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南把探视的花束放在单人病房的小书桌上,说:“留言和电话都没有应,听说是回美国了。”
路星河低下头没再说话,沈听见缝插针问:“你们吵架了?”
路星河没理他,灵魂出窍了一般。
沈听还想再问,却被那位暂时为路星河操持着一切的特助插了话,他语气客套而委婉地说:“林先生暂时有事,因此吩咐我帮着照顾路先生一阵子。楚先生说的没错,他的确出境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
这名特助西装笔挺,大热天的像是感觉不到热似的,身体紧裹着长袖,额头上却一丝汗都不见。他像个立在病房里的公关发言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辞都经过了准确的调摆。
沈听知道他这是在对有关刚刚那个“吵架与否”的问题婉转地提出不满,于是侧过脸问楚淮南:“你们资本家是不是都这么不好相处?想听句真话可真难,随口问的问题还要找专人写篇公关应答稿不成?”
那位特助礼貌地笑了笑,权当听不懂沈听语气里含蓄的敲打。
他只受了林有匪的雇佣,自然事事以林有匪为中心。楚淮南的面子不能不给,因此他破例让他们进了病房,否则按照林有匪的指示,直到路星河出院前,都不会允许任何除医护人员以外的人前来探望。
这是林有匪最后的“干涉”。他向路星河承诺,只要他痊愈出院,他就自由了。
事实上他也本人已率先从路星河的生命里完成了撤退,除了这个由他直属的财务办直接拨薪水的特助和门外六名存在感极低的保镖外,路星河再也不会接触到和他有关的任何人或事。
保镖整日都躲在路星河看不到的角落里,而那位事事周全的特助甚至连林有匪的名字都没提起过。
路星河所能接触到的任何有关他的消息都一下子消失了,除了看电视时偶尔会看到林有匪的名字和他一起出现在新闻头版以外,这个曾和他同床共枕了多年,一直竭力扮演爱人角色的同居人突然音讯全无。
这些年,路星河本来话不多,近来更是寡言,他时常想到林有匪和他说“谢谢”时的语气,忍不住猜测他当时到底有没有哭。
其实,哭没哭又怎么样呢?重要的是,只要顺利痊愈,他就能获得自由。
林有匪实在是个设置条件与奖赏的天才。他希望路星河痊愈,而路星河想要自由,所以等价交换。于是,他承诺只要路星河能健康出院,他就放他走。
尽管特助掺合在中间和稀泥,但路星河问楚淮南林有匪在哪儿的举动实在不符合常理,因此用不着他回答,旁人也能看出两人之间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联系。
沈听又问了几个在特助看来并不合时宜的问题,都被他一一打太极推了回来。
这个人实在碍手碍脚,于是沈听火气很大地请他出去。
特助站着没动,路星河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是连正常和朋友交谈的自由都没有吗?”
在痊愈之前,当然没有。
特助为难地立在床边,直到楚淮南也冷下脸孔才察言观色地道了声歉,暂时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没有他的限制,对话变得容易也愉快许多。
沈听同路星河讲了许多外界对他被绑架一事的讨论。
说到林有匪竟然挑这个节骨眼出境,沈听站在路星河的立场上,十分鲜明地表达出了对林有匪的不满。
“什么事能比你的命更重要呢?挑这个时候出国,地球离了他就不转了?”
路星河虽然和林有匪有龃龉,但这么多年也没在外人面前说过他一句不是。这个时候更下意识地反驳:“这不能怪他,又不是他的错。”
沈听一哂:“那他撇下你一走了之该算是谁的错?”
路星河无言以对。
一边的楚淮南见他不说话,便笑着打圆场:“当然是那个鹿秋明还有他同伙的错。”
沈听也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听说鹿秋明的同伙是个精神病人。”
路星河并没有很惊讶。几天前,警察来过一次,在特助的陪同下给他做了笔录。因此对鹿秋明雇佣精神病人绑架了他的事情,他早就知情。
沈听见他没有反应,有些气愤地说:“说起来,那个病人以前还在康仁住了好长时间的院。”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路星河,路星河还没来得及没接,倒被楚淮南接了过去,还美名其曰:“星河最近只能吃些清淡流食。”
实际上,是小心眼的资本家觉得自己都还没吃过沈听削的苹果,不能让路星河抢了先。
沈听没和他一般见识,他很清楚这种并没有损伤主要脏器的腹部枪伤,只需在手术后禁食十二小时即可,根本不存在短时间内都只能吃流食的说法。
他拿起另外一个苹果边削边说:“那个康仁你们之前还去做过公益吧?”
