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琼花睡得迷迷糊糊的,脸上突然一凉,她醒过来,看见傅平安坐在床边,正用手摸她的脸。
暖阁里地龙太热,又盖了鸭绒的被子,不知不觉睡得浑身发烫,脸上也是滚烫一片,触到傅平安凉丝丝的手,觉得很舒服。
她不自觉又凑近些,看见傅平安笑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钻进被窝里。
傅平安道:“做恶梦了么,见你睡觉都皱着眉头。”
洛琼花怔忡。
她自己没这个感觉,但被问起来,似乎又确实朦朦胧胧做了个梦。
许是因为睡前担心的那个念头,所以害她没睡安稳。
她摇头:“不记得了。”
同时仰头看了眼傅平安的脸色,傅平安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颇为温和,看上去这会儿反正不是生气的样子。
更兼动作亲密,语气亲昵,洛琼花不觉贪恋这种温柔,浑身发软地伸手递向傅平安。
傅平安果然伸手将她拉起来,冰凉的手触到发烫的胳膊,洛琼花一阵瑟缩,嘟囔道:“外面怎么那么冷。”
傅平安道:“那你是不起来了?霍平生可马上要过来了。”
洛琼花于是立刻鼓起勇气掀开被子:“好!更衣!”她心想,陛下还能开她玩笑,看来确实是不介意这事。
很快穿好了衣服,用完了晚膳,傅平安先去了宣室殿,叫洛琼花在暖阁先等一下。
因为时间确实紧张,傅平安今晚只召了霍平生和陈宴。
但是先过来找她的却是王霁,傅平安看见王霁的时候非常惊讶,道:“你不是半个月前就等着放假回家了么,怎么今日还特意过来了?”
王霁:“……”这陛下都发现了啊。
她决定下次再稍微遮掩一下对放假的渴望,讪笑着道:“只是去迎接两位将军时发现了几件事,想着要先告诉陛下。”
“什么事?”
“回程途中,一行人遭遇了暗杀,北梁侯受了伤。”
“这是要紧事,你回头找当值的太医过去,给北梁侯看看,万不能留下隐患来。”
王霁点头称是,又说下一件——实际上,这才是真正要紧的一件,前一件只是铺垫罢了。
“霍征茂还活着,如今和陈将军等人一起回来了。”
傅平安一愣,但随即笑道:“真的么,太好了。”
弹幕自然也是一片欢欣鼓舞。
夹杂着“霍征茂是谁”这样的问题。
王霁听到陛下如此回来,心顿时放了一半下来。
先前在宫外她虽是那样安慰霍平生的,但实际上到底会如何,她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只是想着,此事总不能一直瞒着罢了。
实际上,陛下是有可能大发雷霆的。
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从前,王霁觉得陛下还是比较心软的,待下人也和气,但后来经历了潜梁山回来之后对掖庭的大清洗和大司农逼宫案,她心里便知道,陛下心中是有底线的。
而田御史与摄政王的请辞,更叫王霁知道,陛下对某些事,看着不在意,其实都是有打算的。
陛下的心中自是有一杆尺的。
但是那放了一半的心很快又提起来,因为陛下说完太好了,又没有继续说什么。
也是,此事确实有些难办。
王霁等了一会儿,听见陛下说:“既然来了,你就先把陈宴叫进来吧。”
王霁正要告退,却听见陛下又说:“若不一起见,等会儿也要晚了,皇后想见霍平生,你吩咐下去,让她们在书房先见一面。”
王霁惊讶地抬起头来。
没有这样的事。
见边关将领时能让皇后相陪已是难得之事,竟然允许私下单独见面么——当然,可以想见有宫人在边上伺候,只是叫他们来说,这已经可以说是单独见面。
傅平安道:“嗯,她们是童年玩伴,许久未见了,一定很多话想说。”
陛下都这么说了,王霁自然也不多问,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儿,傅平安便看见陈宴。
许久未见,对方晒黑了许多,看起来也仿佛更瘦了。
傅平安望着对方,心中感慨异常,想起初见之时,因为对方太高而不敢上前的窘况,不禁走上前去。
陈宴离开之时,傅平安还记得自己似乎只到对方的下巴颏,如今竟然一般高了。
傅平安伸出手去,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笑道:“漠北的太阳那么厉害么。”
陈宴亦是惊讶。
这快一年的光景,自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陛下的变化,真是比想象中还要大多了。
对方更高了,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陈宴还记得陛下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日在校场做些简单的武术动作,陛下身子太虚,气喘吁吁,很快便拿不动剑。
但陛下是不愿服输的个性,仍想坚持,陈宴看出陛下已到极限,便上前去把剑夺了,举高不让陛下拿走。
陛下当时夺了两下没夺到,便仰头望着她,看上去是有些不高兴的。
陈宴也有些后悔,当即跪地告罪。
不过陛下也没罚她,只是后来有一日问她:“爱卿,你知道怎么样才能长高么?”
