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抱歉,都怪杜某,给陈府台惹了这麻烦,真没想到,这王公子竟然咄咄逼人起来了。”杜冲有些抱歉地在边上说。
确实,这事本来只是学生之间打打闹闹热闹一些,王奉勉突然拿出了珍贵的彩头,便显得突然重要起来似的,在加上云平郡主的加码,更叫人骑虎难下。
杜冲自然是发现了这件事,而且也知道这事发展到这个份上的原因。
自然是因为那据说是叫司平的,和云平郡主的关系看着实在太亲密了一些。
但要叫杜冲看来,这姐妹俩的关系更显亲密。
亲密到叫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是姐妹。
不过这事就跟他无关了,他还是聚焦于眼前。
陈宴皱眉看了眼自己的胳膊,道:“还是我去吧,只是小伤,拉弓射箭还是不在话下的。”
宋霖出声制止:“便是小伤,也要好好养,不然容易留下后遗症的,实在不行,就我上嘛,反正也是我害你受的伤。”
杜冲惊讶道:“是因为北梁侯您么?您要替陈府台……”
他看了眼陈宴,又看了看宋霖。
说话间,王奉勉那有了个建议。
那边的意思是说,既然五人中伤了一人,干脆他们那边也减掉一人,还是由前面四人中的一人来参加射箭,那么陈宴他们这边自然也一样。
王奉勉同时表示,自己可以参加诗文和射箭。
很显然,他想出风头。
这么一来,宋霖想要替赛的建议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陈宴闻言反而松了口气,她其实还蛮担心,宋霖要是参加,会把事情闹大。
如此,陛下和娘娘微服出行的事就很难遮掩了。
于是他们要决定的事变成了谁要参加两场。
谁都看得出来王奉勉想针对的是傅平安,傅平安想了想,觉得这事也蛮有新鲜感,而且弹幕里过年似的热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刷礼物让她一定要把王奉勉打个落花流水。
正要开口说那就她吧,边上洛琼花突然出声:“我……可能可以。”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她。
洛琼花不好意思道:“我在家中是学过骑射的,成绩也还不错,只是也多年没练习了,也不知行不行,但要是你们为难,我就可以试试。”
傅平安看着她,微风细柳之下,她双眸发亮,期待如清泉涓涓从眼中淌出。
傅平安道:“有什么不行呢?”
就说定了。
王奉勉那,看见最后比射箭的竟然是洛琼花,不禁露出些困惑来。
中午他是派人去打听过两人的,却没打听出什么来,只知道一个叫司平一个叫司玉,好像是太常令兼博士祭酒司方瑄的家人。
然后总所周知,司方瑄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
眼下的朝堂上,四分五裂有好几派,但最大的两派,毫无疑问是世家派和天子派,作为板上钉钉的世家派的王家,对于司家这样的新兴家族,是又警惕又鄙夷的。
其实从前也不是没交好过,可陛下提拔的都是孤臣,似乎全是清高不爱交往的性子,也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
上层的纷争也影响了下端的小辈,王奉勉听到对方原来是司家人的时候,更忍不住起了胜负之心。
同时他也理解了为何云平郡主看上去和那司平那么熟悉。
因为众所周知,云平郡主善观星相,和太常署以及太常令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两人甚至时常通宵卜算,平时亦是常有往来。
所以认识司家小辈,倒也正常。
树影之下,云平郡主公布了诗文赛的题目,竟不是先前猜测的夏日莲花之类,而是——
少年志。
王奉勉一边在心里感慨云平郡主果然和一般地坤不同,一边抬头向不远处望去,看见人群之外,那司平司玉正在练习张弓。
司玉勉强拉开,动作有些变扭。
……现练呐?
……
确实是现练。
趁着他们比诗文的功夫,洛琼花连忙到一边先熟悉熟悉,找点感觉回来。
拿到弓的那一刹那,她有点惊讶地脱口而出:“有那么重么?”
三年前最后一次射箭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弓有那么重。
“这是学校里练习用的普通弓箭,不至于太差,却也不算太好,许是英国公给你用的是轻弓,更适合你些。”傅平安这样说。
洛琼花看着手心,却想:不是这样的原因。
完全只是因为她疏于练习。
这世上之事本就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几年她自然学了许多,她读完了六经,前朝史书,六科的各种入门书籍。
一本账册在她眼前,她只略扫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但是剑术与骑射之类,从前她真正喜欢的东西,却已经很少去接触了。
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此时望着手中弓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复杂。
不过毕竟过去是熟练的,于是又练习了一会儿之后,便也算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对着靶子大约射了十箭之后,终于也能中靶了。
她还想继续,抬起弓来却又放下。
她的手酸了。
傅平安看出来了,道:“休息一下吧。”
两人坐到一边,傅平安叫仆从来给洛琼花捏了捏肩臂,自己去看了看诗文的进度。
远远望去,似乎能看出,两人都已经写了几
句,而香也燃了一半了。
陈宴和宋霖本来在聊着呢,见傅平安过来,便一脸认真地安静下来,搞得傅平安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很快回到了洛琼花身边。
洛琼花正独自坐着,抱膝望着天空,傅平安在她身边蹲下,见她神情恍惚,便问:“今日不开心么?”
