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买来的,那自然……就不能告诉祭酒大人了。”司业大人笑得咧开了嘴,“免得您去找人家麻烦。”
祁云峥闻言,淡淡睨了他一眼,便只是轻轻这么一眼,司业大人的笑容戛然而止,背后略有几分发凉。
“就是那广业堂的监生。”司业大人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老实实道。
“谁?”祁云峥再次问道。
“名字忘了。”司业大人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是个长的高高瘦瘦的男监生,眼睛晶亮,口才好,我砍价许久……”
祁云峥目光悠悠的看着司业大人,淡淡一笑。
司业大人看着他的笑容,却是莫名的头皮一紧,心中七上八下,“怎么了,祭酒大人?”
他心中发虚,忽然有冲动将手中这张题纸还给祁云峥,但是转念一想,他若是给了,便既花了银子,又没得到什么好处,自己钱财两空,岂不是最大的冤大头?
就不该来此炫耀……
司业大人有几分后悔自己一时的得意忘形,生硬的转了个话题,说槐市如何热闹,说完便找个借口要离开。
“人很多?”祁云峥听到槐市,似乎忽然开始感兴趣,“都卖了些什么。”
“还不是那些监生们,大抵是把手头上的东西做个置换罢了。”司业大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不少卖监本的,对了祭酒大人,今年的监本校勘,是不是要准备了。”
“等皇上寿宁节过了再谈此事。”祁云峥眼眸沉沉,“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司业大人闻言沉默了。
不仅是他,国子监的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好在那位和乐公主被皇上关了十天的禁闭作为警告,不然祭酒大人恰好身体不适,国子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槐树林中,秋风萧瑟,槐树叶簌簌飘落,树林下的监生们踩着厚而绵软的树叶,有的新生十分生涩,随意卖了个价钱便跑了,但大多数监生都在颇为熟练地讨价还价。
江眠月逛了好一会儿,也没寻到什么心仪的东西,兰钰却买了不少——某位监生家乡的红薯、某位监生母亲亲手腌的腊肉、某位监生家中新采的高山毛峰、某位监生自己做的竹叶蝴蝶,竹叶是勤耘斋门口的竹子上薅的。
“我就说勤耘斋门口的竹叶怎么越来越稀疏了。”兰钰看着自己手上的竹叶蝴蝶,笑得咧开了嘴,“但是这个做得真好。”
“八十八文一个的竹叶蝴蝶。”尹楚楚几乎喘不过气来,满眼装着肉疼,“你好好玩吧。”
“八十八文怎么了?”兰钰疑惑的问,“不是还挺便宜的,数字还吉利。”
江眠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玉儿,外头一碗面也才十文钱,八十八文可以好好下一顿馆子了。”
兰钰微愕,怔怔看向江眠月……
“对不起。”她嗫嚅着,“我,我不知道……”
“说什么对不起呀,银子是你的,你想怎么花怎么花。”尹楚楚看到她软糯的模样就生气,“怕什么,腰杆挺直。”
尹楚楚重重的拍了拍兰钰的腰。
兰钰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杆,面色泛红。
“这才对。”尹楚楚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反而笑了笑,“你总是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公主呢,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我,我不是!”兰钰大声道,“我才不是什么公主!”
江眠月无奈的看着她,低头笑了起来……她这么一嚷嚷,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尹楚楚也深深地看了兰钰一眼,似乎发觉到了什么不太对劲,她看了一眼江眠月,见江眠月面容含笑,似乎知道些什么,她微微一怔,却没有开口。
三人在槐树林中左看右看,感觉已经没有什么新鲜物事的时候,忽然,尹楚楚开口道,“眠眠,你看那是什么。”
江眠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尹楚楚对某个东西感兴趣,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监生摆着的小摊子上放了各色的旧书,那些书都没有什么新奇的,尽是些平日里常见的书目,江眠月的手头都有,可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是角落处的一个竹简制成的东西,上头刻着各式的数字,四角有麻绳系起,看起来有些玄妙。
江眠月几乎是立刻来了兴趣,她上前几步,正欲拿起那竹简般的东西,冷不丁的,却有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两只手在那竹简的两端,近乎同时握住。
江眠月一愣,抬头一看,却见一位十七八年纪的男子,也正惊愕的看着自己。
“两位,都是好眼光。”卖东西的监生笑眯眯的看着江眠月和那男子,笑着说,“这可是好东西,名叫竹书算表,我在率性堂,已经快卒业,这?东西便留给后辈们,你们谁喜欢,便买了带走。”
“竹书算表?” 一旁的尹楚楚似乎听说过这东西,惊叹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这东西在算术上用起来非常方便。”
江眠月听到这话,手上不由得将那竹书攥得更紧了,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对面的男子眉头微微一蹙,也看向江眠月。
两人双眸对视,江眠月发现此人神采峻拔,英英玉立,属于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注意到的好相貌。
江眠月一愣,对面似乎也愣住了,两人相互对视,僵持了一会儿。
江眠月率先转向那位卖东西的监生,“多少银子?”
