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9
世界:【假如有一艘装了炸弹的船, 你是放任炸弹爆炸船毁人亡,还是选择扔掉唯一会游水的人,让他背着炸弹远离, 以保全整艘船?】
男人走得很慢, 安静地听。
【那时,我奄奄一息,诞于自身的终末如附骨之疽, 撑不了多久就要带着所有生灵一起崩毁。用人类的话来说, 就是得了癌症。】
【我俯视望去,掠过大地, 一眼就看到了你。】
世界在他耳边缓缓道来。
【我知道, 你必能为我背负终末, 让我绝地回生。】
【所以, 终末就是那颗炸弹, 】男人出奇地冷静,连世界也判断不出他的情绪,【我就是那个唯一会游水的人?】
世界:【是。】
【……是这样。】
【你救了我,】世界道,【你救了你的父母, 救了你的兄弟, 救了你的师生亲朋,救了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救了万物草木,救了你家乡的一切。】
【……啊。】良久,男人应声。
【你遭受的一切, 都是值得的。】
世界这样道。
却隐去最后一句话, 没说话
——你救了你家乡的一切, 却再也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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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不说话了。
短短的一条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面具扣脸,身形沉静从容,没人探得清他在想什么。
世界:【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就像人走不进挂在自己脖子上项链里的门,世界支柱和世界也无法存在于同一空间。你一直渴望回家,我却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但你还是知道了。是的,是我把你赶出了你生长的地方,我就是你一直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个家。是的,你……回不来。】
——你回不了家。
【只要你背负着终末一天,你就是我的支柱,你就回不了家】。
【等到你哪天撑不住,准备卸下身上背负的终末了……】世界竟人性化地轻笑了一声,【到时,我带着全世界的生灵崩解毁灭,化为不复存在的泡影,你也用不着再找什么“家”了。……你自由了。】
【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因为终末被别的世界排斥,不需要为了压抑终末而辗转流浪,顶替他人身份来寻求羁绊和愿力,你大可以随便找个世界安顿下来,像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生活,交友,老去。】
这个时候,男人竟从世界口中听出几分隐秘到连它自己都未察觉的怂恿。
【……以“家乡”的灰飞烟灭为代价吗?】男人低笑一声,蓄积的怒意深海漩涡般又冷又沉,激得世界缄口不言。
【你……】
【为什么一次次清洗我的记忆?】男人打断世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宁愿骗我说我的“家”被你吞食,也不愿意承认,你就是我的……家?】
【因为我不能让你死。仇恨能让人存活,愿望破灭的绝望却会把人导向死亡。】
——比起你永远回不到我这里的真相,不如让你相信,永远有个世界在等着他回家。
——你已经过得够难,我想给你留一点美好的盼头。
世界说:【你只要不知道真相,就算是恨我,也会一直一直活下去。我的存在是和你连在一起的,只要你活着一天,背负终末一天,我就能存活一天。】
【……】
擂钵街的风带着它特有的野性和回响,所过之处,野花伏腰,复又昂扬。
【啊,世界。】
脸扣面具的男人驻足端详,忽而感叹。
【说什么你了解我,也到此为止而已。他们都以恶意揣测我,觉得我是个阴谋家,这情有可原,无可厚非——换了我站在他们的位置,我只会比他们做得更绝。】
这里的“他们”是谁,世界心知肚明。
【可你也这样想我。】他低低地叹息,带着些自嘲的笑意。
【你也以为,我是这样一个人?】
世界忽然迫切,想要抚平他嘴角的那丝笑意。
别这样笑。
别这样笑!
【你也以为,我是个自私到可以不顾一切带着全世界去陪葬的……人?】
【不……】这不是你的义务。
——误解误解误解,全部都是“你以为”!
……为什么不问问他?
你不问一问,怎么就知道他喜不喜欢,你不问一问,怎么就能那么绝对地认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经询问就下定审判,下定审判就执行刑罚……不管是人还是神,永远都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一旦执有观点,他辩解再多都没用。
他说的都是假话、做的都是假事,没有人听,更没有人信!
总是拿他最唾弃的词句来形容他、看待他。
——他们也就算了,可你是生养我的世界,是我心心念念的归处,是这么久以来旁观我一切行径的存在,却连你……也要这么侮辱我?!
【哈——】脸扣面具的男人猛然收拢手掌,往常清亮的眼眸冰封一片,笑意泻出一线,是让人心尖发颤的悲哀。
【世界啊,我的家乡啊,】男人低叹,【你以为我知道了辗转流浪的真相,知道了再也回不去家乡的事实,就会绝望失控,掷开终末,拉着你、拉着我那永远回不去的故乡、拉着那全世界千千万万的生灵去陪葬?】
【是、是——】
他低笑,不再辩解,也拒绝呐喊,音色沉沉如不见天日的雾霭:【是!你看得没错——】
【我就是这样的人。】
又猛然抬头,眸光利箭般盯住虚空中的一点,仿佛盯住了那不知名的窥视:【那么,你要拿什么来控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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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拿什么来控制我?
