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9
时空的夹缝中, 有一家愿望小店,店主名为壹园侑子,是位神秘的魔女。
红围巾青年行过此处, 推开门扉,踏进小店,打听消息。
壹园侑子:“又见面了。”
又见面?
“我想复活一个人,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可能。做梦——人死不能复生,过去不可改写,客人想都别想。”壹园侑子给出和第一次同样的答案。
“不可能?我不准不可能!在我这里, 只要我想,就算付出一切……”
“那……就祝客人好运了。”壹园侑子微笑, 献上祝福。
面前的客人第一次走进小店时也这么说过, 后来他也做到了——欺骗规则,达成不可能之事。他能成功第一次,自然也能成功第二次。
临走前,太宰治问道:“世界海中,有数的几位至高存在,谁对灵魂最有研究?”
“灵王。”
“灵王在哪儿?”
“灵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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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王宫空荡寂悄,中央摆着一座封着人棍的透明水晶。
太宰治走进时,无所适从的异质感从四面八方钻入毛孔。分明被削成人棍封印的是灵王, 太宰治却感觉手脚自由的自己, 才是被关在盒子里任灵王观赏的那个。
那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高位者, 于无聊时, 对人类上演种种剧目的趣味一瞥。
——祂看人类,就像人类看戏剧。
人类会为了戏剧里的人物欣喜悲伤, 但再怎么投入, 不过是个消遣。
……!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转瞬而过,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脊柱觳觫之感,仿佛他已不是第一次来此。
心底若有似无的低诫哀厉成死灰,重重封锁的记忆封印簌簌松动。
目光转向灵王宫的侧旁,洁白的巨兽悄然盘睡。双角延至后腰,毛绒绒的长尾环绕全身遮住眼睛,太宰治仰头望去,洁白而高的脊背隐没在雾气中,看不到尽头。
——如一座万年孤寂的冰雪山脉。
太宰治莫名想。
这洁白的无名巨兽是如此巨大,在它身侧,封印在水晶中的灵王竟微渺如高山脚边的一颗米粒。
太宰治抱着人,理开怀中躯体微乱的发,露出一张诡异虚无的脸。或许是走出了原来的世界,男人因尾崎红叶变化的脸,又变回虚无。
太宰治手一顿。
可那时在酒店里,他的面目又为什么会忽然褪去“织田作之助”的表象,露出本来的虚无?
——“你是个靠偷窃他人挚爱之人身份,才能苟活的蛆虫!”
……他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一天活在别人最重要之人的面孔之下。
第一次在河里捞起他时,男人的脸从虚无变为他数年筹谋要救的“织田作之助”;尾崎红叶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脸从虚无变为尾崎红叶已死的爱人“涧君”。
但是、但是!
为什么男人的面孔,会当着自己的面,从“织田作之助”化作他本来的虚无?!
——他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一天活在别人最重要之人的面孔之下。
但如果有一天,“别人最重要之人”的脸,变成了他本来的虚无呢?
一天天一天天,我在你脸上见到的,都是别人的脸。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的,成了你。
太宰治忽而伏身,将嘴角微笑的躯体掖进胸膛,紧紧、紧紧地盖住。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早到我毫无所觉的时候,我已经不把你当成“织田作之助”,我心中最重要之人的位置……已经被你取代。
多讽刺。我的心刚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认出你,我的人却在同一时刻——
将你打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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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复活他?”灵王开口,“你体会过吧,在他死后,你跳楼自杀触到地面的那刻,他身负的终末曾有一瞬投影到你的感官。”
太宰治:“是。”
“那无穷无尽的终末,可是远超这个维度的、连我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一旦失去掌控,蔓延开来,就是祸及整个世界海的浩劫。第一次的时候,你手中的‘书’之所以能复活他,是因为他的灵魂还活着,被困在躯壳里,‘书’只需要修复他的躯体,就能逆死为生。”
“……!你的意思是,他就算死了,他的灵魂依旧不得安宁,作为终末的‘锁’,时刻承受着终末的折磨?!”
凭什么?!
“是,”灵王继续,“但现在,从那条‘河’里出来,你想要救的人连灵魂都被吃得干净,我虽然擅长灵魂一道,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无能为力。”
至于终末为什么没有失控?‘锁’还在,终末自然得乖乖缩着。灵王不着痕迹瞄侧旁盘睡的洁白巨兽一眼,思忖起要是太宰治问起,该编个什么理由。
不料太宰治并不关心终末,他只沉默了一会儿,道:“世界海之上,过去不可改变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既然如此,那就欺骗规则,让‘他还活着的过去’在未来重现,再改变他必死的结局!”
灵王笑了:“你做不到。你要怎样欺骗规则,怎样重现过去?”
“不,我做得到!”太宰治豁然开朗,他站起来,鸢眸奥秘闪烁,刹那看到了可以前进的方向。
他不怕没有能力复活他,就怕连复活他的途径也没有:“只要有了复活他的办法,遇到困难就去克服,能力不够就去获取,我有时间、有耐心,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千年万年,我愿意恒久地等待,我愿意倾尽一切,总有一天,我要看他再鲜活过来!”
