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厘坐在别墅天台的吊椅上仰头望着天空,天台顶部有层蓝色的玻璃罩,隔绝了紫外线,光线也因此变得暗了一点。但没那么明的刺眼,刚刚好。
整个天台和刚来时的空旷截然不同,此刻地面铺了一层软垫。周围各式各样的鲜花与绿植,宛如一个秘密花房。
楚厘脚尖轻轻点了下地面,缠绕着鲜花绿植的摇椅轻轻晃动起来,玻璃罩外的风偶尔顺着孔洞吹入,掀起她白色的裙摆,随着鲜花荡漾。
这是邢阑特地打造的,她画展上展出了这样一副这样的画,他就设计了这样一个类似的场景。只是之前她没怎么上来过,今天是第三次上来,前两次都是夜晚和他一起上来。
城市的夜空没太多星星,但这个罩子上有很多灯,晚上开了灯,也和星星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近了一点而已。
楚厘提着裙子换了个姿势,窝在圆形的吊椅中,摇椅不断晃动,花朵也跟着晃动。她躺在软软的垫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昨晚,她说了那些话后,邢阑一句话都没说。
他没问她拿到了什么,也没说他要怎么办,只是背过身,安静的似乎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没在了。
她去厨房,餐桌上第一次没有了他留下的早餐。
楚厘轻轻蹭蹭垫子,唇角弯起。没想到竟然提早暴露了,这还不够。
-
市区的地下酒馆,章前沉默坐着,心情跟着压抑。当初他是不是应该坚定的告诉他,劝阻他不要往下栽。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邢阑又喝了一杯,酒精似乎可以麻痹人的神经,暂时远离烦恼,所有事情像隔着一层雾,变得遥远不甚清晰。
章前拿走酒瓶,全放到另一桌上。
邢阑抬眼看他,章前握住他手中的酒杯往出抽,别人不知道,他清楚他早些年因为学业饮食不规律落下了胃病。
“邢阑,别喝了,你以前不会这样,更多的困难你都走过来了。你不是不喜欢酒吗?像以前一样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他安慰的话却触到了邢阑,他嘲讽的笑了一声,“像以前一样解决办法?”他说完狠狠摔了杯子,酒杯砸在地板上炸裂,发出砰的一声,玻璃渣四溅。
“我tm是不是看着像个铁人?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机器做的全按程序进行?”
章前看到他眼眶有点泛红,他眼眶瞬间也红了。
邢阑和他对视了几秒,用力闭了下眼双手抓了下头发,他放下手时,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至少表面上平稳了。
“抱歉。我再想想,解决问题吧。”
章前一时喉间有些哽涩,他拿过酒,倒了一杯递给他:“想喝就喝点吧,你胃不好喝太多不行。你已经走过来了,现在不用逼自己那么紧了。”
认识多年,章前几乎是看着他一路走过来。从一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处处被警惕苛待的私生子走到现在,这段路只他看到的已经辛苦到一般人难以承受。
他想帮忙,但他只是一个小富之家的医生,什么都做不了。邢阑不是正正经经的好人,他知道。从刚开始的不解难以接受,到后来只剩下心酸。
在国外的时候有人问过他有这样的朋友自卑嫉妒吗?他说不,因为他得到的所有,都是应该的。至少他做不到邢阑魔鬼级的疯狂日程表,最多坚持一天他就不行了。
他映像很深的是有一次邢阑忽然跟他说,很累,想睡一会儿,让他十五分钟后叫他。那种疲惫的眼神,他至今忘不了。十五分钟后,他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继续去图书馆。
章前以前和他说,何必那么苛刻的对待自己,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邢阑每次都不说话。后来他懂了,邢阑在意的不仅是当年母亲的死亡,还有当初的无措,被命运裹挟着无法抗拒的无奈愤恨,没有任何反手之力的痛苦。
他想将命运攥到自己手里。
从那之后,章前什么都没说过。
邢阑推开酒杯站起来,“不喝了,喝了也没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他说着便往外走。
“你去哪?”章前赶紧跟出去。
邢阑停下脚步,因为喝了不少酒眼神有一丝涣散,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聚焦。
“我不能开车,送我回别墅吧。”
章前皱眉:“回别墅?你要做什么?”
