤颤巍巍地被巫女“喜”搀扶着走出内室时,年轻的王女好已经静静倚在殿中的窗下多时。
正午的阳光在她的头顶映出一道光轮,灿烂到模糊了面目。
抬眼,见大巫到来,她从一片耀眼中缓缓走出,躬身对面前的“江”行了一礼。
“大巫,我需要您的帮助……”
如今,她只能求助巫殿的帮助。
“我需要‘神使’。”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