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风雪正盛,朔风卷起雪粒子,逆着阳光飞去。
怀里柔若无骨的姑娘脸上濛濛的,眼底笼罩着雾气,像只剥了皮的水蜜桃,脆弱,一折便断。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角挂着泪珠。
她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傅崇明憎恨死亡,却又不得不正视死亡。就像许多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倒在眼前,血染红了雨水,他无能为力。这姑娘救了他,傅崇明胸口里猛地一刺痛,她不能死。他手脚有些粗苯,尝试着去探一探她额头的体温,果然,烫的吓人。
冬日里的山谷寂静,傅崇明调整着呼吸,尝试着站起来。可江宝月不让他走,她脑子很乱,像是有火在撩燎,燎的她五脏六腑都疼。只能勾住他的脖子,跟勾着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毫无规律的眨动。
一时之间,山洞里陷入了僵持。好在这僵局没多久便被打破了。过了不久,洞外传来一队人马纷纷的呼喊声:“二小姐!二小姐!”
傅崇明松了口气,终于是得救了。这队伍必定是来寻她的。傅崇明找了个石块,滚到洞外吸引人的注意,最后一眼看她。离得这样近,眉眼反倒可爱了一些,鼻梁与下颌骨都是精致小巧的,勾在他怀里,像只求主人爱抚的小动物。傅崇明心里嗤笑自己,什么时候了都还有这心思。
傅崇明的手指,缓缓落在她皱着的眉心之间。
江家的侍卫看见滚落的石块,跑到山洞前往里打探。果然瞧见了宝月,只是惊呼太子也在此处。他们立即叫了江书和,与随行治疗的郎中。
看见江宝月一身血迹缩在别的男人怀里,江书和胸口刺痛,那男人竟然是太子,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江书和伪装着脸上的恭敬平和,先向太子行礼,再一把把宝月扯出来,抱在怀里。
傅崇明伤口牵动,倒吸一口凉气:“她发了高热,那血是我的。她无碍。”
江书和立即叫郎中过来医治,联系了宫里的人马,把太子接回去。傅崇明虽受了伤,但体质还是好的,即使是脸色苍白,依旧眼如鹰隼。他盯着江书和,最后看了江宝月一眼。见她缩在江书和怀里,柔柔弱弱的,唇瓣湿透。
“是江家文郎?”
傅崇明看着江书和,从容道:“令妹救了本殿一命,实属感激。在朝中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江书和勾起唇角:“谢太子。殿下也要好生休息。”
他转过身,挡住太子的视线。大踏步走出山洞外。
傅崇明依旧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江家府上,宝月依旧发着高热,这个大年过的谁都不顺心。江家的老祖宗坐在榻子边掉眼泪,握着宝月的手:“我这可怜的心肝儿,在山里冻了一整宿,本来身子骨就虚弱……”
江夫人眼角通红:“母亲,您先回去罢,已经守了半宿了。等有了消息,立即通知您。”
老祖宗慈爱的看着榻子上宝月的脸。这姑娘虽是收养的,却活泼可爱,比她的两个孙子都要懂事。这一出事,她的心也疼的厉害。老祖宗摇了摇头:“我这做祖母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干心疼。可怜我的孙女儿。郎中是怎么说的?”
江夫人答道:“已经熬了汤药,喝下去了。说是出了高热,又受了惊吓,落落汗就好了。”
老祖宗思索片刻:“宝月是在哪里发现的?听说还有太子殿下?怎么一回事?”
江夫人说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是太子殿下在山上出了意外,正巧和宝月遇见了。听说,月儿还救了太子呢。”
老祖宗看向她:“这样一来,免不了有人说闲话。等月儿醒了,第一个便来通知我。”
江夫人福身:“是,母亲。”
过了会儿,江书和来了。他刚刚下了朝,官服都未换上,急匆匆的推门而进,见江夫人在房里,问道:“母亲,月儿可好些了?”
一旁的丫鬟接过官袍,叠好挂在一旁。屋中燃烧着淡淡檀香,是宝月平日里最爱的雪松香气,可是她却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江夫人并没有抬头:“喝了药,睡下了。”
江书和心里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他面色木然,缓缓走到旁边,伸出指尖挑开黏在宝月额头上的几缕发丝。
江夫人道:“你妹妹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你回屋休息罢。”
江书和并不移动。
知儿莫如母,江夫人一眼便看出了江书和的异样。她拉开他的手,咳了声:“你妹妹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按理说,你不该这样勤快的来听雨阁。”
江书和动作一滞,抬眸看江夫人。
“可是,她说我妹妹。做兄长的都不能来看么?”
