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轻轻的一点一点走近, 在床边停下。
随即那道熟悉温柔的女声响起:“我拿来了感冒药和降烧药,我先扶你坐起来,吃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黎白半搭拉着眼皮。她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入耳中,又似乎隔着一层雾。大脑很混沌, 又似乎极其清晰, 他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
那只手果然先试探着摸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才下移, 落在他的肘窝处。
他浑身提不上力气,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这么强壮一个男人,怎么会出现这种浑身没一点力气的状况?
在她的帮助下费力的挪动着, 他终于坐起来一点点。那只手又试探着摸索到了他的手, 随即水杯才放在他手中。
他当初竟然在想她为什么要摸他的手,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你张开手, 我把药放在你手心。”
又是几十秒后, 那只带着微凉温度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 带起一片痒意, 随即一些小巧的丸粒落在手心。
吃过药,她重新扶他躺下,手指试探的摸了摸他的衣角, “衣服半干了,你觉得难受吗?还有力气吗?要不要再换一套?”
他张了张嘴, 喝了一杯水, 嗓子却依旧肿痛的厉害,还是发不出声音。
“我的手在这里,是的话你拍一下, 否的话拍两下。”
闻言, 黎白试探着伸出手在一片空洞中摸索着, 碰到了那只微凉柔软的手。
体温灼热的手指落在掌心,痒痒的触感,林吟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停住。
那只手在她掌心轻点了一下。
“那我去给你取套衣服?”
又是轻轻的在手心碰了一下。
“嗯,我马上回来。”她这么告知着自己的行踪,以前她没有说的习惯。后来发现,每次她离开的时候寡言的他总问,你离开了吗?多次后她便主动说一句了。
黎白盯着门框的位置,似乎在注视她出去,但那双眼睛瞳孔却是涣散的。
他张了张嘴,试图能发出一点声响,喉咙里却只挤出干涩难听的嗬嗬声。
头昏脑胀,全身仿佛都要烧起来,身体与意识似乎是剥离的。这样的状态简直可怕,又哑又瞎,身体也没有一丝力气,黏腻难受。
瘫痪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很快林吟儿再次进来了。她将衣服放在他手边,语气中藏着一丝担心:“你自己可以换吗?”
他费力的从嗓子中挤出一个粗哑的,嗯。
“那我出去了,你小心一点。有什么需要的话……”她有些纠结,有什么需要的话,她站在门外也听不到呀。
黎白明白她的顾虑,他费力的伸出手摸索着拉住她的手,轻轻拉了两下。
不用说话,林吟儿却奇怪地明白他的意思。
“我站在这里吗?”她脸颊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手被拉了一下。
“嗯,我站在这里。”她已经猜到,他应该知道她也看不到了。两个盲人就算在一个房间,换衣服又有什么所谓?
这样想着,可等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响起时,她还是忍不住脸颊泛起热意。
空洞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道身影,手上依稀浮现那天替他脱下衬衫时触碰皮肤的触感。她脸颊愈发泛红,忍不住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绞着手指。
黎白半靠着靠枕,他费力的抬起手,试图将T恤脱下,可手抬到一半却怎么都脱不掉,手臂脱力重重落下。
潜意识里他觉得不可思议,人生病居然可以病成这个样子?
他手臂重重落下的声响,让林吟儿惊了一下:“怎么了?是脱不下来吗?”
微弱的哼声在空气中响起。
她赶紧走过去,手落在了他的肩膀处,小心翼翼试探着摸索了一下,衣服已经翻了过来,却卡在了胳膊肘的位置。
她轻叹了一口气,猜到会是这样。极力摒弃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捏住衣服上翻,另一只手举着他的胳膊。费力折腾了好一阵,才终于给他脱下。又费力给他换上那件干净柔软的新衣服。等弄好她额头已经微微有了汗意。
裤子她总不能帮他换吧?好尴尬……
似是感觉到她的迟疑,那只手轻轻推了推她的手。
“那,我先出去了,等十分钟后我再进来好吗?”
