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送回京城之后,约莫半个多月收到了回信。
霍平生被封为首功,连升数级,为骁骑游击将军,陈宴次功,升一级,为中领军,封号平北,其余零零散散也皆有封赏,包括北梁侯宋霖,虽然中军正面战场并没有什么表现,陛下亦在旨意中称赞英国公守城有功。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事是,在霍平生斩获众多俘虏财宝回城之后的第二天,王励勖与田安之亦被合屿城县丞亲自送了回来。
正要出兵去接应的何蔚吓了一跳,然后看着那县丞颤颤巍巍送上一封信帛:“卑职……卑职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就请将军自己看看吧。”
何蔚结果信件,便直接交给了英国公,英国公看完,脸色微变,然后传递给众人。
陈宴看罢,微微挑眉,然后看着下一个看了的宋霖紧紧皱起了眉头。
信上描述了合屿城是如何解得围,却原来,在被围一个月之后,王励勖出了个主意——请君入瓮。
对方提议,提前在城中四处放好干草与柴油,然后直接放鬼戎士兵进城,接着点燃城池。
县令自然是犹豫,她觉得鬼戎将领虽然是野蛮人,但也不是傻的,进来之后见城中空无一人,有柴油味,却又没有人烟,一看就能看出不对。
王励勖却说,并不让所有人撤离。
意思是,只撤离重要的一部人,其余人作为诱饵。
县令挣扎许久,但后来城池被围太久,如此下去,一个人都活不下来,只好依言照做了。
那一日,死了数千鬼戎士兵的同时,也死了数千的百姓。
所有人看完信件,却都没敢说话,最后还是何蔚开口说了句:“……虽然有战果,但未免太阴毒了些。”
便有人道:“臣却以为,也是无奈为之,若不是如此,合屿城定然已经失守。”
有人冷笑:“那现在和失守有什么区别,那里还能住人?”
“经过重建移民,几个月之后应该就能恢复。”
“那可是数千无辜百姓的性命,我们征伐战场,难道不是为了保卫百姓?”
“他们也保卫了国家,虽死犹荣。”
……
英国公洛襄望着堂中的三人。
合屿县丞颤颤巍巍,脸色煞白,看起来都站不稳了。
田安之垂手而立,微微蹙眉,似也有些不安。
只有罪魁祸首的王励勖,面无表情,正抬头看着自己。
王励勖……好像是个地坤。
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他作为田安之的副手过来,开始也没人注意,但很快,受调查的人就发现,实施审问职责的人,往往是王励勖。
作为指导王励勖真实身份的人,洛襄迷糊了好几天,几乎以为他从前听到的消息可能是假消息。
但过了一阵,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错,不然的话,为何作为主要执行者的王励勖只能作为副手呢,这无疑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行为。
话虽如此,洛襄也没有指出这件事。
陛下将他派来,肯定是知道此事的。
于是此刻的洛襄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纠结,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事。
半晌,他终于开口对县丞道:“……你回去将此次遇难者名单都记录下来报上来。”他想,陛下是会希望知道这些的。
然后,洛襄就让县丞先回了合屿,然后将这件事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他自然也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王励勖是陛下的人,他也就只好不带感情色彩地将事情呈上,然后交给陛下来判断了。
如果又过了几日,待收到名单之后,霍平生陈宴等人,便需要收拾行装,进京谢恩了。
因为担心事情被他人知道之后反而生变,霍平生决定将霍征茂先偷偷带回魏京,待在陛下面前再承认这件事,于是她特意买了一辆马车,好将霍征茂带上。
路上偶遇她的前上司田季。
田季这次战役倒了大霉,他的兵马在荒漠中迷了路,好几日之后才找回来,损兵数百,他被降了职,成了个守城小兵,自己也受了重伤在营中养了好几日。
看见霍平生,他先是脸色微变,随后挤出笑容来,打招呼道:“霍将军好。”
他大约也没想到,仅仅几日,两人的身份已经是云泥之别。
想到半个月前他还故意折辱霍平生和她的手下,他就后悔得想回去甩自己几个巴掌。
他已经做好了霍平生要讽刺他的准备,却没想到霍平生只点头笑道:“田校尉好。”
田季以为对方在讽刺他,但还是硬撑着笑脸:“某作战失利,如今只是城门守军了。”
霍平生一愣:“这样么,真是可惜。”
田季摸不准霍平生这话是什么意思,笑笑挠了挠头。
霍平生便又问:“那田大哥知道哪里有平稳一些的马车卖么?我……我回京有一些东西要带上,需要一辆马车。”
田季望着霍平生真挚的表情,此刻就明白过来了。
霍平生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
“若……若不嫌弃,我有个弟弟,是做木工的,就卖马车,我叫他便宜给你。”
“谢谢,那太好了。”
她与田季并肩而行,田季时不时看她一眼。
霍平生想了想,道:“田大哥,咱们说开吧,那日你硬要惩罚我和我手下的兵,我肯定也是不高兴的,主要是,我觉得他没有犯需要挨军棍的错。”
“是田某该死。”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军中需要有分明的纪律,若只因自己的喜恶便随意惩处,兵士要不不服气,要不束手束脚战战兢兢,都不是好的结果。”
田季听得一愣一愣,他可没想过这些。
霍平生继续道:“所以我愿意替他分担军棍,并非是我心软至此,只是我觉得不该这样,他若是真犯了严重的错,打死也不足惜,就像田大哥,虽然我因为你做的事生气,但我也不会报复你,因为我觉得我也有错。”
“啊?”
