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的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最开始只是身体比较乏力, 过了几天后又变得“嗜睡”,再然后是丧失力量。
他的生命正在以一个极其醒目的方式流逝,而无论是谁, 包括吉尔伽美什,也没找到能拯救恩奇都的方法。
“咚——”
房间里, 突兀的响起了什么落地的声音,三源葵迅速扭头,入目的就是恩奇都怔愣地看着地上顺着惯性摇晃的金色水壶, 目光缓缓地凝聚在他没有拿稳水壶的手, 像是一只被惊吓到呆滞的兔子。
她快步走过去,迅速捡起水壶放回桌子上后,伸出手握住了对方那只带着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颤抖的手,轻声安慰。
“恩奇都, 没事的。”
极其难得的,恩奇都没有回应,他只是茫然地动着自己的手,似乎是要回握住三源葵,可那力道却轻飘飘的, 与平日里的感觉相差甚远。
恩奇都自己也感觉到了。
“抱歉……”
他说着,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第一次说出了主动让三源葵远离的话。
“可以稍微……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吗?”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可现在……终究是不一样的。
恩奇都注视着握着自己手的孩子, 手心轻易地感知着那温暖的温度,相同的气息总是会让他感到满足。
他一天比一天虚弱了,今天的他甚至会出现拿不稳杯子,这种从前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会越来越虚弱, 今天过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会是连走动的力气都消失了吗?
“抱歉。”
恩奇都重复地说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度重复这句已经说过的话,动作间已经轻柔地把三源葵推到门外。
“大概一会儿就可以了。”
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时间,缀上了“大概”这样不确定的词语,恩奇都的声音仍旧是温柔的,就好像这仅仅只是他的一个突发奇想。
他不敢去看三源葵的眼神,只是在声音落地的一瞬间,关闭了寝宫的门。
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恩奇都一个人。在彻底隔绝了所有存在的卧室里,他转身,目光空茫地在房间中游移,心中充斥着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自己好像变了,为什么?
恩奇都想着,散乱的目光逐渐定格在桌子那里,被重新捡起的水壶上。
是因为它吗?
恩奇都迈开腿,缓缓地走到桌前,凝视着这个仿若罪魁祸首的存在。
可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杯子而已,又怎么能够担得起罪魁祸首这样的话呢?
他伸出手,再度提起水壶,这一次有了准备,拿起的过程异常顺利,可恩奇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默然。
只有他自己知道,往日里轻飘飘的一个水壶,在现在,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稳稳当当地拿在手里。
“咚——”
水壶再度回到桌面,带着仿若被砸下的沉香闷响,又像是某种更加直观的证明,恩奇都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忽然不想要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了,神明的惩罚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他终于明白了,不让他瞬间失去生命的理由。
衰弱致死……衰弱致死……
原来……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甚至就连他这样的武器也难以抑制的产生了……痛苦。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己虚弱模样的不堪,还有……放不下的留恋。
“可恶……”
他无法接受不再强大的自己。
“可恶……”
他无法接受逐渐衰弱的自己。
“可恶——”
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样的——
这样不甘的……自己。
明明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想过了自己会死亡的可能性,甚至在八天之前,还放出过那样充满觉悟的豪言壮语。
可现在……怎么就变了呢?
为什么,自己在不甘、在愤怒、甚至是在恐惧……呢?
这是不对的,这些都是不对的,他不应该是这样,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是不对的。
恩奇都把三源葵关在门外的事情定时间就被周围的侍从报告给了吉尔伽美什,这段时间除了去看恩奇都就大部分时间都在找资料的王揉了揉额角,相当意外。
“恩奇都把小蠢货关外门外?”
难道狮子终于开始吃草了?还是外面的野牛改吃肉了?
没有谁比吉尔伽美什能更直观地感受到恩奇都对于三源葵的在乎,说一句溺爱到养废物都不为过,唯有的几次离开还是他艰难说动,或者情况不允许那种。
吉尔伽美什毫不客气的觉得,三源葵至今没有被恩奇都养歪,他绝对占据了很大的功劳。
但就是这样的恩奇都,竟然把对方关在门外,完全就像是看到生物违背了本能一样的意外!
