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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不算数,你也是他最最重要、最最亲近的人。”
“说出口,就是不变的承诺。”
“不会变的。”
面孔虚无的男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落在太宰治耳中却震若雷鸣,仿佛整座太平洋的海水倒悬于天,向他倾泻而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这个冒牌货怎么敢这样代替织田作说话?!!
太宰治本该这样指责。
漆黑的怒火在胸膛乍然爆开,可随之来得更猛更烈更迅更疾的,是要将整颗心脏层层撕开揉碎的尖锐刺痛!
太宰治胃里一滚,汹涌哀鸣的无名酸涩浇灭那怒火,又奔腾着喧嚣着要涌出身躯。
眼前是织田作明明亮亮的笑容,耳边是织田作沉沉缓缓的言语,鼻尖是织田作靠近了,就能嗅到的沐浴露香气。
刺痛越发剧烈,酸涩越发奔涌。
太宰治遏制着,骨骼与手一同颤抖。
他甚至不敢再用力呼吸一下,生怕下一刻,七窍就会控制不住地涌出泪来。
“……你怎么了,太宰?”他带上担忧。
这一刻,男人的声音与太宰治耳边沉缓柔软的絮语重合了。
太宰治茫然。
——不要这样叫我,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哒宰的吗?
有什么声音自他心底挣扎着嘶鸣。
——你醒来啊,太宰治!
——已经错过一次,还要重复当年的罪过,再伤他一次吗?!
——你醒来啊,太宰治!!!
那声音自他心底深处竭力嘶鸣。
“……”
“……和你无关。”
他冷淡道,随即转身离开,仿佛再多看对方一眼都是嫌恶。
只有太宰治自己知道,他是怎样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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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内灯亮依旧。
太宰治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嗬、嗬——”
红围巾的青年竭力喘息,最内一层衣物全被冷汗打湿,全身脱了力。
眼前朦胧一片,他伸手,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却不是替自己悲哀的泪。
“那我是……在为谁悲哀?”声音也已喑哑变调。
“咳、咳咳呃……呜啊啊啊啊啊……”泪还未流尽,五官脱离掌控,声带也脱离掌控,太宰治蜷起脊背,在地面上嘶声哀鸣。
分明是囚禁人的那个,却悲哀得仿佛走到了绝地。
——你又错了。
“我又……错了?”
休息室的灯光高照,红围巾的青年在地上蜷缩成一个核桃,鸢眸茫然,不知何所往。
“……我错了、什么?”他喃喃。
——我又、错了。
——我又、错了!!
那声音忽然尖笑,又凉又哀,断断续续地咳泣。
——你还记得吗,太宰?
太宰治脑中响起半刻前那人对他说的话。
“……”
是我忘了什么?……是我忘了什么?!
“织田作,也许等你记起从前,就会发现你根本不是什么织田作之助,只是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一个根本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的……陌生人。”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万一你真的只是恰巧和织田作之助长了张相似的脸,万一真的是我认错……”
“哒宰……看看我,哒宰,转过来看看我。”
“还是说,哒宰,难道我们之间相处的这些日子,还没有‘你我是谁’重要?”
“……”
零星的言语笑意在太宰治脑海中闪现,亲切得如同他曾亲身经历。
“!!!”
在至高伟力下,如真理般完美自洽的绝对记忆,被这凡人疯魔一般绝不舍弃的执念,生生撞开一道裂缝。
——我绝不要、放你一个人!
——就算又到最后一刻、就算我又一次做下滔天大错,就算一切又一次再也来不及,我、也、绝、不、放、弃,绝、不、放你一个人!!
……放你一个人孤独苦寂,无人援手。
——唯独在你面前,我再也不敢,做一个胆小鬼。
密密麻麻的锁链之底,那声音头破血流、声嘶力竭。
——你醒来啊,太宰治!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太宰治?!!
——直视你的内心,清醒你的理智,告诉你自己,太宰治,他到底是谁?!!!
忽又渐渐隐去。
——不要……做尽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心底无名的声音奋力挣扎着,再次被层层禁锢,锁链绑缚。
裂缝,再次合上。
“后……悔?”
太宰治一口一口喘息,思绪飘飘摇摇仿佛不属于自己,有什么要被从大脑中生生挖去。
大火燃腾,方才零琐的记忆片段,被飞快烧成灰烬。
“砰——!”
一声槍响。
剧烈的痛楚袭来,太宰治清醒起来,脑内褪去的片段滞留一瞬。
太宰治放下对准大腿手槍,健康修长的手疼得颤抖。
伸出手,手指钻入子弹留下的伤口,碾压着蘸了血,就着地面记录。
[有记忆缺失。]
[我又错了……什么?]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相处的时光,比‘你……]他停住。
脑中一片空白。
“我刚才……想写什么?”
只余心底无尽哀恸酸涩,茫茫然不知何所往。
他抬头,监控里,面孔诡异虚无的男人吃干净辣咖喱饭,合上饭盒,放好筷子,坐在那里。
静静地,忽然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
太宰治又一次被攥紧心脏,不知为谁而起的悲哀咬住他的喉咙:“呜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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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宰治还没打开刑讯室的门,就听到男人清亮如溪的一声“哇~”。
太宰治:“???”