陈宴实在难掩惊讶,一时竟忘了回答,只看着陛下说不出话来。
陛下似乎也后悔说出这话,很快就走了。
然而陈宴通过此事知道,陛下心里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总而言之,陛下很在意身高。
陈宴本来想说,作为天乾,纳元结热之后会有很快长高强壮的一段日子,但是陛下十八了也没纳元,陈宴便没敢说。
没想到今日一见,陛下已然褪去稚气与虚弱,身形修长挺拔,面容舒朗清晰,流畅紧致如画中人形,虽皮肤白皙,却不会叫人觉得苍白,而是一种美玉般熠熠生辉的矜贵。
幽微灯光之下,陛下飘逸而脱俗,眉头微扬,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便仿佛将整个宫殿都照亮了。
陈宴直到被拍了下肩膀才缓过神来,讷讷道:“臣变丑了,陛下风采更胜从前。”
傅平安疑惑地看着她:“你哪里变丑了,虽晒黑了些,也不妨碍的,怎么就突然说到美丑。”
陈宴哑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肯定是因为宋霖总是在边上说她俊美的缘故。
但是她总觉得,这是宋霖没见过世面,等到了魏京,她就知道更加美丽和俊秀的人多的是。
这话自然不好说,陈宴只好说:“只是觉得风沙太大,皮肤确实粗糙了些,有些在意呢。”
傅平安便说:“这样,从前不知道你这么在意外貌啊,刚好,听说北梁侯受了伤,朕叫王霁请了太医去诊治,你问太医要些舒容霜用用。”
“……谢陛下。”
“天色晚了,那闲话少谈,说说漠北的事么,你立了大功呢。”
陈宴忙道:“这事臣只是讨了巧罢了,实际上要说起来,还是全是霍平生的功劳,真是英雄出少年,臣自愧不如……”
如此便细细说起了那时战场上的情况。
傅平安听着听着,却不觉走了点神。
此时洛琼花应该也见到霍平生了吧?
她们在聊什么呢?
……
霍平生一见到洛琼花,其实便想说大哥还活着的事。
但是宫人在侧,就算是她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便只先打量了洛琼花一会儿后道:“阿花,你变化好大。”
结果这句话一出口,洛琼花身边一个长着年画娃娃般圆脸的宫女便重重咳嗽了两声,然后笑道:“小将军,您可不能再称呼娘娘的闺名了。”
霍平生很尴尬。
犹豫了半天,结果还是说错了话。
洛琼花也有些尴尬,掩嘴轻声道:“孤私下和霍军侯说几句话,你们能不能退远些?”
静月有些为难:“娘娘,按理说,您的吩咐咱们没有不听的道理,可是如此不合规矩,若是有多嘴的传出去了,难免对您名声有害。”
这话是说,便是陛下没有意见,那些文官的嘴又哪里是好相与的。
也是。
洛琼花和霍平生相对互望了一眼,静月又低声道:“小将军,你都没有行礼……”
霍平生忙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并忙说了句:“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这么说完,总感觉有些别扭,又偷偷瞧了洛琼花一眼。
却看见洛琼花正捂着嘴偷笑。
这一下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霍平生站起来坐下,与洛琼花相视一笑,洛琼花道:“孤的变化很大么,其实,最近有看不少书。”
“你从前也爱看书呀。”“不一样,从前爱看的都是杂书,如今看从前觉得很无聊的经史,这才发现,经史果然叫人受益良多。”
霍平生却说:“我却是因为去了沙场,才发现沙场需要随机应变,兵书上说的东西,不可尽信,又或者说,要圆融地去筛选。”
“也是,有些便是书上看得再多,旁人说得太多,也不如亲历一番更叫人明白。”
霍平生想了想自己的经历,点头道:“是呢,或许这就是老话说的长大吧,人总要长大。”
洛琼花亦点头称是,又说:“其实还是长大好点。”
如今她要做的事多了很多,要学的东西也多了很多,这几个月之间,更是经历了许许多多过去十几年从未经历过的事。
开始有些害怕迷茫,但是渐渐却也有满足。
她想,什么都不用想自然是一种幸福,可是开始拨开云雾看清世界的真相,显然亦是一种幸福。
寥寥数语,两人都知道在这段时间,双方成长了不少。
短暂沉默,洛琼花又问:“父亲在漠北可安好?”
霍平生道:“我并非中军帐中将士,也不清楚,只是离别之事见面,英国公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看起来身体很好。”
洛琼花只听到这样的形容,便莫名鼻头酸涩。
她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父亲了。
从前在家中,父亲还可亲手教她练剑,那时她怎么就不觉得,那是需要珍惜的,难得的日子呢?
情绪海浪奔涌般而来,但是她忍住了,飞快转移话题道:“可见了卓君?”
“见了,白天就是去家中吃的饭,她原来开了家香料铺,还卖胭脂水粉。”
洛琼花一愣:“她开铺子?”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淡淡艳羡。
霍平生不查,只说:“是啊,我都觉得奇怪,她这样的性子,不会和客人吵起来么。”
洛琼花闻言被逗笑,那丝情绪也就如烟云般消散了,而是说:“那你是小瞧了她,她只是爱在你面前胡闹。”
霍平生摇头,又说:“不过,今天听她说起,好像也是因为你母亲在帮她。”
“阿娘?”
“对,今天一下午,听她提起好多次常夫人。”
“这样,真好,孤也有数月没有见到阿娘了……”
这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洛琼花低下头,眼眶开始发热。
霍平生一见,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到常夫人,一时有些后悔,正想着要怎么转换下话题,门外有人来报:“娘娘和霍小将军可聊好了,陛下那边想见小将军呢。”
霍平生只好站起来,但又忍不住转头望着洛琼花,出声道:“娘娘,您……”
您过得开心么?
想这么问,又觉得不该这么问。
霍平生匆匆扫了眼在场的诸人,只觉得他们的眼睛好像都盯着自己,等着自己要说出什么话来。
她只好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只说了一句:“……您保重身体。”
转身便出了房门。YuShuGU.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