这么想着,吉尔伽美什duang地一下放下手中的资料,起身离开,向寝宫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被关到门外的三源葵依旧在门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管附近的侍从要了一个小凳子,就这么坐在门口,陷入思考。
恩奇都的情绪不太好,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更有效,毕竟结果仅仅是她一个人知道的方法,在真正施展之前,至少在所有人眼里,让恩奇都恢复的方法根本就找不到。
可要怎么才能安慰到恩奇都呢?
三源葵分外惆怅。
吉尔伽美什刚走到这边,入目的就是像是个被主人赶出门外的落魄猫咪一样,眼巴巴盯着门,猫猫叹气的三源葵。
吉尔伽美什心中的烦闷忽然散了一半,他眉毛一挑,“不怀好意”地开口。
“小蠢货,难得被赶出来,有什么感受?”
三源葵抬头注视着已经走到身边的吉尔伽美什,站起身,认真回答。
“很担心。”
吉尔伽美什重新沉默下来,本来稍微散下的沉郁再度出现,而三源葵还在一旁继续添砖加瓦。
“恩奇都,很难过。”
“只是在外面等有什么用?”
吉尔伽美什啧了一声,伸出手不爽地揉乱了对方的头发,目光逐渐凝聚在被紧闭的门上。
“看好了小蠢货,今天教你一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王不能进的,就算是门被关起来也一样。”
吉尔伽美什说些他认为事实的话,转身就要直接开门,可下一秒,仿佛是回应一般,原本仅仅是单纯关上了的大门,忽然从里面响起了门栓被落下的声音。
吉尔伽美什:??
“吉尔,我想静一静。”
门内恩奇都的声音响起。
“幼崽你先帮我照看一阵子。”
吉尔伽美什:??
完全没来得及动手就同样被关外门外拒不见面的吉尔伽美什沉默着,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注意了一下一旁的三源葵。
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也平静到宛若心如止水,甚至一点声都没吱。
可吉尔伽美什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小蠢货的眼里,属于王的话语的可信度在biubiubiu地下降。
还是呈近乎直角的滑坡式的!
算了……
吉尔伽美什收敛目光,决定不要关注这个得了恩奇都真传,总让他糟心的耿直小蠢货。
“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强行打开门,而是在门口站定,隔着这道门,开口。
“随随便便就试图命令王,可是大罪。”
门内没有回应,静悄悄地仿若里面并没有人,刚刚的声音也全部都是幻觉。
“就像是本王说的,这个世界没有本王去不了的地方,更何况还是在本王的王宫。忽略本王,把本王也拒之门外,恩奇都,这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门内依旧安静,但没一会儿,恩奇都带着疲惫的声音再度响起。
“抱歉,吉尔,暂时让我静一静。”
“我们可以一起‘静一静’。”
吉尔伽美什毫不相让,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他可不想自己挚友出现什么问题。
不仅把王拒之门外,甚至把平时恨不得两个人连在一起的小蠢货都赶出来了,这叫不严重?
“我想一个人。”
恩奇都的声音模糊而又坚持地传出,换来的却只是吉尔伽美什的皱眉。
“蠢货,不说出来本王怎么解决?难道你还指望让本王去猜你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吗?”
吉尔伽美什扭头重新看向三源葵,当场询问。
“小蠢货,你出来之前,发生什么了?”
事关恩奇都的状态,对吉尔伽美什开导人相当信任的三源葵毫不犹豫地卖掉了恩奇都。
“恩奇都,掉了水壶。”
“掉了……水壶?”
吉尔伽美什念着这句话,心里对于前因后果的猜测愈加清晰。
掉水壶这种事情,根本是不可能发生在恩奇都的身上的,毕竟作为“武器”,他对力量的控制是天生的,根本不可能会有常人比如被惊吓到没拿稳这种低级的事情。
那么,能让对方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的,就只有……“病症”了。
恩奇都愈发虚弱,到现在,已经连区区水壶都拿不稳了吗?
吉尔伽美什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在他的记忆里,恩奇都一直都是强大的,哪怕是虚弱,也从未影响过他的强大。
吉尔伽美什恍然着,对恩奇都的衰弱,有了更清晰的实感。
对方陷入到一种真真切切的衰弱中,衰弱到比对方从前最虚弱的时候都要更加无力,就像是野兽失去了爪牙,雄鹰失去了自己的羽毛。
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最有可能的是——
“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重新看向紧闭的大门,犀利的目光仿佛透过了这片门板看到了内里隐藏着对方恩奇都一样,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他猜测到对方事实。
“你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开始不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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