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到五个月,巧国毫无根基的治王雷厉风行,将整个国家的权力收拢在掌心。
“‘十年一会’?”
太师合上邀请书,恭恭敬敬送回治王的桌子:“‘十年一会’是七多百年前由舜国晖王发起的十二国国主会议,本意在解决当初国与国之间的矛盾纠纷,后来演变为各国国主对自己过去十年所作所为的总结。”
在十二国境,一国不经对方国家国主或朝廷的同意,不得干涉其他国家内政,且无论理由为何,国与国之间都不可发生战争,否则麒麟就会患上失道之症死去。
因这两则不成文的规则,十二国之间大方向上的关系偏向和谐。
“在会上,十二位王相互批判和学习,交流为政经验,纠正可能引发失道的行为。”
治王:“你还想说什么?”
太师:“晖王在位九百余年,不仅是有记载以来在位最久的国主,他所治理的舜国也是十二国最强大繁盛的国家。各国都有新王到舜国随晖王进修一段时间的传统,您这次会议结束,可以直接随晖王去舜国。”
“……”治王觉得自己不需要进修。
“回信婉拒吧,”座上苍白消瘦的黑眸王者蘸了蘸墨,“‘十年一会’……就说巧国局势刚定,朕不便离开。”
太师竟不觉得意外。
与其说不便离开,不如说治王是……不愿离开?
能在短短五个月把沉疴多年的巧国治理如斯,眼前年轻治王的心计决断,早已令观望的各国国主暗自叹服。
但对五个月来离治王最近的太师来说……
太师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治王站在窗边,眼睛凝视虚空的一点,侍从被他身周压抑近乎凝固的气场扼住喉咙,静默站着。
像一幅褪色的、没有生机的画。
治王实在是个很少笑的人。
少有的几次笑,是那王者勾了勾唇角,讥嘲的意味流泻,紧接着,几个大臣的鲜血染红了行刑手的斧子。
逆反者不会使他发怒,臣服者不会使他自恃,赞美者不会使他骄矜。
不在意臣民,不在意权势,不在意声名。
仿佛生无所恋。
太师想起他与治王的一段对话。
“您为何成为王?
您有在意的事物吗?”如果有,便为您献来。
“……我有,”治王道,“你有过后悔的事吗,太师?”
“人都会有后悔的事。”
治王:“我曾经从不认为自己会后悔,后来却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到恨不得希望我从未出生,这样……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
那一天,太师看着苍白消瘦的黑眸王者,终于明白治王为什么在这里.
——他在惩罚自己。
治王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没有喜恶,没有交流的**,更别谈出门的**。
仿佛他的一切属于“人”的色彩和边角,都在过去的某一天,磨尽了。
只余下一个冰冷干瘪的空壳。
“希望您可以快乐一些,”太师道,“不论是作为巧国的王,还是作为臣的主上,都希望您可以快乐一些。”
“……把东西带走吧,去拟回信。”
太师叹气。
“那这封晖麒戴晖王邀您和治麒前去舜国的信,臣也带走了?晖麒的书法向来有价无市,臣……”
“书法?”治王想到“织田作”虽然不擅长写,但写得一手好字,“既然要拒绝,也没看的必要了,你拿去吧。”
太师高高兴兴回家把它裱了起来。
后来的许多次,治王都想摇醒这时的自己: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看一眼上面的字?!!!
7
治王终究没有逃过“十年一会”。
“本来这次‘十年一会’的地点轮到了景国,但考虑到巧国局势刚定,治王不便离开,经过商议,‘十年一会’的地点定在了巧国。”
太师随治王沿着都城的墙根慢慢走着,街边有儿童嬉戏:“有六位王已经抵达都城,臣已命人安排下去了。”
治王点头:“好好招待。”
墙边刮着冷朔的风,一个孩子咯咯笑着跑来,忽然撞到治王腿上,半化的棉花糖沾上衣服。
太师心里一紧,看着眼前治王停滞的背影,立马上前要护住那孩子。
“对、对、对不起!”
“没关系,”苍白消瘦的王者把孩子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衣服,“跑起来小心点。”
这么温和?太师讶异。
“大哥哥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洗干净就好……
”治王说着,身形忽然凝住了。
他看着城墙顶端那个背影,他曾在众多夜晚辗转难眠反复咀嚼,那温暖坚实熟悉到每一寸肌肉的走向都能被他默写出来的……
弯着腰的治王放开手中小孩,乍然站起,拔足狂奔!
苍白消瘦的人踉跄着往城墙上跑去,眼睛死死盯着那身影,脚下一步比一步更快,呼吸几乎换不上来,双目干涩得渗出泪来也不敢眨一下,生怕离那背影还剩一步之遥的时候,还来不及摸到,就如幻影般消失!