“你愿意等?不,你不愿意等。我见多了冲动行事的人类,他们往往被一时的情绪所掌控,等时间一长,激情褪去,就怠惰、冷淡、后悔,半途而废者数不胜数,而你——”
“一个自杀者,一个对活着没有向往、深深迷恋死亡的人?”灵王语气平淡,却如一把利剑割开太宰治的本质,“对你而言,死亡的诱惑,远比数万万年一个人活着,等待一个不知何时能复活的死人,来得更具吸引力吧?”
“为什么一定要复活他呢?与其为了复活他而逼迫自己活着,希望渺茫地等待和追寻,最后活成痛苦而扭曲的形状,太宰治,你不如自我结束,为他殉死——这对他好,也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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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早就想死了吗?
——现在他死了,你陪他去死,让一切结束,岂不圆满?
空旷寂远的灵王宫内,忽然陷入死寂。
太宰治低着头,描摹怀中躯壳虚无的面孔,灵魂割裂成两半。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那声音在他脑内一遍遍重复。
“他要我好好的,他要我活着,”红围巾的青年轻声,回忆着过往,“我以前一直都想,我要让织田作之助在我的这个世界活下去,我要为他创造一个安全的、可以让他写的世界。然后,我才可以放心去死。”
“可就在那个下午,我准备跳楼自杀的前一天,我捡到了他。这个人……他好漂亮啊。浑身是伤,笑起来却温温软软,快活又清亮,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眼里,管他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是可爱的小不点——
包括我。”
“他披着一袭阳光流转的袍,带着满身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霸道闯进我的房间,拉开我的窗帘,晒开我的被子,填满我的胃,又黏黏糊糊地,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不放开了。”太宰治甜着眼笑一声。
“我以前身在局中,只觉得这个人,他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到了现在,回头一望,原来他已经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了三次。”
太宰治低着头,给怀中的躯壳编发:“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的,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告诉我——”
——救一个人是很累的,哒宰啊,你去救织田作之助,怎么就忘了照看照看你自己?
——不过没关系,哒宰,你去救织田作之助,那我来拉住你!~
想到这里,太宰治又笑。
他曾以为自己的执念是织田作之助,后来明白,他只是偏执那一抹向他伸出手来的救赎。
“现在却有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他也不图我什么,就是想要我活着,想要我快乐,想要我幸福……”
——你是被爱着的啊,太宰治。
——从来孤独地窥伺他人,不见天日默默无言地筹谋,唯一连与“织田作之助”相识都没有的这个太宰治,你是被爱着、被爱着,被他温柔又包容地,爱着的啊。
太宰治对自己说。
“他那么努力地要我‘好好的’,我怎么能不听他的话,不好好地活着?不然,他会生气的……我可不想让他再为我皱一下眉头了。”太宰治轻笑。
“而且,他救了我这么多次,我又怎么敢放弃他?!他救了我这么多次,”太宰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现在,轮到我——”
“来、救、他!”
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决心,也没有人能怀疑。
他说完这句话,旁边沉眠巨兽的长尾摆动一下。
灵王不说话。
“灵王!”太宰治高声,“我来寻求你的合作,帮助我复活他。我刚才提出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
灵王:“你的条件不错,但你要复活他,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就是——”
太宰治看向怀中人,温柔地微笑,事到临头,话反倒轻易出口:“重来一次,他忘记一切,并从一开始,就不会遇到我……以此,避开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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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说得这样熟练,撕扯的痛感溢满胸腔,仿佛曾经已做过一次同样的抉择,他下决定时又快又利落,犹豫和不舍被飞快斩灭。
可是——不甘心啊。
要他这样自私至极的人,放手唾手可得的幸福,有多荒诞?幸福得来何其不易,却又要被他亲手放逐!
太宰治低头,与怀中躯壳额头相贴。他睁着鸢眸,剔透的眼中倒映着男人嘴角带笑的脸。
情感与理智撕扯,裂成两半。
他对怀中人说:“从今以后,你将复活,也将忘却。”
“忘记我这个人,我们之间的一切过往,忘记与我相遇后的一切。”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我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我终于看清我到底从你那里得到了多少,却要亲手让你收回这些,亲手让你忘记……我?……我不甘心。
太宰治继续说:“你将再走一遍过往,只是这个过去会稍稍偏移,你不会再遇到我,不会再认识太宰治,不会再一次又一次救下他,不会被这个混蛋弄得遍体鳞伤,也不会再——死。”
——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也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是、可是……如果有以后,如果有以后……我还想要有以后啊!我不甘心从你的生命中消失……我、不、甘、心……啊。
太宰治闭了闭眼,仍在继续。
“你会活着。”
他嘴角泻出一丝笑意。
“哈。遇到我太糟糕了,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一定能活得更好、更快乐。”
可是,就算糟糕,就算不堪,就算我丑陋至极,我也自私地饥渴地想把你扯进我的世界!
“……”
但是。
“我要你活着。”
……是的,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快乐。”
——是的,我要你快乐。
“……”
太宰治停住,就那么与他额头相抵,不动了。
也不再说话。
忽然,有泪水落到那虚无的面孔上。
——我继承你施与我的温柔、耐心和祝愿,活成你的样子,将它们反哺给你。
为此,我愿意忍受被从你的生命中抹去,忍受站在你面前时你陌生的目光。
从此,不被你记得,不被你知道,不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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