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上,工作人员贴心地把插在缆车外面的板拿下来,于是当缆车门打开,男人便能够一只手拎着就大概到他大腿的小屁孩,另外一只手抱着小小的儿童单板,长腿一迈下了缆车。
站稳了把单寻月放下来,后者刚刚被弄醒脾气不大好,搁放滑雪板的架子旁边一蹲,闹着要爸爸抱。
男人拉下护脸和雪镜,那张熟悉的脸消失在遮挡后——
站在旁边,卫枝能明显地感觉到单寻月的无理取闹短暂放空了那么三秒,她仰着小小的脑袋,有点儿呆滞地望着面前一身漆黑的男人。
像是不认识他了。
“别撒娇,小满,你是大孩子了。”单崇说,“牵着妈妈的手,自己走。”
卫枝:“……”
卫枝正认真在思考对一个三岁幼儿园没来得及报道的小屁孩说什么“你是大孩子了”这话的逻辑到底通不通,这时候又听见不远处,男人继续用四平八稳的音调说,爸爸要拿滑雪板,还要帮妈妈拿滑雪板,所以没有手可以抱你。
他说完这话,已经伸手取下了临时放在缆车旁边架子上的两块板。
也没急着走,而是拎着两块板,站在那看着卫枝和单寻月,一脸非常有耐心也很有威严的样子。
单寻月还是一脸呆滞地抬着头,好像是不怎么确定眼前的生物——
拥有爸爸的声音,但是看上去和在家里并不一样,完全不好欺负。
正茫然揣测,这时候脑袋上的兔耳朵被人从后面揪了一把,回头一看,她的亲妈立在她身边,一脸淡定:“跟你说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像话,但是此时此刻我最想说的话确实就是‘看我说过了吧‘。”
单寻月:“啊?”
卫枝半蹲下来,掐了把女儿白嫩嫩、被山顶寒风吹得有点儿泛红的脸蛋。
卫枝:“穿上滑雪服后,你爸就变得很不好惹,你老实点儿,我也老实点儿——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忍一忍,四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
单寻月:“啊?”
卫枝:“就是这样。”
单崇:“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为了腾手给你拿板?”
单崇说完,自己也觉得离谱,打从卫枝开始学滑雪的那天——
除了穿板上下缆车,板固定在她脚上……
或者单崇手受伤,暂时不太方便。
其他时候,她好像都没怎么自己扛过板。
惯的。
单崇:“那我抱她,你自己拿板。”
话语刚落,卫枝已经弯腰把女儿的手手牵起来了。
一只手拎着单寻月那块一点儿重量都没有的儿童单板,一只手牵着小屁孩,她抬脚往中级道那边走,昂首挺胸的。
单崇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漆黑的瞳眸动了动,纵容地嗤笑一声,拎着两块板跟在媳妇儿的后面。
路上遇见雪友认出来了,跟他打招呼,崇哥来了噢?崇哥今儿顶门进顶门出呗?崇哥进不进公园啊?
单崇没多大反应,下巴点了点走在前面的母女二人,护脸后面面无表情,平静道:“上课。”
就言简意赅俩字,懒洋洋的。
雪季初没几个憋了一夏天的雪圈人乐意给人上课的,都是自己先快乐滑两天。
那开板就上课的,不是祖宗,就是祖宗。
得到他回答的众人先是一脸懵逼,抬头一眼不远处慢吞吞往前走的两人,愣了愣,顿时悟了……
一拍脑门,乐呵呵地说:“抓紧培养,说不定能赶上往后三届奥运会,接您的班。”
闻言,单崇倒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显然是对单寻月滑成什么样没什么特别大的指望,小孩么,开心就行,不乐意滑还能给她绑在滑雪板上不成?
