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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港口afia, 江户川乱步蹦蹦跳跳,在前面引路。
男人跟在后面,身量修长,不急不缓。
“等你去了侦探社, 黑发君, 你可以住进乱步大人的公寓,也可以住进乱步大人在侦探社的房间, 喜欢哪个就住在哪里, 总之就是——任君挑选!”
男人不答,乱步还在前面继续说着, 像只轻盈跳脱的鸟儿:“还有哦, 黑发君……”
天上的云很白。
“……”
“社长已经告诉了侦探社的大家, 等你入社后,侦探社就集中举办一次欢迎会,来庆祝你的加入!”
“……乱步。”男人在后面喊一声, 乱步的脚步一顿,节奏慢下来。
“乱步。”他又喊。
乱步停止跳跃,很慢很慢地往前拖动脚步。
“乱步……”男人注视着他的背影, 声音放低, 柔和地陈述,“你还没有问过我,我要不要加入武装侦探社。”
乱步停下脚步, 站在原地。
“武装侦探社是横滨白天和黑夜交界的黄昏,奇诡和灰色的事件就是武装侦探社成员的日常。而我——”男人小小地笑一下, “你知道的, 乱步步, 我是个很没志气的人, 不想担什么公义和责任,对我来说,让我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凡顺遂地活完一辈子,就很好了。”
“……我知道。”乱步答。
乱步大人当然知道。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乱步大人就知道,黑发君对他将来的生活,抱有怎样的期待。
他甚至知道,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的“平凡生活”,对这个从来都被迫过着别人人生的黑发君来说,是怎么也够不到边的……奢求。
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都难不倒的强大男人,偏偏在这个绝大多数人只要愿意就能达成的愿望上,一败涂地。
“乱步大人早就知道,黑发君肯定会拒绝加入武装侦探社。”
“可知道又怎么样?就算你会拒绝,乱步大人就是想要试一试,让黑发君看到乱步大人的愿望……万一你答应了呢?”
乱步在道路的前方蹲下来,声音闷闷地:“乱步大人要告诉黑发君,只要你愿意,武装侦探社就永远为你敞开大门……乱步大人,也想把笨蛋黑发君拉到自己的羽翼下,保护起来啊。”
——你会拒绝我递给你的糖,不妨碍我执着地做出“把糖递给你”这个动作。
“……我懂的,乱步步,我懂的。”男人上前,在绿眸的青年身边蹲下来,“我很高兴,乱步步。”
“我虽然拒绝加入武装侦探社,但光是你‘邀请我加入’的这个动作,就足够我高兴很久了。”
因为他的乱步步朋友,这样执着、这样用力地,向他伸出手来,想要给迷路的他点个火把,把他带回自己温暖的家啊。
——人生在世,能有一个肯帮助自己的朋友,是多么荣幸的事。
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真想站起来,向整条街的人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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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乱步步,”男人弯弯眼睛,抱着膝盖凑近乱步埋着的脑袋,声音尾巴娇娇地打弯儿,“你看我这样高兴,你也高兴一点,不要哭了,好不好嘛?”
他这样一说,一直压抑着自己哭声的乱步“唰拉”抬头,抱住男人并在一起的小腿,把脑袋埋在他双膝上。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黑发君!……呜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
乱步早就难受得掉过好几回眼泪。
可当这个人本身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伪装,没有掩饰,真正地健康快活,与他像过去那样交流,一切正常如昔,好似从未遭遇任何不堪与痛苦……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异能力“超推理”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笨蛋黑发君宁静又从容地朝他笑时,乱步大人眼前所见的,全是男人踮着脚尖儿站在地上,双手手腕一圈圈嵌着铁丝绳又止不住往下滴血,刺目的白光重重包围以致他睡眠也无法的画面!
他现在越是快乐、越是不在意混蛋围巾对他的作为,就越说明,他有多轻贱自己。
轻贱自己的身躯,轻贱自己的感情。
轻贱自己的付出,轻贱自己的痛苦。
……可是谁把他锻炼成这副模样?
乱步想到这里,真的不想,再想下去。
那是连想一想,都要浑身发寒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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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站在窗边,望着港口大厦脚下不远的街道上,两团紧挨着的蹲蹲球。
“舍不得就去把人追回来,”中原中也按了按帽子,“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哟,中也小矮子,你也看得懂这种大人的事啊?”
被明晃晃嘲讽了“身高像个未成年”的中原中也一点不炸,他冷冷一笑,看穿了混蛋青花鱼的虚弱:“首领大人,你现在像望夫石啊,一尊从里到外,都写满了‘绝望’的望夫石啊。”
“我都看透你这个自杀狂魔了,反正之前就跳过一次楼,你现在这个样子,等他之后不再管你,你是不是又要扔掉港口afia,一个人跑去跳楼自杀?”
太宰治一瞬不瞬盯着下方两团蹲蹲球:“这可震惊到我了,就算变成了全知的上帝,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蛞蝓居然也有智商!”
中原中也没听出太宰治的潜台词,以为对方又在骂他……不气不气,他是首领。不能杀不能杀,他是首领他是首领他是首领他是首领!