洛琼花摇头:“特别开心,所以有一件事,希望拜托陛下。”
“什么?”
“便是今日王家公子言行无状,也不要因今日之事处罚他,好么。”
傅平安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本来也不会的,在你眼中,朕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惩处王家,只会是因为别的事。
洛琼花闻言却抿嘴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陛下不小心眼,只是臣妾觉得,若是臣妾输了,臣妾会不开心……”她凑到傅平安耳边:“别看臣妾现在这么说,到时候输了,说不定吵着闹着要陛下惩罚他,那这话也是不能听的。”
傅平安笑道:“好。”
说话间,评比结果出来了。
穆停云自觉评价诗文水平有些欠缺,于是另找了两个老师来投票表决,结果王奉勉赢了。
傅平安过去,看了看两人的诗,见杜冲神情低落,便评价了句:“其实半斤八两。”
杜冲:“……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但傅平安觉得自己没说假话,这诗确实都一般。
她写诗虽算不上多厉害,但评鉴能力是可以的。
决胜局还是落到了射箭上。
临到上场,洛琼花还是紧张起来。
她无意识捏紧了傅平安的手,傅平安反手捏住,低声道:“没事的,输了也没关系。”
她这么说完,看见弹幕批评她,说这个时候一定要说赢。
傅平安就又改口:“说错了,是一定会赢。”
洛琼花莫名被逗笑,觉得稍微放松了些。
确实,输了当然其实没关系。
但是还是想赢。
她坐到一边恢复了一下|体力,便上了靶场。
一人共射十箭。
洛琼花只关注自身,第一箭偏了,她不急不躁,第二箭稍好,又第三箭……
前三箭,陈宴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想:是不是还是太勉强了些?
宋霖也不忍心看了,去看王奉勉,王奉勉也是第三箭,已经超过洛琼花许多,看了洛琼花那边一眼,忍不住露出笑来。
“这位女郎看上去不善此道啊。”边上有人道。
王奉勉也觉得轻松了不少,第四第五第六箭甚至连射,稍有些偏离,但赢得满堂喝彩。
洛琼花有条不紊,又是一箭。
这次正中靶心。
第五箭,稍有偏离,但也是高分。
“开始显然还有些紧张,后面却是一箭比一箭好了。”陈宴惊讶道。
宋霖摸着下巴评价:“没骗人呐,她从前肯定很擅长,只是有些不熟练而已,把感觉找回来了,就准了。”
但是因为前三箭拉分,到第九箭,仍有少许差距。
王奉勉却是为了射得漂亮,在洛琼花第九箭时,已经把十箭射完了。
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洛琼花的前三箭,以为此时结果一定已经毫无悬念,却发现到第九箭时,两人比分极近。
“怎么会这样?”他忙问身边仆从,才知道后面几箭对方原来状态越来越好,他顿时有些后悔,但抬眼瞥见对方脸色通红,手臂颤抖,又觉得不一定会输。
她力竭了。
他隐约有些得意,暗想,这司玉看来根本不是天乾,大约是常庸吧,竟然这么快就力竭了。
洛琼花其实已经尽量控制了力气。
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做这种体力消耗的事,她的经验有些欠缺。
到最后一箭,她几乎已经拉不开弓。
但是……不想放弃。
这样的机会,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有了。
手指和手臂用力,盯着靶子,指尖突然一痛。许久没有练习的指尖,没有保护手指的茧子,到此时此刻,终于被磨破了。
但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手指松开。
正中靶心。
洛琼花放下弓,讷讷愣神。
赢了么?
其实赢不赢的不重要。
她很开心。
至少她没有对不起自己。
她笑了,而旁边也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只是耳边传来傅平安有些不快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洛琼花望向身边。
傅平安紧紧抓着她的手,又死死皱着眉。
陛下的脸上经常出现的就两个表情,要浅笑,要不皱眉。
笑不一定是高兴,但是皱眉八成是生气。
但今日,洛琼花想,这生气大约是代表了陛下对她的关心。
她也突然第一次感觉到,陛下是在关心她这个人,而不是皇后这个身份或者别的什么。
是因为在宫外么,还是因为周围的人不知道她们的身份?