房门关上。
黎白喘了几声,头嗡嗡的疼,强烈的恶心感让他瞬间干呕,只是这几天没怎么进食,胃中空空。
他费力的曲回双腿,脱下那条裤子,他忽然感觉到身上很冷,冷到打颤,手都在轻微的发颤。整个人像被包在了一块冰凉的大茧里,一片混沌。
……
“咔——”房门突然发出一声声响。
黎白脑子嗡的一声,已经十分钟了吗?紧张之下竟然有了力气,条件反射一把扯过了被子盖住自己。
林吟儿柔声的问:“黎白,你换好了吗?”
没有声响,紧接着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脸颊顿时绯红。这么久了还没有换好啊……
黎白赦意到达高点,即便知道她看不到,可他仍旧心脏狂跳。慌张之下竟有了力气,快速的用被子遮着自己,换上了裤子。
“好……了……”
他艰涩的吐出两个嗓子里硬挤出来的音节。
“嗯……”
“我去弄条凉毛巾……”
黎白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身上时冷时热。他感觉到一条凉凉的毛巾搭在灼热的额头上。
林吟儿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灼烫的温度让她感到心惊。
她忍不住柔声责怪:“现在难受了吧?之前要你好好吃饭,每天就吃那么一点,你看现在身体抵抗力多差,你还跑去淋雨……”
“……这里又没有医院,烧成傻子可怎么办?”
黎白含着吸管吞咽着水,混沌的脑子依稀能听到她担心的低声责怪,他唇角轻轻翘起。
极少笑的脸露出笑容,平日难驯冷戾的气质一瞬间打破,像是突然绽放的艳色昙花。
只是这道笑,唯一在的人看不到。
又给他换了一条毛巾,林吟儿站起来:“我去做点粥,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来叫你。”
她一出去,一直强撑着的黎白眼睛阖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林吟儿做好粥端着进房间,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却发现床上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
她以为他睡着了,可等了几个小时后再进去,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她慌乱的去试他额头的温度,他额头的温度还是很烫。他似乎昏迷了,推他也没有反应。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虽然失明,但平日按时按点吃饭,好好睡觉,每天散步,根本没怎么生过病。一向都是爸妈在照顾她,她也没照顾过别人,这突然的一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能凭借着记忆,慌乱的翻出酒精给他擦拭身体,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他的腹部、手臂、腿部……
她心里全然没有旖旎的想法,脑子里全都是,他不会烧成傻子吧?他不会醒不过来吧?
黎白睡了一整个白天依旧没有醒来,林吟儿的担心到了极点。
……
黎白这一昏迷,就是两天。
清晨,雨依旧在下。
床上的男人迷蒙的睁开眼睛,长时间的睡眠导致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他动了动手,却碰到柔滑的皮肤。
黎白愣了几秒,小心的轻轻摸索了一下,指尖触碰在她的脸上。
林吟儿趴在床头,太过疲惫已经睡着,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她缓缓睁开眼睛。
脑子清醒过来,她哑着嗓子惊呼:“黎白?你醒了吗?”
“嗯,我睡了很久吗?”
“你睡了两天了……”她嗓音微颤,哽咽起来,“我以为……”
“还好你醒了。”
黎白听着她沙哑的声音和哭腔,顿时心里一颤。眼眶蓦然红了。
印象里她一直都很平静坚强。
“你知道我多担心吗?整整两天了,我一直给你降温,可怎么都降不下来……”林吟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她真的急坏了,她克制不住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还好你醒了。”
黎白睁着空洞的眼睛,听着她强忍的语气,沙哑的嗓音,想到她这两天一直忙碌,想到她彻夜不眠守在床边照顾,他心里压抑的像被人锤了一拳。
不愿添麻烦,还是添了这么多麻烦。她已经活的那么辛苦,却得这样照顾他这个累赘……
林吟儿见他没出声,以为他还病着,蹙眉伸出手想试探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摸索着却落在了他颊侧。
一片湿湿的触感。
她愣住:“你……哭了?”
“没。”
依旧是简短的语句。
她沉默了几秒,“嗯,那是雨水吧,我给你擦擦。”
她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清楚,没有拆穿他。捏了一张纸,轻轻的给他擦拭脸颊。
“吟吟,谢谢你。”
低哑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空洞中响起,林吟儿愣了几秒,眼眶再次红了。
“不客气,我很高兴我也能帮助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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