路星河点了点头,“就在事发前不久。”
沈听说:“怎么想到去那儿做公益啊,那个医院挺邪乎的。”
路星河立马想起,那趟公益行程是林有匪最先主张的,顿时十分紧张,“为什么这么说?”
沈听半抬着眼睛打量他,说:“我有一哥们儿在刑侦支队,听他说,那个医院出了好些个犯事儿的。”手里的苹果像件担得起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他削的很慢但刀法却很熟稔连果皮都没断。
路星河看着越来越长的果皮,突然说:“精神病犯事也很正常,家属是有看护责任的。”
“怪就怪在这儿,犯事儿的都是被家人遗弃后,由康仁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公益收治的。”沈听切了一小片果肉戳在刀上递给他。
路星河伸手接过来却没有吃,淡淡地问:“鹿秋明是在哪儿找的人?”
这个问题也正是近来警方正在调查的。
据鹿秋明交代,他是在网上找的人。钱也打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警方顺着打款记录往下查,却发现对方用的并非自己的身份信息,而是从黑市上买了一组“四件套”。
所谓的四件套是指被非法倒卖的身份证、实名手机号、银行卡和U盾。在管控尚不严格的几年前,往往花100-200元就能从偏远山村弄到一张身份证,而凭借这张身份证则可以办好剩下的另外三样。
近几年,由于利用四件套从网络借贷平台骗贷的案件屡见不鲜,有关部门开始严厉追查遏制“四件套”的倒卖。
但即便如此,因为金融诈骗的高额收益,倒卖行为仍然屡禁不止。对于犯罪分子来说,这类账户最大的优势是“易取得”和“难追究”。
而这张卡比普通金融犯罪更令警方头疼的是,里面的赃款并没有被取现,而是被转入海外某个机构账户。据查,那是个虚拟货币的交易平台,受当地法律限制,平台有权利对任何个人或机构关于客户信息的询问保持缄默。
因此,警方还在通过其他渠道,追查这张银行卡究竟属于谁。
从路星河的病房里出来,沈听对楚淮南说:“路星河和林有匪之间不太对劲。”
楚淮南侧目看他,“怎么说?”
“林有匪的特助盯他盯得太紧,这不太像是平等的恋爱关系。”
楚淮南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有匪对他很好。”
“我知道。”
沈听说:“我之前一直觉得路星河对他的态度很冷淡,但从他今天的反应看,尽管两人吵了架,他其实还是挺维护林有匪的。”
“那当然。”楚淮南笑着拍了拍他挺拔的腰臀交界处:“床头吵架床尾和,又不是旁人,有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被揩了油的沈听却并没有和他计较。
虽然路星河处处维护,但沈听仍觉得林有匪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默默地把从头到尾林有匪出现的几个重要节点都捋了一遍。
最开始是楚淮南在收到黑警字条的当天,和林有匪有过聚餐。
而在文旅小镇那次,Whisper送来陈峰日记时,林有匪不仅是少数知道沈听当天会入住酒店的人还恰好在现场。
更值得深思的是,林有匪居然还在清明时,无意结识了沈妈妈,而在他和沈妈妈认识后不久,沈母就也收到了一份陈峰的日记。
再加上这回,林有匪的心头肉居然被精神病绑架袭击。而这个病人又在和案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康仁接受这过治疗……
这一切都未免太过凑巧。
但沈听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叫作“疑罪从无”,他也不希望因为先入为主地把林有匪列入了有嫌疑的名单上,而做出偏激不公的判断。
毕竟,能证明林有匪是无辜的的证据,和疑点一样多。
比如,刑侦小队与网警在林有匪家获取的信息可以证明。——林有匪并不精通电脑,他的电脑被技术高超的Whisper当做最最低阶的肉鸡操控使用了很久,却不自知。
再比如,文旅小镇那日,林有匪与沈听房里都收到了日记......
可如果一切就如沈听猜想那样。
林有匪就是Whisper,那他真的会冒险在自己公寓里留下肉鸡痕迹,还选择他同行的时间段送来日记吗?
况且陈聪他们透彻地调查过林有匪,他是归国华侨,背景清白,又是青年才俊,并没有参与任何腌臜事的动机。
万事皆有因果,犯罪必有动机,如果林有匪真的有问题,那么年轻有为的他做这一切的动机与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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