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采茶节采茶节,自然要有采茶的环节。
两个一身黑的王者在翠绿的茶丛间穿梭。
黑衣白纹的晖王走在前面，黑衣红围巾的治王提溜着篮子跟在后面。
“在十二国境，要当好王有两个条件。第一件,是学习处理国事，”晖王道,“第二件，是耐得住时间。”
治王了然：“一个是学会做王,一个是坚持做王。”
晖王：“前者你已经做得很好,短短五个月把巧国梳理条顺,我不需要……”
却被治王打?断：“晖王,你确实认为我做得好？”
晖王停下脚步,转身看?治王，疑惑地：“唔？”
双目清亮，气息沉静。
太宰治呼吸一滞，周遭一切都被这?一个注目洗练得澄澈干净。
“……”在晖王眼中,治王与他对视一瞬，随即撇过脸,匆匆越过他往前走去。
像是生怕被他的目光看?化?了。
“巧国上下都传闻我的手段阴沉酷烈，一向?以宽和称颂的晖王……”治王背对着，发?出一声轻凉的笑意,“老师你对我的行?事作风,一点意见也无吗？”
如果早知会在这个世界遇到你，治王一定伪装得温和善良、光明仁慈、人人爱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我最丑恶的也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
然后让你心生厌恶。
太宰治速度加快，不敢看晖王对他厌恶的神色。
——甚至忘了晖王戴着面具，他怎么看?得到晖王的表情？
“……！”太宰治走得太急,脚磕在石头上，身形不稳就要向?山下倒去，身后伸来一只手，将他稳稳揽住了。
“治王，你是一个优秀的王，”晖王道，“宽和仁慈也好、阴沉酷烈也罢，都不过是为王手段的一种，只要能获得满意的结果，用哪一种都随你喜欢。你是王者，尽管按你的心意发号施令，臣民只要服从即可。”
“不要在意流言蜚语，治王。别人都不是你，他们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面对过你所面对的、处理过你所处理的，就没有资格来评价你。外人的评价听过即可，没有人能抹杀你的功绩。”
“你这?是……”太宰治愣住，思绪混乱，“在
安慰我？”
32
野草长在路边，一天天抻长脖子望着，等大象经过这?里。
野草终于等到了大象。
看?到大象走来，野草激动得不能自已。
真想被大象看?到啊……可是大象那么高大，看?得又高又远，怎么可能看得到脚边渺小的野草？
没关系没关系，大象看?不到我，能为大象垫垫脚，让走过遥远路途的大象感到一丝柔软舒适，我也很高兴！
哪怕会被踩得痛、很痛……
没、没关系，忍忍就过去啦！
渺小的野草看?着大象走来，象腿的阴影盖上头顶。
它快乐又害怕地闭紧眼睛，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清凉的水意覆盖身体。
野草颤颤巍巍睁开眼睛，大象站在它跟前，长鼻子悬在它头顶，花洒一样为它浇水。
“看?呀，”大象笑起来，眼眸清亮，声音隆隆，“这?里有一株美丽的野草！”
33
呼呼呼嘿嘿嘿嘻嘻嘻吼吼吼。
太宰治的目光傻兮兮黏在晖王脸侧，小尾巴似跟在晖王身后，亦步亦趋。
“至于要‘耐得住时间’……”晖王采茶的手法轻巧又娴熟，“十二国境的王，败给时间的，远比败给失道的多。”
太宰治想到芳国那位要退位的峰王：“如果我耐不住时间呢？”
话刚出口，太宰治就后悔了，恨不得把刚刚问话的那个自己嚼碎。
“如果耐不住时间，”晖王采茶的动作一顿，他沉默一下，“那就像峰王一样，不要忍耐。”
他微笑起来，目光中是九百年乃至更长岁月的沉淀，长者般柔和：“遵从你的心意就好。”
——那谁来成全你的心意呢？
太宰治看着他，晖王似乎又进入那惯常的静默姿态，茶树的影子在他脚边画上一个圆，亘古的寂寞孤独绕着他竖成?一堵墙，没有人走得进。
他也走不进。
太宰治扬起的嘴角垂下来。
“……”张张嘴，不自觉弯下腰，深吸一口气。
啊——！！！
他无声呐喊。
又、用、力、合、上、嘴。
表情完美地直起身来，微微笑：“不要担心，晖王……只要你在一天，我就永远耐得住时间。”
晖王失笑：“你……”愣住了。
“嗯？”
晖王：“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悲伤？”
治王也愣住了。
34
治王揉把脸，截过晖王指尖翠绿的茶叶，茶味的苦涩弥漫舌尖：“是啊，我好难过，这?茶叶怎么能这么苦？”
晖王看?着他。
“唉，我只是想，”治王幽幽叹气，“老师在位九百多年，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他说“撑”。
晖王失笑摇头：“好像当王是什么酷刑一样。”
“晖王惯于静默，看?着山，看?着水，一动不动地坐上一天，九百年来大半时间都是如此，”太宰治向前一步，拉近与他的距离，“你为什么有这?样的习惯？”
“没有聊天的人，没有亲近的人，孤独得像活在只剩你一个人的荒凉世界。”
晖王奇怪：“我不孤独。”
太宰治不听。
在十二国境的世界，越多听别人的描述，越多读晖王的史料，越多接近他这?个人，太宰治就越感到自己从前对他的了解那么浅薄，越感到眼前的人……深不可测。
仿佛一切事情对他而?言都是举重若轻，拈起一粒绿豆和抚平一场洪水同样轻易。
太宰治想到从前与“织田作”相处的时光。
不显山不露水，总让自己产生在他面前一切无所遁形的错觉，即使失忆也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却意外地与江户川乱步格外合得来。
他早该想到的，同?类和同?类相互吸引，能和江户川乱步那个连他也看?不透的人合得来的人……
——那是站在人类巅峰的心智。
大海可以理解河流的绵长深远，河流却不能理解大海的广博深邃。
直到他和江户川乱步相遇，世间最炫美也最孤独的两个灵魂，终于遇到了可以理解的同?类，终于有了相知的陪伴。
他们站在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看?到凡人看?不到的瑰丽风景，江户川乱步选择筑起堡垒游曳于自己的星海，他则选择俯身弯腰去迁就凡俗。
“天才居于凡人之间，注定要忍受无人理解的孤独。”太宰治道。
听了治王的叙述，晖王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晖王看?他一眼，眸中盛满潋滟的笑意。他抬手，摸摸治
王的黑发?，捻起发?丝绕着指尖转几圈，又手掌下移，忍不住捏捏治王的后颈。
他笑着，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又捏捏他的后颈。
“我说的不对吗？”
晖王不置可否，含笑道：“治王想得真多呀。”也不说想得多是好，还是不好。
太宰治：“……”
直到很久以后，太宰治都没想明白，那个茶香袅袅的下午，晖王为什么笑得那么亲昵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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