“去做事吧,中原干部。”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
又吐出。
按住门把手。
“呵,太宰治。”
他冷笑:“说什么不想伤害他,要让他过得好,才把人推离……可是,难道不是你不敢面对他?”
“受刑的那个表示没关系,勇敢地往前走了九十九步,你太宰治作为施刑的那个,却一退再退,一直后退到十万步。”
“呵,太宰治。你个胆小鬼。”
门关上。
太宰治看着下面两团快融成一团的蹲蹲球。
“……胆、小、鬼。”
“想不到蛞蝓,居然真的有智商……啧。”
——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武侦的作之助已经过上了写的理想生活,而他……他的1先生,远离他之后,也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要做的事情,早在那天下午,那个酒吧里,就画上了句号。
如果没有在河里捡起他的1先生,他早就从港口大厦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太宰治坐下来,忽然有些累。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离开小酒馆的那个下午。
——小酒馆里悲哀的初见……也是最后的告别,终于了结了他最后一点心愿。
——留给黑发织田作的太宰治,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当他欣喜若狂地从河中捞起他,抱着他时,又茫然不知所措:他还能为怀中的这个织田作,做些什么呢?
书桌上的文件被苦力森鸥外堆得很高。
“我可是最讨厌无聊的文书工作了。”
人都是有极限的,他早就没有力气和动力,再变得勇敢了。
——他也从来没有勇敢过。
“……”
太宰治移动目光。
他还能为他的1先生,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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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抽出一张空白的纸。
落笔。
[我的1先生。
我想一想,世界上最重视我的人,一定是你了。
哪怕我是个不值得你这样做的混蛋。
我的1先生。
对不起。
我是不是都没怎么和你道过歉?
对不起,我只是想,我和你道歉,就像在和你索取原谅一样。
不。
求你永远不要原谅我。
我没有资格被原谅。
……啊。
我都忘了、我都忘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哪里看不出来、你根本、就没有怪过我!
……我的1先生啊。
你越重视我,越是轻易地原谅我,就越说明……你有多不在乎自己。
你轻贱自己啊,我的1先生。
你做得这样熟练,轻易得像眨一下眼,深刻得像来自本能。
……可到底是谁,把你锻炼成这副模样?
——以至失忆之后,也保存着这样的生存本能。]
太宰治手下一顿。
属于“操心师”的大脑快速运转,推测次序排列,像脑子里塞进一把灼烧得针,太宰治脸色陡然雪白。
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笔。
——他的失忆之前,他的曾经。
[他总是给出去很多很多。
给出去的时候,他想啊:我再多给一点、多给一点,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来打我了吧?……太贪心了、太贪心了。那来打我的时候,应该……会轻一点吧?
他曾经有多少次,这样满怀期待地偷偷畅想。
又每一次,都被打得手足俱碎,遍体鳞伤……望见死亡。
他反省。
是他给出的还不够多吗?
是他还出的还不够抵他的罪吗?
是他给出的不是自己的,所以大家不满意吗?
他退一步、退一步、再退一步。
这个本来就什么都没得到过、什么都没有的人,割开自己的皮肉、挖开自己的骨血、剖开自己的心脏,把什么都展示出来。
要什么?全都拿去吧。
欠你的,全都还你。
还得干干净净,然后放我离开。
放我离开。
只要放我离开。
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都不敢要了。
放我离开,就好。]
“……”
演员的行业里,有一种表演方式叫做“体验派”。
模拟角色的经历,模拟角色的思维,模拟角色的一切,把自己当成他。
以最小的误差,还原角色本身。
“嗬——”
太宰治从男人的思维模式中抽离,方才平静到释然的感受在心头挥之不去。
平静。
释然。
恍然大悟的平静。
了结一切的释然。
“……”
“……”
太宰治捂住脸。
——“何况,我不是织田作之助,你本来就没有要认出我的必要,如果你总是这样想……我又要怎么弥补你,弥补你那些本该倾注给织田作之助的感情,把那些本不该让我得到的情感……还给你?”
我的……1先生啊。
你面对我的时候,总是从容又积极。
但人都是会累的。
你有没有一瞬,也曾有过……还清所有,了结一切的念头?
……可是,你从来都不欠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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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黑发君……你都这么努力了,想要过得好一点儿,怎么就这么难?”
男人不明白:“我过得很好啊,乱步步?”
“你看,我现在有你、有太宰、有路德维希、有陀、有作之助、又许许多多喜欢我关心我的人,甚至还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大家都看得到的身份……我是‘黑发柔顺的1先生’啊,乱步步!”
他骄傲宣布。
“不要为我哭啦,乱步步,我现在很好,以后也会越变越好,笑一笑嘛,乱步步?”
“唔——”男人凑近他耳朵,“乱步步步步步步步——?”
乱步就是哭。
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团在路边,其中一团还抱着人哇哇大哭,实乃引人眼球的特殊景观。
可人生在世,能有一个愿意为他流泪的人,多么值得珍惜。
男人这样想着,揽住乱步,对围观的群众摆手:“别看了别看了,我家儿子在学校考试得了倒数第一,正伤心着呢,千万别说出去,乱步步怕丢脸——嗷呜!”
——乱步一口咬在男人膝盖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