“有很多事我不懂,也没问,当时……我在烦恼别的事情,以后,我若还有不足之处,你直接提出来便是了。”
田季微微抿嘴,一脸严肃,盯着霍平生上下打量。
霍平生不自在起来:“怎么了,可是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田季摇头,嬷嬷走在前方。
半晌,却突然回头:“您还会回漠北么?”
霍平生环顾四周:“……我想回来。”这次虽然收货颇丰,但是她还没打到那个害大哥站不起来的柯蓝微呢。
田季道:“那等您回来的时候,让我做您手下的兵吧。”
霍平生和他大眼瞪小眼:“……啊?”
此时,相似的对方同样发生在陈宴的房间中。
宋霖一大早就过来了,看着陈宴一脸愉悦地收拾着行李,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回去会情人了呢,那么高兴。”
陈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宋霖道:“你说话那么刻薄,肯定是没有的。”
陈宴不理她,宋霖的视线追随着她,过了好半天,就问:“你还准备回漠北么?”
陈宴笑眯眯回望:“如果在京中有大官做,那肯定就不回来了啊。”
宋霖脸色发黑:“算你够冷酷。”
陈宴道:“这句话你这几天说了很多次了哦。”
宋霖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瞪着陈宴:“你这个人,咬下一块肉来流出的血都是冷的吧。”
陈宴:“……但是我至少不会说那么可怕的话,让让,你挡道了。”
宋霖仰头看着她,却突然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拉向了自己。
“……看来以后见不到你了。”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莫名的,将一片皮肤烫热了。
宋霖咬着嘴唇,脸颊泛红发烫:“最后一天了,能不能……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
陈宴心想: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她装傻:“什么?”
宋霖紧咬牙关,突然用力,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床上,然后跨步骑在了她的腰间。
“现在懂了么?”
陈宴瞪大眼睛,心中莫名慌乱。
宋霖低头看他,眼中似乎燃烧着一团灼灼的火焰,与她艳若桃李的面孔交相辉映。
她倾身靠近,柔弱无骨,呵气如兰,唇抵在耳边,又软又烫:“你疼疼我……”
香气四溢,是一种甜香。
陈宴大脑空白,却猛地抓住宋霖的肩:“你又来信?”
声音有点哑。
宋霖低声哼哼。
陈宴却觉得不对,她还记得上次在宋家花园闻到的可不是这个味道。
虽然也是甜香,但那是一种清甜,眼下的这种甜腻得很。
陈宴明白过来了,她搂住宋霖的腰,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翻了个身,情势逆转,她到了上方。
宋霖发丝凌乱,眼睛发亮,陈宴却叹了口气:“别闹了,北梁侯。”
她按着对方有些不安分的手:“待卑职回了京,就告诉陛下你的事,陛下一定会宽恕你,到时候你继续做着你的北梁侯,然后找一个上门女婿,大可以好好继续过日子,不用这样自暴自弃。”
宋霖本来带着些媚意的神情一下子清醒了。
“……什么叫我自暴自弃?”
“您现在不就是自暴自弃,你眼下这手段,又是勾栏里的谁教你的?”