“六两。”
“六……”江眠月着实是吃了一惊,刚刚还在说兰钰的竹叶蝴蝶太贵要八十八文,如今这竹简却更加夸张,居然要六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要了。”那位拿着竹简另一端的男监生沉沉开口,“给我吧。”
“等等。”江眠月有些急了,她其实很想要这个竹简,但是她接触这个新鲜物件的时间太短,一时间无法确认竹简的价值,如今见这位男监生开口便要直接买下来,顿时觉得这东西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她便皱眉问道,“这位监生,能不能……”
“你要吗?”对方问。
“要。”江眠月咬牙道。
“可我也很需要。”对方面容平静,微微抬眸认真看着江眠月,“你看着面生,是新来的监生吗?”
江眠月见对方说话颇有些气度,面容平静,与她认真对视,似乎在认真想一个解决的办法,顿时也认真起来,“我是广业堂的。”
“我在修道堂,比你高一阶,刚从外历练回来,过阵子需要这个竹书算表过后续的算术考核,不如我先买回去用,等日后考完了,我再卖给你。”对方说,“在广业堂说明基础不错,算术还是初阶,你拿回去恐怕也用得不多。”
江眠月见他说话诚恳,一时间有些犹豫。
可下一秒,一个声音忽然从江眠月的头顶传来,“你这人怎么如此霸道,是高一级的学堂又如何?江监生是广业堂的斋长,祭酒大人在大课上点名的监生,她需要这个破书简,你不能直接让给她吗,我来给钱!”
江眠月愣住了,转头一看,却见刘钦章皱眉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从里头拿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银锭子,一看便是五十两往上。
“刘监生,你这是做什么?”江眠月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懊恼的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一旁的尹楚楚和兰钰也看呆了,刚刚江眠月与那位高一级的监生对峙的时候,这刘钦章便不声不响的靠了上来,她们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上前来看热闹的。
岂料他忽然来这么一出,仿佛在平静的湖面,忽然有人抱起一块巨石砸了进去,水花溅得人一脸。
“怎么会没有关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为人的正义,这位兄台,你恃才傲物,以大欺小,着实是不讲道理。”刘钦章那张嘴还是与以前一样,他不管是站在谁那边,说出来的都是歪理。
对方微微蹙眉,终于松开竹简,缓缓站起身,他比刘钦章要高出半个头,蹲下的时候不显,站起身来便显得他高挑俊俏,眉眼间带着几分淡淡的隐忍。
“这位兄台说话是不是太武断了一些。”对方说,“我并没有以大欺小,而是陈诉事实,若是这位监生真的很需要,我也可以让给她。”
“你……”刘钦章似乎还想再继续说什么。
“刘监生!”江眠月飞快打断他的话头,“谢谢你。”
刘钦章听到这句,顿时眼眸一亮,转身看向江眠月,“不,不必客气……”
“但是今日这件事,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刘监生,我自己可以处理的,能请你……回避一下吗?”江眠月朝着旁边伸了伸手,一面示意他离开,一面脸上带笑无情道,“我还有事情要与这位兄台私下聊聊。”
“这……”刘钦章那迟钝的脑袋终于明白自己此举似乎并不是真正的被江眠月感激,他有些窘迫,小声道,“我也是一片好心……”
“所以还是感谢你,只是以后,请你不要这么做了,我会很困扰的。”江眠月无奈道。
“好,好吧。”刘钦章终于被劝走了。
江眠月转过身,见那位修道堂的监生正在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实在是抱歉。”江眠月诚心诚意的跟他行了个礼,“给你添麻烦了,只是这件事您看能不能这样,既然都要用这竹简,却也不是时时都能用上,何不我们合买一个,一三五二四六分而使用,等前辈您卒业之后,我再将此物全款买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方看着江眠月澄澈的眸子,似乎是诚心诚意的跟他商谈。
他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摊子上的那书简,缓缓行了个礼,“修道堂斋长,裴晏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