——对这样你眼中这样一个危险分子,你要拿什么来对付我?
【……】世界又沉默了。
自从这次再联系上后,世界在他面前总是沉默。
良久,世界说:【和灵王的赌局已经结束,你该去往下一个世界,收集羁绊和愿力,压制你所背负的终末。】
它又一次避开男人的问话:【就算你还扛得住终末,你以愿力凝聚而成的身躯也等不了——除非你真想那具身躯永久沉眠。】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什么时候能爱惜自己一点,那是你自己的身……】
【世界,为了阻止我一个冲动反咬,你该这样说——】男人打断它,【我虽然记不清最初的生活,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师生亲朋都还生活在那里。】
【你该拿他们来牵制我——只要我还有一点良心,还不想拉着他们陪葬,我就该听你的话,继续前往下一个世界压制终末。】
【你——】世界哑然。
这个最赤|裸裸的事实,最能轻易牵制男人的事实,一直摆在明面上,世界却一直没有提及。
不忍心提及。
现在却被男人自己以这样平淡的口吻诉说,将自己的把柄亲口说给世界听。
把能锁住他的镣铐送到敌人手上,又主动伸出双手,方便敌人将他锁住。
【……】世界忽然明悟。
这个从来没有退路的人,前途遍布铁刀火海,后退一步就能从此解脱,了结所有。
他却用这样自伤的方法向它告知:他不会往后退。
它不相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该相信外力的牵制。
他最重要的弱点昭昭鲜明,他不敢……往后退。
男人的表情隐在面具里,世界看不清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审判。
——他从前一无所知,经受的一切都以为是为自己而活;今后他知晓来龙去脉,也无处发怨言,无地可休憩,还是得咬着牙,一个人继续经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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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打断两者的交流,绵白硕大的蘑菇云在海岸线的边界上空轰然炸开,赭发的人影裹着深红的异能力从中倒飞而出,砸到地上掀着地皮直往后拉了半条街,才堪堪停住。
蘑菇云还未散去,纠结缠绕的触手混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嘴巴探出浓雾,黏腻诡谲,看一眼如有无数高低厉喊重重叠叠划拉鼓膜。
——h··洛夫克拉夫特。
“别过去,中也。”男人轻声,语音越过重重阻隔,清晰传进中原中也的耳朵。
中原中也刚从碎石堆里爬起来:“太宰晖先生?你回来了?!”
又很快抽回情绪,恢复冷静:“您刚才说别过去?”
“是魔术,他被人控制了。”
武斗派魔抗不行,别过去给人家送打手。
“啪,啪,啪。”
一个紫斗篷鼓着掌从远处走近,斗篷上花纹玄奥繁复,是魔术界旧贵家族其中某支的家纹。
“初次见面,久闻大名,时钟塔的‘造术师’,”紫斗篷行了个礼,露出斗篷下苍白的下巴,声音华丽暗魅,“我是文斯特,这位赭发的先生拿了我的东西,还请还给我。”
让中原中也还东西,却对着男人自我介绍。
傲慢。
“什么东西?”男人问,声音很低。
中原中也不自觉打个激灵,小动物般警觉:怎么感觉太宰晖先生现在危险压抑得可怕?
“一件圣遗物,”文斯特贵族式表面含笑,“英雄王吉尔迦美什用过的一把剑。”
“中也?”
中原中也被那危机感束缚,乖巧摇头:“没有。”
“你听到了,文斯特。”
“啊啧,这可糟糕了,我可还想拿它参加圣杯之战呢……”紫斗篷似是惋惜,从刚才起一直静止的触手怪物开始癫狂抽动,“冒犯了,两位,还请允许我搜身。”
无中生有,迫不及待露出他的真实目的。
“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被时钟塔吹得天花乱坠的‘造术师’——”
“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号——!”
话音刚落,长满利嘴的扭曲触手漫天散开,破空而来!
“太宰晖先生!”中原中也疾声大喊,该死,太宰晖先生只不过一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温文柔弱,怎么就被他卷入了这种危险的事情!
“别怕,中也。”
最后一小片视野被黏腻猩红的触手覆盖前,疾风厉啸之声贴着中原中也的耳廓向前方割去,洛夫克拉夫特变作的巨大怪物被踢上天空,脸扣面具的男人双手插兜,挡在中原中也前方,左腿抬起,下落的触手怪物还不及接触地面又被轻轻踢回天上,相伴而来的,是刺穿脑髓的痛苦哀嚎!
“!!!”来不及惊讶,中原中也危险的警铃疯狂拉响,却不是来自敌方,而是来自——
“应付你,还用不着魔术。”
男人轻声。
庞大的阴影自深不见底的黑眸缓慢游过,万千世界辗转累积的峥嵘血气露出冰山一角。
正值情绪不佳的当口,自动送上门来让他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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