一路和人打招呼,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腰滑的雪道跟前,走在前面,卫枝已经把手中的儿童滑雪板扔到了雪道前平地上。
和别的雪场不同,崇礼的山顶雪场属于缆车一站式——
也就是大家坐缆车在同一个山顶集合,然后再从四通八达不同的雪道、岔路分开。
单寻月连穿板都不会呢,只能走其中最平缓、人最少的中级道……
而通往中级道的是最靠山的雪道,出发点到中级道连接点有很长一段平地,说是初级道,但是因为地势太平、一马平川,单板技术不好的基本得在那搁浅。
单崇站在这条雪道前穿好板,回头看了眼,双手抱着膝盖,蹲在旁边,教女儿穿板的卫枝——
“jiojio放进去……”
“进不去!”
“进得去。”
“进不去!”
“想想之前怎么教你穿你最喜欢那双小皮靴的了?脚放进去,然后把左边的绑带塞进右边……嗳,对喽。”
歪着脑袋,卫枝看着女儿慢吞吞穿板,也不伸手去帮忙,了不起就是悄悄用一只脚踩着她雪板的一点儿刃,不让雪板伴随着站在上面的人多动症似的扭动和探索式穿板而扭动。
“这不穿的挺好的吗?”
等单寻月穿好板,她才伸手替她重新压了压固定器,确认捆紧了——
教女儿滑雪,大家都是头一遭,来之前卫枝在网上搜了视频想跟着学,但是孩子她爸自尊心极高,别人的教学视频那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把视频递到他鼻子底下了,他大手一挥,说:不用。
搞得好像自己是什么教学之神似的。
实际上单崇教过几个零基础呢?——
卫枝。
没了。
……
应该就是这样。
这会儿看单寻月穿好了板,男人一弯腰,将小屁孩连人带板拎起来,看了眼,又放下,另外一只手打开卫枝背后背的包,原本是准备从里面拿东西,看了眼被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复杂到……
“你准备今晚在山上刨个坑钻进去过夜?”
“……”卫枝腰一拧,拍开这人的手,“你懂什么!万一滑一半小满冷了怎么办,羽绒马甲不得穿上?万一渴了呢!万一饿了呢!”
“饿了带块巧克力,”他又伸手扒拉着书包,“这膨化食品你别告诉我是带给小满的,在家没见你让人家碰过。”
卫枝“啧”了声。
男人听见了,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充满了无声的胁迫。
卫枝往后躲了躲:“你凶我?”
单崇放开她的包,懒洋洋道:“我一个字都没说。”
卫枝:“你的眼神凶到我了。”
他嗤笑一声。
“你们吵架了吗?”脆生生的女童音自脚下
响起,“还能不能来个人管管我了?”
两人双双低头一看,穿好板的小孩这会儿就被放那了,叉着腰,因为穿着板动又不能乱动,雕像似的在那……小短腿儿跨在固定器上,叉着腰,看着底盘很稳的样子。
卫枝看着可爱,伸手揪了把她的星黛露尾巴。
她扭着屁股躲她妈的爪子。
在母女玩闹的空挡,男人弯腰从卫枝敞开的包里拿出来个儿童学步小书包,抖了抖,把小书包给单寻月背上了,小书包后面有个长长的带子,背着像遛狗绳儿似的,带子的另外一端牵在他手里。
单崇弯腰自己穿好板。
雪道前面长长一段平路,他琢磨了下,又把单寻月板子脱了,一只手抱着女儿,另外一只手挎着她的板,回头,从雪镜里看了眼身后的卫枝。
卫枝没说话,反而是抱着亲爸脖子的小姑娘问:“妈,我爸问你能自己好好滑不?”
卫枝眨巴下眼。
卫枝:“我要说不能呢?”
单寻月扭过脸,对着她爸:“她说她不能。”
单崇轻笑:“那你让她加油。”
单寻月眨巴下眼:“就是你不管她了的意思呗?”
单寻月又转头看向卫枝:“他不管你,你说怎么办吧?”
单崇颠巴了下单寻月,面无表情地问:“挑拨离间是吧?”
