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嫡系六哥,王珲并不熟悉。如今匆匆踏入他的院子,心里还带着些紧张与欣喜。
可惜王珲满怀的热情,却因为王瑱并不在其院落中而熄灭。他颇有些失落地在院门口来回走了走。
但不等他转身离开。
他却看到了长廊拐角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袭烟蓝裹身,落白绕臂。墨发垂腰,玉钗夹着桃花嵌在鬓边。她手里似抱着几枝绽开了花蕊的百合。
是长黛眉,也是清冽明亮的眼。白皙的肤色透着红润的亮色。只是轻轻低头一嗅,已然让这花成了人的景,压不住她的半分丽色。
王珲呼吸一紧,双瞳微微睁大。
是她。
那日马车里弯起的月儿眼,从眼角透出来的缠绵笑意。
在王珲心里已种开了一片桃花林。
仿佛是感受到了外来陌生的目光,覃萋抬头,见到了站在院落外,脸上带着些青涩的痴呆青年。
他看到覃萋向自己望来,一下子,脸便变得通红。
竟然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匆匆拦袖而走。
仿佛是怕惊了这佳人。
眼前茶香四溢,雾气飘散。
衬着对面那张如玉般的君子容颜,更多了些不可玷污的气息。
然而王珲一门心思,不在这茶,而在那个女子身上。
“…施琅?”
清冷嗓音打破了王珲脑海里的雾气。
王珲猛地抬起头,回过神,喃喃道:“兄长。”
王瑱给他倒了一杯茶,唇角微笑不散:“你似乎怀有心事,可是为难了?”
王珲抿了抿唇,只感觉贸然看见的那个女子,是在唐突了自己视为神人的兄长。
可他满脑门心思,都在这上。
为了兄长,也为了他自己。
他低下头,慢慢拿起茶杯,轻声道:“…兄长如今也已过了束冠之年,可曾想过…有位红袖添香?”
王瑱拿起茶杯的手一顿,他垂下眼眸,脸色不变。
“施琅何有此问?”
这一句话,便点破了王珲今日是看见覃萋的事情了。
王珲一惊,手颤了颤。
他没说话,只是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似乎也害怕兄长发现他那样让人羞愧的心思。
王瑱微笑,抿了口茶。
“施琅多虑了。吾并未有过此想。身边女子,不过是来客,也会是过客。没有牵连,更无关系。”
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
扫过王珲心里,让他骤然一松。
王珲抬起头,看向王瑱:“可,可若是如此,她怎么在你院中?只是客人吗?一个家里头不知道的客人?”
他这些问题问得很是急促。
然后却打不动那沉静如松的王珵美。
王瑱放下茶杯:“施琅,为何如此上心?”放下后,他抬眸直视王珲。眼若玉璧生辉,清且郎。
王珲一怔,手中茶杯落在怀中。
湿了他的衣袍。
王珲却顾不得这些失礼的地方了。他红着脸,道:“兄长,兄长还请饶恕小弟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小弟窥见兄长院中之女,心生妄念……”
“然而若是兄长无意,可否告知小弟那位姑娘之事?不用过多,少许便可。”
“小弟唐突,但内心之焦灼也十分之难受。也许这便是同窗们常说的心不由己吧。或是…一见钟情?”
王瑱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
听着,看着,他这个从小便活得正直清白,如今还单纯冒进的堂弟。
满脸的红晕,满脑的覃萋。
他眼中微微一暗。
“施琅…你是王家子。”
王珲一愣。
待过了一会,王瑱又提起茶壶,给王珲倒了一杯。
“你可是见她貌美,心生迷恋而谓之欢喜?”
他言语清淡,却让王珲红了脸,发了窘。
王珲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慢慢道:“可不是见而欢喜,何谈交而生爱?”
王瑱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你知道,有些美,是低贱的?”