“和她谈谈。”
章前拦住他,“谈?你还要谈什么?你别上赶着了,你们俩已经现在这样了,你干嘛还要冲上去找虐,离他远点你还是那个邢总,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邢阑沉默了几秒,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甚至后悔过当初离婚时就该断的一干二净,不要有那么多牵扯,也不至于一步步沉沦,无法脱身。有时候他怀疑,是以往所有压抑的情感,在这一次的破口全部喷涌而出,汇聚到一起将他整个人缠住了。
他轻叹了口气,眼中有一丝自嘲:“章前,我控制不了自己了。”
章前沉默了,这样一个对自己狠到极致,自控强到让人瞠目结舌的人,跟他说,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没遇到过很喜欢的人,此刻只觉得可怕。
“先送我回去吧,放心,我不会做蠢事,不会把自己搞的什么都没。”
章前只好送他回去,他心情也很压抑,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即便外面是晴天白日。
到了别墅门口,他看到蓝色的玻璃顶,有点惊讶,什么时候安了这么个东西?
章前注视着他走进别墅,驱车离开。
别墅里很安静,一楼没有人,他上二楼到卧室看了也没有人,邢阑心忽的沉了一下,脑子瞬间清醒,一间一间房的找。
“栘栘,栘栘……栘栘?”
找遍了别墅都没找到她,邢阑靠着门,心里的慌张让他脑子有些空白,整个人都紧绷着。电话也没有接,东西也没拿……
他克制着冷静下来找回理智,看了看鞋柜,她鞋还在。
只有一个地方没找了,走上天台,果然看到圆形的花藤吊椅上一团白色的身影。身子蜷缩着看着只有小小一团,白色的裙摆垂落,乌黑的发丝也散落而下,垂在了地上。
邢阑心蓦然落地。
没走。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蹲下,将她散落的长发拿起,放回吊椅里。这段时间,她稍微长了点肉,不像之前那样没一点肉了,只是下巴还是很尖,脸小小的。
每次和她呆在一起心里有种奇妙的满足感,现在想想,这种感觉在当初刚恋爱确定关系的时候好像也有过,那时候和她在一起其实也挺开心。但他本能的压制着这种感觉,也从来没细思过。
那时候他还在读书,也不过二十二岁,或许因为年龄青涩,情感还单纯着。又是异地,那种感觉很奇妙。
结婚之后,刚回到国内,事业很忙,他的计划很忙。她在婚后也变得比以前更乖,体贴他工作忙。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做着他觉得丈夫应该做的事,曾经青涩的情感似乎在渐渐消失,他一心只有计划,只有事业,只有想登顶的心,站在顶端人群中的心。同时,他认为他在为了计划扮演着一个好丈夫,这种心态麻痹了他对当初情感的认知。
邢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楚厘睫毛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影让她清醒了几分。
“邢阑?”
邢阑认真的看着她:“栘栘,你昨天的问题,我给你答案。”
楚厘顿时清醒了,她动了动坐起来一点,邢阑贴心的给她放好靠枕。
他蹲着,楚厘垂头看着他,“什么答案?”