卫枝抬起手拍一下闺女的屁股,她转身笑嘻嘻地抱着单崇的脖子往他怀里躲,男人抱紧她就放直板走了。
刚开始速度没起来,她还能抱着他的脖子问:“你真不管我妈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戴着雪镜的男人目视前方,风就要将他的声音吹散在空气里——
“这点雪道,她闭着眼都能过。”
……
山顶雪场初中级道。
被雪友戏称为“双板快乐道”的雪道上,充满了半路搁浅的单板新手,他们就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怀里怀着一团紫色毛茸茸兔子,“嗖”地就过去了——
只留下一串小女孩尖叫大笑嘎嘎乐的声音回荡在山顶云雾环绕中。
……
过了最平缓的那条初级道,下面接着的就是一条中、高级道,到了地方,下了一段坡,单崇把单寻月放下了,一只手拎着她背着的学步包上的牵引绳,给她说后刃推坡的要领。
“勾脚尖,想着屁股后面有把椅子,你挨着椅子的边缘靠着。”
小孩腿就那么点点儿短,也没什么保持重心之类的废话,张牙舞爪地扑腾着,一会会就能往下推坡推个一两米。
单崇拎着牵引绳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看她倾倒大了要摔下去了,知道她穿得多摔不疼,但是也及时地一拎手腕,将马上落地的人又悬空拽起来——
单寻月这么一下下的,乐得找不着北,两只手张开与板平行,东张西望,三秒自己就学会了后刃落叶飘,紫色的小兔子就一溜烟儿往下蹿!
“爸爸!看我!我能这么滴!”
怎么滴她也说不明白,反正就看见她左右荡板,速度快的,一下子单崇都差点儿没拽住,跟脱了缰的小野马似的。
又下了一个雪坡,男人手上一个使劲儿把女儿拎起来,单寻月“呀”了声,”咯咯”瞎乐,乐完往亲爸大腿上一抱,稳住了,软乎乎的脸贴着他冰凉的雪裤,糯叽叽地问:“怎么啦?”
“没发现你妈丢了?”男人垂眼,“等等她啊。”
父女俩就靠着雪道边等。
没等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雪道上下来了,她还带了个和星黛露同色系的兔耳朵兜帽,脚下踩着黑色的刻滑板,紫色的背带裤——
从雪道上下来,她起了个速,就是一套标准的高速刻滑摸着雪压着胯,速度极快,雪道上被她刻下一道道深深地雪痕!
伴随着她的板刃每次切过雪面,板刃与雪面接触面都能飞溅起一道高高的雪墙!
到了雪坡半道,她回头看了眼山上,却定没人后,直接在高速滑行中卡着一个后刃起跳,伴随着完美的抛物线弧度,她在半空中转了个540°,兔耳朵腾空飞起,身体带转——
“啪”地一下,前刃落地,身体向着半头折叠,后脚微弯曲,立刻恢复刻滑基本站姿,向前滑行!
几个刃后,她稳稳地停在了雪道旁父女俩旁边,把因为刚才一顿转耷拉在眼前的兔耳朵扒拉来,露出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脸蛋,卫枝眨巴了下眼:“山上遇见老烟啦,聊了两句,耽搁了下。”
单崇慢吞吞“哦”了声,没来得及说话。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原本老老实实挂在亲爸腿上的单寻月先炸裂了——
松开了单崇的腿,她”啪”地往雪道上一坐,带着白色手套的小手拼命鼓掌,毛茸茸的手套发出“啪啪”的闷响,整个雪道都能听见她稚嫩的欢呼:“妈妈滑的好!妈妈滑雪比爸爸厉害!妈妈滑的好看!”
卫枝“嗳”了声,缓缓地瞪大眼,转过头看着女儿。
单崇:“……”
记忆全面复苏。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站在公园门口,小姑娘伸着脑袋充满向往地看着别人刻平,然后说,师父,我想学刻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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