太宰治终于来到那背影身后。
疯跑过来的时候,太宰治的心一个劲儿吵嚷着,要死死把那背影抱在怀里;等真的跑到了,还差一个伸手的距离,他又怯怯顿顿,失了一切勇气。
“我真怕是一场梦啊。”太宰治站住,伸了伸手又缩回,喃喃自语。
前方的人黑衣白纹,洁不染尘的雪白长毛编入黑发,脸上扣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他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衣角随风飞扬。
一动不动,像是专注得太过,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一定是一场梦了,或者是我的幻觉。”太宰治得了结论,反而安心起来。
真叫他面对日思夜想的那人,他怕是慌得要死,什么都想做,又怕做什么都做不对。
“晖王陛下,您已经到了?”一句话打破了太宰治的思绪。
气喘吁吁跟着治王跑上来的太师冲那人行了个礼,对太宰治道:“治王陛下,这是舜国的晖王。”
8
晖王。
太宰治眨眨眼,愣愣地看着那背影。
洁白长毛编织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荡,扫到太宰治手上,沁凉,柔软。
是真实的啊。
不是做梦。
也不是幻影。
……是他认错了吗?
也是。
传闻晖王长年带着面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而“织田作”那被拼好的身躯留在灵王那里,早就不能用了,自己为他千挑万选的健康身躯……也早就不是人类。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不可能这么快见到他。现在的他……怕还是一个蛋吧。
太宰治站到晖王身边,看到他笔直的脊背,清亮的眼。
“……”
多熟悉的眼睛。
多熟悉的眼睛!
喉咙仿佛堵了块石
头,让他讲不出话来。
……哪有什么不可能。
哪有什么不可能!
在这个人身上,再不可能的事情都能变得可能。
不会认错的。
不会认错的。
……不会认错的!
“唔哈……”太宰治站在晖王身边,呆呆地摸摸手臂,反应过来往脸上抹一把抹掉不存在的泪,又笨拙地理理衣襟……窘迫地想遮住衣角沾上的棉花糖污渍。
向身边蹭一步。
退后半步。
抬抬脚。
又缩回。
再抬脚。
再缩回。
果决凌厉的治王四顾,茫然地望太师一眼。
太师:“……?”
身边的人仍静默站着。或许思想太过专注,或许不放在心上。
强制咽下喉头争相倾涌的情绪,太宰治暗暗呵斥自己颤抖的身躯,体面地微笑:“晖王。”
晖王侧过脸,目光从远方收回,冲他缓缓点头:“治王。”
又转过身去,长久地,眺望远方。
是陌生的目光,带点疏离。
——他不认识我。
“……”太宰治喉头滚动一下。
站在晖王身边,听着他缓慢均匀的呼吸,看着起起伏伏的麦浪。
岁月悠长,时光从容。
他放空了思绪。
一只鸟儿飞来,在两人身前的城墙停驻。
打量一番,张了张翅,亮出美丽多彩的羽毛,放声歌唱。
“唧唧喳、唧唧喳、唧唧唧喳!”
见两个人类居然对它倾倒众生的歌喉无动于衷,于是飞到面具男人的手上、小臂上、左肩上。
“唧喳唧、唧喳唧、喳喳喳唧!”
“笃笃笃!”鸟喙扣了扣他的木头面具。
惯于沉默的晖王无奈,举起手臂,指腹软软搓了搓鸟头:“你……唱得很好。”
鸟骄傲地挺起胸脯,又羽毛一冷,看到苍白消瘦之人嫉妒如刀的目光。
“唧——!!!”
树枝摇曳,日光西移。
晖王站在城墙上,沉默地立了一天。
太宰治陪在他身边,他明明沉默着,安静着,脊背笔直着,太宰治却感觉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的孤寂流淌着,从他心底汇聚成浓重的河,将他淹没。
“晖王在看什么?”
“在看我的麒麟。”
“十年一会”期间,王赴会,麒麟留守王都。
而
晖王看向的方向,正是舜国的方向。
9
“您觉得晖王孤独?”太师不以为奇,“大家都习惯了。”
“……这是为王者的必经之路,身边最亲密的人渐渐衰老死去,然后认识新的人,看着他们长大、再衰老、再死去,如此循环往复……”太师看了治王一眼,“十年还好,三十年亦可,一百年也无碍,但是更往上走,两百年、三百年……更长的岁月,就要您一个人走了呀,主上。”
治王皱眉。
太师道:“晖王在位九百余年,身边除晖麒外全是寿命不过百年的普通人,除了晖麒,也没有什么人和晖王关系比较亲密。您也别觉得晖王今天奇怪,传闻晖王经常一个人坐上一整天,九百多年都这么下来了,大家都习惯了,您也会习惯的。不必介怀,主上。”
不必介怀。
“呵。”太宰治恨死了“不必介怀”这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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