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9
旭日东升,海水粼粼。
漂亮的梅莉酱在拐弯处遇到乱步。
“乱步先生似乎很讨厌我？”
乱步抱胸，静静看着她。
“我本来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说。”
“后来又有一大堆话想对你说。”
“可到了现在，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梅林：“为什么？”
“你知道了。”他没头没尾道。
“你本来认不出他,现在因为亚瑟，又认出来了。”
“……”梅林不语。
“……不愧是世界第一的侦探先生。”
乱步：“所以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
“如果不是亚瑟,哪怕直到这次离开,你都认不出他；如果亚瑟认错了，你把他当做心里想的那个人，又从头至尾都成为闹剧。”
梅林：“……亚瑟不会认错。”
乱步冷笑：“如果他故意认错呢？”
梅林沉默。
——为什么亚瑟要故意认错？
——做给梅林看。
亚瑟一直竭力找他，只找到一点踪迹的时候就屏蔽了和迦勒底的联系，防备的人除了梅林，还有谁？
亚瑟根本不想让梅林碰见他。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江户川乱步一直被外人认为情商堪忧,然而对有智慧的人来说，很多事情一目了然,只存在于想不想做,不存在能不能做。
曾经的乱步执拗地活在孩子的堡垒中,他的实力也允许他保有自己的任性。如今，为了那个让乱步大人操碎了心的笨蛋，乱步愿意走出堡垒，暂时捡起大人的武器。
如果福泽谕吉站在这里,怕是要心情复杂地感叹一声“乱步长大了”。
梅林：“以亚瑟的品行，他不会这样做。”
乱步笑了：“你确定吗？”
——他不确定了。
因为相处时间的悬殊，相比曾经那个不知来处的王者,梅林对亚瑟的了解，反而算得上浅薄了。
梅林敛眉。
他何尝不知道乱步在挑拨？
可最有效的挑拨，就是摆出最隐晦的事实。
“我没有别的要求,说到底不管你和那个笨蛋过去的纠葛如何，乱步大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乱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自顾自地任性决定要百般阻挠，“我只有一
个请求。”
“请说。”
“那个笨蛋不知悔改地自愿重蹈覆辙，乱步大人却不允许他再经历一遍这样的结局。”
曾经说过的“不会破坏笨蛋的愿望”早就嚼吧嚼吧咽进了肚子里：“明明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要他承担事情的后果？我没有阻止的能力，但是你有。”
“如果你愿意对他好一点，那就……帮帮他吧。”
梅林动容。
“我明白的，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在知道岁月中那个不知来处的王，就是太宰治一直致力于复活的“最重要之人”后，梅林就从旁观者自动入局成了局中人，心里早已开始盘算破局之法：“毕竟……我比谁……都更想让他获得好的结局。”
何况，如果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认出他，那我连站到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吧。
610
梅林又走过一个拐角，金发碧眸的亚瑟正凭栏眺海。
梅林走过去，与他并排站着，清晨微凉的海风与海豚伴舞。
“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亚瑟道。
这些年亚瑟行走在世界与世界之间，一丝丝一寸寸一缕缕，寻找着当年那个不知名之人的蛛丝马迹，很少回到迦勒底，也很少响应御主的召唤。
“英灵总有生前的丰功伟绩在死后留为传说，而我能成为英灵，绝大多数的事迹却归功于那个人。真正该当成为英灵的人，在历史上却连存在都要被冠以亚瑟的名号……如果我成为英灵，那我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追逐他的脚步。”这是当初英灵亚瑟王对御主的话。
“是有很多年。”
梅林尚且记得那时，金发碧眸的青年苍白着脸，歉意地冲他笑笑，眼中清亮的光辉一点点黯淡下去，熄灭了。
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呼吸。
然后心脏又开始跳动。
再次睁开，便是最原本的、真正的亚瑟。
“我那时睁开眼，你都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亚瑟蹲下身，摸了摸探上来的海豚，“简直难看到极点。”
“偏偏还以为自己是高兴的，那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的高兴。”
梅林微笑：“没办法，我是半梦魇嘛。”
——作为半梦魇，梅林能理解感情的意义，却感受不到感情的沉重
。当看着对方在他面前闭上眼睛的时候，作为人类的那部分被莫大的悲痛侵袭，却被没有经验的半梦魇当做“做出正确选择”的成就感。
“这时候不该微笑。”亚瑟提醒。
“……是吗。”梅林收敛笑容。
亚瑟一直对梅林怀着复杂的感情。
从理智上来说，梅林为他考虑，选择驱赶寄生在他身体上不知来处的人，从来对他好到极点；从情感上来说，梅林却……亚瑟旁观全程，心里清楚明白，梅林是真的打算灭杀那人以换回他对身体的主导，那人合上眼睛的时候，梅林是真的……以为那人经不住酷刑，已经被他所杀。
如果不是那人灵魂的强韧性……亚瑟叹息。