就好像小时候,她努力装作不知道陛下的身份,于是她们就好像真的能像是平等的人一样相处了。
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呢。
可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
与前面的热闹比起来,“颁奖仪式”的氛围反而显得有些凝重。
日暮西斜,晚霞如绮,溪水如练。
众人就在溪边水阁,准备将彩头交给获胜者。
周围仍有些喧闹,观众纷纷议论着最后关头的绝地反击,当事人们却都很沉默。
王奉勉那边自然没有一个开心的,特别是王奉勉,简直是面无血色了。
那珊瑚摆件是他从姐姐那借来充门面的,他眼下都不知道怎么还。
陈宴等人不敢说话,却是因为傅平安脸色漆黑,时不时看一眼洛琼花的手。
还是穆停云说了开场白,她轻击了两下掌,道:“好了好了,今日获胜,便是陈府台这组了,哈哈,陈府台都没上场,竟然能赢呢,你们谁来领奖?”
杜冲看了眼陈宴,陈宴望向傅平安,傅平安对身边仆从道:“去拿过来吧。”
她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和随意,反而令王奉勉更受不了,
一时冲动,他又站起来,脱口而出:“那场数算,为何你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是不是你们根本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傅平安一扬眉,正想说“好大的胆子”,手被突然按住了。
洛琼花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傅平安想起了之前靶场上答应洛琼花的,顿了几秒。
穆停云已经指着王奉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本郡主在帮忙舞弊?你劝你谨言慎行,不然前途堪忧。”
之后过不了多久,王奉勉就会知道穆停云是在救他,但此时他只觉得穆停云太过偏袒,反而更加上头:“怎么可能有人一看题目就算出答案,连纸笔都不用么?大家也看到了,便是刑教习都做不到。”
确实,这话也没错。
不是傅平安算的,是弹幕的人算的。
弹幕的人算得那么快,则是因为大概有工具。
傅平安缓缓道:“那你觉得,我要如何证明呢?”
王奉勉道:“我来出题!”
傅平安点头。
王奉勉立刻拿纸笔写下数题,都是他们王家自己家传的数算题,外人绝不可能知道,然后摊开,放在案上。
这次旁边的人都围过来看。
他想着要找回场子,便故作大方道:“我也不为难你,显得我小气,你哪怕能在半柱香之内做完,我也算你赢。”
穆停云不高兴了:“怎么有三题?”
“若她真是神算,三题又有什么关系?”
“开始点香?”
“唉呀陈府台,怎么会闹成这样。”
“别跟我说话,我很痛苦。”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之中,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十八,七十二,二三。”
傅平安已经开了口。
“什么?”正在点香的王奉勉呆住了。
“你对一对答案吧。”
“……”
不用对。
王奉勉记得答案。
全对。
这才过去……多久?
只够把题看完吧?
“就这样吧,闹剧也可以结束了,东西我拿走了,咱们走吧。”
顾不上目瞪口呆的众人,傅平安拉住洛琼花的手,直接走出了人群。
……
“是臣罪该万死,让陛下徒增烦忧。”
马车上,陈宴在第一时间告了罪。
此时宋霖和杜冲都已经走了,杜冲表示,自己没赢,自然不好意思觊觎彩头,于是彩头就直接交由傅平安分配。
傅平安看着这两个彩头都觉得很无语,洛琼花却拉了拉傅平安的衣袖,眼睛发亮:“镯子还给云平姐姐把,臣妾想要那个珊瑚摆件。”
傅平安不解:“你宫中不是本来就有么,比这好多了。”
洛琼花嘟囔:“可是这是赢来的啊。”
傅平安不理解。
但见洛琼花说得真切,便摆手道:“那都给你吧,就是你的手……对了,费茗是不是住在你家附近啊,陈宴。”
于是她们上了马车,决定先去找费太医,给洛琼花再仔细包扎一下。
马车摇晃,陈宴不敢抬头,思绪悠悠,又想起先前房间里和宋霖的对话。
可恶,一不小心把自己其实也对宋霖有感觉这件事说了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
说了又怎么样,又不是做了什么要负责的事。
大不了装失忆。
这么一想,又冷静下来了。
掀开车帘望向车外,见目的地快要到了,正要告诉陛下,马车骤停,外头传来马长长的嘶鸣声。
同时还有一声凄厉的女声混杂在马鸣中,说——
“求你了,大人呐,大人呐,一定要给小人做主啊!”
傅平安一手拉住洛琼花,一手支着车厢保持平衡,同时望向陈宴,一脸凝重道:“拦车喊冤?”
陈宴也面露惊色,打开车门立刻出去,却见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抱着车夫的腿,见她出来了,忙道:“陈大人,你是陈大人对么?小的有冤屈,求大人救我啊。”
车内傅平安和洛琼花面面相觑。
原来是拦陈宴的车的。
半晌,洛琼花偷偷打开车窗看了一眼。
瘦弱的女孩衣衫褴褛,涕泗横流,实在好不可怜。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