推开门,昨晚解开铁丝绳的男人又挂在了天花板上。
他脚尖点动足下地面,小腿向后用力,整个人向前摆去,落下后脚尖又点动地面向前用力,身体顺势向后摆去,几次点地用力后,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小腿向后屈起,黑发在空中随舞。
“唔哇~”他快乐地惊叹,给自己伴奏,“唔哇~”
太宰治:荡秋千?
“你……自己把自己吊上去的?”
“太宰?”自己荡自己的男人转过头来看他,清亮眼眸中的快乐还未褪去,“你要来玩吗?”
他这样邀请。
“……”红围巾黑风衣的太宰治闭嘴不语,默默走过去,把十几台泛着灼热白光的灯一架架关闭。
“你在关灯,太宰?”
太宰治冷漠反问:“不是你叫我关的吗?”
“唔——”
黑发男人歪着脑袋看他,面孔分明诡异虚无,太宰治却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
“你看什么?”
“看你口是心非呀,”男人似乎心情很好,他呼呼地笑起来,声音甜蜜蜜地,“脸上装得那么凶,我叫你关你就关啊,太宰?”
“!!!”
太宰治被他笑得浑身不适,脸上只能更加冷漠,又想到会被他说“装得更凶”,立马恢复面无表情,末了才慢半拍想到,他这不是承认了这人“装得凶”的言论,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然,男人荡秋千荡得更欢,声音里带上得逞的笑意。
“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为难过的事情惩罚自己,你愿意听进去我的建议,我很高兴,”他柔柔地笑,眼中闪起狡黠的光,“真乖真乖哦,太宰。”
太宰治转身就走。
“……诶,怎么就走了,太宰?这里还有一根铁丝绳呢,你不替我解开了吗?”
太宰治停住脚步,转身看他:“你不是自己能解开吗?”
说着又讽笑一声:“留着给你荡秋千还不高兴?”
“……高兴,但是太宰,你的大腿受伤了吗?”男人看着太宰治的腿部,“我昨晚听到槍响。”
——你没有资格管。
太宰治本该这样说,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出口的却是:“……没受伤。”
他本能地不想让男人知道他受伤了。
不想让他担忧。
……担忧?
太宰治猛然惊醒:我为什么这么自然地认为他会为我担忧?
“没受伤……就好,”男人没揭穿他,只道,“对自己好一点,哒、太宰。”
“……”太宰治沉默一瞬,径直离开。
男人静静地,看着那黑风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又快乐地荡起秋千来。
“唔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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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两天,太宰治再没有进刑讯室。
只是把一日三餐放在刑讯室门口。
“没有辣咖喱饭了。”
安哥拉·曼纽:【他开始相信你是之前的织田作了吗?】
【不清楚……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你还在担心太宰治?】安哥拉惊奇,【他这样对你,你都不恨他吗?】
【为什么要恨?】男人迷茫,【他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我的仇敌,我为什么要恨他?哒宰这样对我,只是因为……他很害怕。】
【害怕?如果我没有记错,被用酷刑折磨了这么多天的人是你吧?害怕的应该是你才对!他作为施刑者,占据绝对主动的地位,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你既然已经可以自由活动,那就赶快离开这,我教你一部分你曾有力量的使用方法,如果潜不出去,就直接从港口Mafia突围出去!】
【不,我不离开。】
【??!】安哥拉·曼纽无力说话,在他的精神海打出三个巨大的标点,【来吧,逻辑大师,说出你的理由。】
【我说过,哒宰他很害怕……你没听到他在求救吗?】男人耐心道,【人受到伤害,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帮助他,就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把刺对准自己,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要么把刺对准他人,通过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
【我当初被哒宰从水里救起时,他是第一种,活在无望的堡垒里,别人不愿意进去,他也没有力气出来,我看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无声息地死在堡垒里……直到死了,也没人发现他的尸体,更没人知道他的死因。】
【所以你敲开了他堡垒的门?】
【也许……不,】男人摇了摇头,【他的门是留给织田作之助的,我只敲开了他的窗,而且用的,还是从织田作之助那里偷来的钥匙。】
【……你别难过。】安哥拉·曼纽道。
【我没有难过。】
【可是我觉得你难过!】
【好吧、好吧,】男人忍不住笑一笑,【但现在,因为我的钥匙是偷来的,哒宰他……又掉进堡垒深处,且把刺对准了他人。】
【是把刺对准了你。】
【不……他只是把刺从自己的身体扎出来,然后再扎向我。这只是哒宰他,更绝望的、更惨烈的呼救。】男人垂眸,看着掌心,【所以我不能走。】
【他在向我求救啊,我答应过的,哒宰是我最最亲近、最最重要的人……有些话,要么不说,说出口,就是一生的承诺。】
【我最最重要、最最亲近的人他在向我求救,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弃他而去?】
【我要救他。】
【何况,】他手掌握拳,肆意地笑起来,【就算我不是织田作之助又怎么样?我从未欺骗他,他也从未欺骗我,一切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的相处是真的,我们的故事是真的,我要待在这里,让哒宰一点一点认清楚。我要他认清楚自己的内心,认清楚——】
【我早就是他太宰治心中,最不可割舍的存在了。】
——他如此自信。
安哥拉·曼纽暗叹。
不怀有愧疚的他,是如此自信。
偏偏他的自信,还是无可指摘的正确。
知晓男人从前往事的安哥拉·曼纽应和:【你说得对,你早已是他太宰治心中,不可割舍的存在。】
因为——
当太宰治看到你真正虚无面目的那一刻,你已经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哪怕到现在,太宰治本人……他还没有意识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