“你爸妈,我会帮他们减刑,我做的,我会替他们推翻。剩下他们自己犯的错,我做不了。”邢阑其实可以,但他不想,楚业天和白玫必须偿还他的母亲。
“这就够了。”楚厘本就没想全部洗请,但邢阑做的太狠了,十年,他们年纪不小了,这太久了。即便她知道邢阑的恨,也知道他想要他们偿还,但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她不可能不偏心。
“剩下的,栘栘,你想要我怎么弥补?除了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做不到所谓的放手,即便再爱,他的爱也永远都不会是成全。他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觉得他错了,或许有错,那就是算漏了自己的心。现在的妥协,所有的忍耐,只是因为爱上了她,所以只能妥协。
楚厘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垂头看着他。
“邢阑,我依旧对你有感情,但此刻的感情很复杂。不仅仅只有爱,它添了杂质。我也没有办法在我爸妈还在坐牢的时候和你重修旧好,你对我欺骗背叛我现在也没有办法释怀,我知道你想弥补。”
邢阑心一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楚厘像以往那样的温柔的问:“在我爸妈出狱前,我们不要有任何联系了好吗?”
看他想说话,楚厘手指抵在他唇上,平和的直视他的眼睛:“我现在不相信你的感情,邢阑,这段时间我比之前的五年更了解你了。你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你根本没觉得玩弄感情的错误,如果你没有爱上我,你不会有一点愧疚心。如果你不爱我了,你也会不留情面的抛弃。我不说什么改变你的话,这么多年的性格认知,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
“你一定不会放我走对吧?那几年之后,如果你的感情没变,我们可以尝试着在一起。”
她的目光通透,如针一样直刺他的内心。邢阑说不了辩驳的话,她说的很对,每一句都对。
几年互不打扰,这几个字光是在脑海里想想就无比的艰难。
他想过如果她态度强硬的要离开,那他就能做出强迫她留下的行为。偏偏是这样,不算柔软也不算温和的态度,让人失望又不是没有绝望……
如果强留她,会失去她的温情,只能留下人。
邢阑用商人的思维考量过后,艰难的问:“如果几年之后你不爱我了呢?”
楚厘直直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柔软却肯定:“我不会,邢阑,我是比你长情的人。所以,我也需要几年时间平复你对我的欺骗与伤害。”
“你可以让我再次爱上你,你曾经不是做的很好吗?”
楚厘松开手,从吊椅上下来,赤脚往外面走,她穿上拖鞋径直往卧室走。
脸上的温度消失,邢阑心也跟着空了一块,塌陷在黑暗中。
他再地上蹲了好一阵,才站起来晃晃有些麻的腿下楼。
楚厘已经简单收拾好了东西,她踮起脚尖仰头贴上他的唇,双臂缠着他的脖子主动亲吻。
邢阑迟缓的回过神,抱紧她的腰激烈的回吻。
漫长的亲吻后,楚厘靠在他胸口平复呼吸,她轻推他:“邢阑,我走了。”
邢阑没放手,锢着她腰的手收的更紧,像是要把她和自己融为一体。有点疼,楚厘推他,“疼,你松开。”
去机场的路上,邢阑一直都很沉默。
楚厘也没有说话。
这段路开了很长时间,邢阑忽然想起离婚那天,回去之后他也是看时间才发现竟然开了那么久的车……
他脑子里疯狂交战,一个说把她留下就行,几年之后谁知道发生什么。另一个说即便留下她也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车开的再慢,机场还是到了。
楚厘没什么东西,她什么都没带,只有一个小包。
“邢阑,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他没动,楚厘走出两步,又返回来,用力抱住他:“再见。”
她刚想放手,邢阑又抱紧了她,头埋在她颈边,长长吐了一口气。
呼吸打在脖子上痒痒的,楚厘迟疑了一下,回抱住他。
邢阑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楚厘开始推他,他才声音低哑的开口:“栘栘,不要走好吗?”
乞求的语气,楚厘第一次听到,她又推他,用行动告诉他答案。
脖子一滴温热的液体让她僵住,楚厘眼泪唰的流下,用力推开他,踮脚捧着他的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再见。”她匆忙说完,转身往机场跑。
邢阑看着她的背影,食指沾了沾脸颊上的濡湿。
是谁的眼泪?
原来真正的分别是这样。和十岁那年一样刻骨铭心。
从那一年,往后的所有已经奠定。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