宋霖脸更红。
这是和先前全然不同的红。她抬脚踹陈宴:“你给我滚。”
陈宴松了手,翻身站起,整理衣摆。
宋霖也站起来,重新束了头发,然后摔门而走,走之前却还是高声说了句:“你等着瞧!”
陈宴脸上的笑容在宋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慢慢地褪下了。
不知怎么的,嘴中似乎泛起苦意来。
还能怎么瞧呢,明日一早,便走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霍平生天纵之才,陛下此次叫她跟过来,除了希望她在漠北立功,也是一个让她当老妈子的意思。
如今霍平生已经绽放光芒,她功成身退,可以回京了。
而经过此行,她也觉得还是在陛下身边更适合她些,她好像不是很会打仗。
如此说来,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心里有些闷得慌。
或许是因为是最后的时光了,宋霖一走,一种不舍便从心底漫了出来,她甚至想,或许不应该说那么刻薄的话,应该让宋霖再呆一会儿的。
可是再呆一会儿又怎么样呢?
似乎也只是平添更多不舍罢了。
她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这一切,只是在漠北的一场梦吧。
悔意与挣扎交织,这晚陈宴的梦都有几分春情,醒来之后她洗了把冷水脸,觉得累得慌,跟没睡似的。
她牵着马到了城门口,霍平生已经等着了,他身边有好几驾马车,且装饰华美,不流于俗。
陈宴皱眉,靠近后问:“谁的马车?你需要那么多马车么?”
霍平生道:“不是我的啊,是……”
话音未落,车门被推开,宋霖笑意盈盈,望着陈宴道:“我收到旨意,陛下也叫我一起进京啊。”
陈宴:“……”
宋霖假模假样捂住嘴,眨巴着眼睛:“哦!难道我忘记告诉陈将军了?”
陈宴拉扯缰绳,掉头就走。
“走吧,平生。”
不知怎么,嘴角翘了起来。
……
在霍平生陈宴一行人出发之时,魏京朝堂上下仍沉浸在打赢胜仗的喜悦之中。
立国以来,对待鬼戎,大魏向来呈固守之势,完全打不出去。
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并且甚至隐隐觉得,能守住其实已经不错了吧。
所以这次大胜,实在叫朝堂上下为之一振。
洛琼花在得知此事后也非常高兴,回到宫中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那么高兴了。
就算这个月中旬是她的生日,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和傅平安从潜梁山回来没多久,太后就生病了,原本陛下之叫她初一十五请安,太后一病,她要是还是如此,未免太过于不孝,等着被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戳脊梁骨呢。
于是她开始了每日的请安侍疾。
其实说是侍疾,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她顶多是在旁边看看太后的脸色,然后说一句:“母后看着康健多了。”
可是从上个月中旬开始,太后突然心血来潮,叫她喂药。
她长那么大,还从未给人喂过药,便是和平安成婚的第二天平安醒不过来,喂药的都是琴荷。
于是接到这个任务的一开始,她就手忙脚乱,第一天一半药倒到了锦被上,把太后气得够呛,第二天喂了一半漏了一半,太后脖子上湿了一片,她还一脸天真地说:“要不垫块布?”
太后训斥了她,说她为人不淑不德,愚蠢无知,不尊长辈,不配为后。
洛琼花很难过。
于是这天晚上她和静月一起练习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明才睡了一会儿,第二天自信满满地过去了。
然后她在太后研习道法的时候睡着了。
太后看着她醒来,一脸失望,说她行为失当,毫无礼数,然后递给她一本|道经,叫她抄五十遍。
洛琼花一脸愧疚地接下了。
她过去从未发现自己居然如此愚蠢莽撞,不,或许其实早就应该发现的,母亲就也时常教训她,但过去她仗着母亲疼爱她,总不当回事。
今日,道经终于抄完了,洛琼花捧着一盒糕点,走到千秋宫的大门前,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如今,她是越来越怕看见太后了。
与此同时,正在早朝中的傅平安收到了来自京兆尹的上奏——
“……京畿有农人秋收所获比寻常农人翻上三番,自称有新的种田之法,臣等探查,却有其事……”
傅平安露出微笑。
她比京兆尹更清楚这件事。
这农人,应该就是接收了许多她在系统查来的现代种田方法之后,如今在京畿定居种地的,从前小时候的洛琼花的两个跟班——二丫和铁柱。
想到这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洛琼花的脸来。
如果对方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呢?
一定会引以为豪吧。
这么想着,她的笑容又更加明显了些。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