“当初如果我没有闯进幽禁塔强行把你拉出来，你是不是都不会……算了，”亚瑟取出一个小玻璃瓶，清澈如水的液体在其中荡漾，“这个给你。”
梅林接过，芬芳的气息钻入鼻尖，他不自觉地微笑：“这是……？”
亚瑟：“这是他当年还在的时候，留下的礼物，给你的。”
“这里装的，是他委托湖中仙女抽取自己的一部分情感制成的。”
——“老师看似总是调侃自己是个半梦魇，不经意间告诫我们不要把情感投注在他身上，因为他本质上是昆虫般冷血的非人类，不会产生感情，也不会有所回应。但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瞬间期望走进到我们中间？我身上的幸福很多，来自老师的，来自高文他们的，来自桂妮维娅的，来自摩根的，来自民众的，甚至来自大自然的……分一点给老师，我也还剩下很多。”他对湖中仙女道。
亚瑟：“我本来不想拿出来，毕竟……”
千百年前，王殿里，金发碧眼的王者收到花之魔术师和圆桌骑士们的邀请。
被民众赞为“能看透人心”的王仿佛有所预见，他取出藏在王座旁的玻璃瓶，摩挲一下，又放了回去：“就让它永远待在这儿吧。这样的礼物……”
他闭了闭眼睛：“老师收到，恐怕会觉得恶心吧。”
在那之后，赴约的王便如困兽，成为阶下囚，遭遇一切不堪。
611
梅林打开玻璃瓶，饮下。
他闭上了眼。
千姿百态的幸福向他涌来
。
花朵鲜香，飞鸟轻快，云彩绵柔。
世界万物都争着向他展现美丽。
看啊，多美啊，世界。
看啊，多美啊，人们。
看啊，多美啊，我自己。
那声音在他耳边活泼赞美。
那是一种从苦涩中都能品出甜蜜的视角。
是比半梦魇平时拥有的单薄快乐，来得厚重柔软得多的幸福。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吗？
与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原来让你这样快乐？
……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梅林眨眼，仿佛看到千百年前，金发碧眸的王者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你一直说梦魇不会产生感情，但在我看来，那都是你为自己的胆小找寻的借口。我的老师啊，如果作为梦魇的一半让你远离人类，那你作为人类的那一半呢？如果梦魇真的没有感情，那你的作为梦魇的父亲，又是怎样和你母亲生下你呢？”
梅林捂住双目，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
他终于明白这熟悉自何而来。
千百年前，和他相处的日日夜夜中，他心头时常涌现这甜蜜的、厚重柔软的感觉。
原来它的名字，叫“幸福”啊。
原来早在千百年前，他这愚蠢的半梦魇，就因他产生了感情。
又愚蠢地，将它压抑、忽视了。
千百年后的今天，半梦魇终于收到迟来的礼物……他终于懂得了何谓“感情”，何谓“幸福”。
——当初那个让他感到幸福的人，却早已在千百年前，被他亲手扼杀！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梅林捂脸大笑！
懂得幸福的这一天，半梦魇同时也懂得了悲伤。
——噬肉拆骨的悲伤。
612
男人把太宰治抱进房。
把哒宰放到床边，被子裹住，暖气打开。
又打来一盆热水，把他的脚按进去。
手伸进去，包住，捏了捏，活血。
“看呀你，脚嗖嗖冷。”
“快去冲个热水澡，快去，”太宰治乖乖坐着任他捏脚，嘴上撵他，“快去快去！”
“唔唔哦。”站起来，在毛巾上擦擦手，拿了衣服进浴室。
关门前忽然回头：“哒宰。”
“怎么？”
“别怕，”男人看着他，清亮的
眸光细致扫过他心脏的角角落落，“我一直都在。”
柔和熨帖至极。
他关上浴室门。
“……”太宰治阖上眼睑，忍住了泪。
613
——你是不需要被救，还是不需要被我救呢？
浴室内淋浴的声音淅淅沥沥。
太宰治坐在床边，泡着脚发呆。
眼前又浮现那暖而稳的脊背，洁而白的指骨。
——我为什么会梦到你说这句话？
或许当初救起你，是因为你是织田作的平行世界同位体，可在长久的相处中，除了织田作这个身份，你已经是我最重要、最舍不得的人。
早已不再仅仅是“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
我已经把你和武侦的织田作分清楚了……我知道织田作和织田作也是不同的，你就是那么多织田作中，长着黑色长发、不爱吃辣咖喱、不爱写、会为我剔蟹肉、会关心我的衣食住行的那个。
唯独属于我的织田作。
对我而言，最特殊的织田作。
仅仅是你这个织田作，不是任何一个织田作的替代品。
大脑却下意识摒弃了恍然瞥到的，锋利而美的五官。
——和织田作之助全然不同的面庞。
或许是不敢。
或许是不想。
或许是不愿。
太宰治腰背后仰，躺到床上。
我的前半生，一直致力于为武侦的织田作创造一个可以安心写的世界……
他拨通了电话：“银，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把信交给敦，让他送到武装侦探社的芥川龙之介手上。……计划？是啊……计划开始了。”
挂了电话，望向浴室隐隐绰绰的身影。
一直勉力拖延到现在……这段时光，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快乐到留恋人世，舍不得去死。
但是。
——如果凶手是我，那就先让我这个凶手死亡吧。
这样，你就可以安稳无忧地，快乐生活了。
他微笑起来。
良久。
那空旷的床上，青年蜷缩着，胸腔咳出断续的抽噎。
“真舍不得啊……织田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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