王珲一怔,显然没想到王瑱会这样说。
王瑱放下茶壶,对着王珲微笑。
“她曾是负子楼的挂牌姑娘。”
只这一句话,就让王珲脸色瞬间苍白。
一日大雨。
王府的青铜铃终于挂上了白巾。
风吹着铃铛,舞着白巾。
透着股冷冷的萧瑟。这股萧瑟,包围了整座古宅。
雨下得很大,覃萋倚在靠门的长廊边,坐在长栏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柄折扇。
折扇是王瑱的。
上头的字写得很好看,她想让他教她写一写。
可是从早日至今,王瑱也没回来。
为了一个想要王瑱此生都得不到父爱,得不到兄慈的的人。因着单薄的血缘,沉重的家族,他作为庶弟,理应抬棺哭丧。
覃萋垂眸,看着雨水啪嗒啪嗒地顺着屋檐落在脚边,漾成一圈小潭。小潭清冽也污浊。覃萋蹙起眉,将裙摆往里头收了收。
王瑱院子里的下人本就少。
除了照顾覃萋的融烟,还有王瑱身边的应温,大多都被派到前头干活去了。
融烟见覃萋迎着风雨,坐在栏杆上,也劝着让她进屋,却怎么也扯不动这位看起来笑盈盈的姑娘。
最后,终究是被覃萋赶回去休息去了。
覃萋晃着折扇,靠着柱子。脑海里尽是纷杂念头。想着李宜孟,想着李奕茂,想着她负子楼失了家的姑娘,想着她本打算好了几亩小田……
可就在骤然一瞬。
她转眸见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王瑱。
她手中晃着的折扇停在了半空,慢慢落在掌心。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王瑱。
覃萋眨了眨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可笑念头,觉着王瑱会因恼羞成怒杀了自己。但是下一瞬,又觉得实在是太过可笑。
她看着王瑱站在雨中。
王瑱微微低着头,一身孝服尽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勾勒出青年高挑清瘦的身形。
覃萋看了眼他,终究是叹了口气:“念着姑娘我心里仁善,便予你一伞。”
说罢,就转身去屋子里头拿出了把青花伞。
开了伞,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握着青花伞。莲足轻点,波动水花。
她走到王瑱面前。
青花伞遮盖了那迅猛的雨水。
王瑱微微抬起头。
本带着些暗色的眼眸里映出了覃萋显着有些百无聊赖的面孔。
一滴雨水从他额角划过,轻呢下颌。因着勾起的轻笑,微微颤动,落入衣襟。
他微笑:“…覃萋姑娘…”
覃萋看着他笑,嗤了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别跟我这装模作样了。”
王瑱没动,笑容淡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她。
覃萋伸手,扯着王瑱的衣袖,领着这个傻子往前走。
待两人走入屋内,暖气从脚底而生,让覃萋舒了口气。她扔开伞,关上门,直接脱了饱蘸雨水的绣鞋。
赤足生辉,在红木地板上漫步。
王瑱没说话,仍由覃萋拉着他往里头走。
笔直而漠然地站在那里,让她将自己的外衫,中衬都脱罢。最后解开了束着湿发的白巾。
覃萋拍了拍手:“好了,等我去让应温给你弄桶热水。”
说完她便离开了。
等热水备好,王瑱洗好。早已月上树梢。
王瑱坐在床边,看着地板。
覃萋拿着一只点着火的木柴,往四周的几个灯盏里点上了火。
刹那间,屋内便有了光。
点完了火。
覃萋坐在王瑱身边给他擦头发。
待擦至八分干。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轻笑着道:“一天都跟个木头似的,若我占了你的清白,你也不反抗么?”
这样的调笑换是平常,只会让王瑱回一句,姑娘,说笑了。
但现下,王瑱只是看着覃萋。
眼中暗沉却又清冽。
似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只看见那只常年握着狼毫毛笔,捧着汉书经史,拂过松风绿竹的手,轻轻搭在了覃萋的手腕上。
在灯下,两只手的温暖显得有些旖旎。
覃萋眼眸微颤,她勾唇笑着:“我挂的是清白牌子。”
王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覃萋眯了眯眼,反手握住王瑱的手:“但是能与天下第一才子共度良宵,倒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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