江夫人直直看着:“就是因为你是兄长。兄长便要有兄长的样子。你妹妹逐渐大了,迟早要嫁人,你要记得避嫌。”
江书和扯出一个微笑,低垂着眉眼。双手在袖口中掐住,他面庞玉白,一片翩翩公子的干净模样。声音温和:“是,母亲。儿子知晓了。劳烦母亲在此处照顾月儿。”
江夫人叹气看着江书和的背影。这孩子心思沉,有什么事情都憋在自己心里,从来不轻易同别人说。就这副心性,有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担心,还是赶紧找个世家合适身世青白的姑娘嫁过来,也该收收心了,成天在他妹妹这里跑也并不合适。
江宝月再床榻上躺着,十分不舒服,汗出了满身。脸上也湿漉漉的,细眉微蹙,她闭着眼睛,声音很细:“娘……”
江夫人赶忙拉住宝月的手:“娘在这里呢。”
宝月喃喃:“不是……我娘亲不要我了。……她不要我…”
江夫人接过浸了水的帕子,贴在宝月额头前轻按,一边安慰着:“娘还要你。怎么会不要你呢?娘从小看着你长大,从那么小个小团子长成了个大姑娘。娘亲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江宝月流着泪:“我难受…”
秋雨在一旁红肿着眼睛,手中小瓷碗里盛满刚熬好的汤药,她福身:“夫人,药熬好了。得先让小姐吃些东西才是。”
江夫人接过药碗来轻轻放到塌边悬桌上,抚摸着宝月的侧脸:“月儿,醒醒。”
江宝月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迷茫,烧灼的厉害,脑子混乱,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自己在哪里。层层叠叠的围帐轻晃,坠下来的流苏笼罩在黄昏的温柔光芒里。过了会儿,宝月看见江夫人祥蔼温柔的面容,她回过神,想要开口喊一声,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嘲哳。
江夫人柔声道:“你发了高热,嗓子不舒服,不必开口。来喝些热粥,再把药喝了。”
江宝月坐高了身子,点了点头。脑子里总有事情想不起来,她本来就纤细瘦弱,这样经雪一冻,更不舒服,一身都是冷汗。接过粥碗小口喝了,她也终于能开口说话:“多谢母亲照拂。”
江夫人叹气:“好好养着,喝了药再睡一觉。我的月儿呀,很快便能好。”
江宝月重新躺回被窝里。她脑子里猛地一惊:“母亲,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
“已经被接回宫中了,殿下暂无大碍。”江夫人站起身,掖了掖宝月的被角:“快睡吧,睡上一觉便好了。年初五要回你祖母家,家里的妹妹还等着你呢。”
江宝月柔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江夫人走后,留秋雨夏云在屋里守着。拉下帐子,屋里陷入寂静。一片濛濛的烛火下,门被轻轻推开。秋雨撩开厚重帘子,福身道:“大公子。”
江书和将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个嘘声的动作。
他缓步走到床边,轻声问:“可曾醒过一回了?”
秋雨与夏云不敢噤声,面面相觑:“醒过来一次。夫人看着小姐喝了药,照顾着睡下了。”
江书和挑开帐子,面色十分平静,目光温柔,搭在帐子上的泛白骨节却暴.露了一些心思。床上躺着的小人儿紧闭着双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江书和淡淡看了会儿,放下帘子:“好好伺候着。”
秋雨与夏云福身:“是。”
待江书和走后,秋雨掩上门帘:“这可是奇了怪了。公子总是往小姐屋里跑,我看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夏云往炉子里添上炭火:“谁说不是呢,之前,小姐看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虽说不怕了,我却总是觉得不对劲。公子对小姐必定没什么坏心,只盼着小姐能快好起来。”
秋雨看着窗外。江书和走的很慢,一身白衣飘然,几乎融进雪里了。他竖着柄伞,抹额系在发后,身姿如玉,似乎是很舍不得离开这庭院。
晌午的时候天气彻底放晴,正午的阳光直射到雪地里,发出刺眼的白光。雪一连下了几天,可算是停了。
江书和在书桌前闭目养神。脊背挺直,淡蓝衣摆中绣着纹路,他手指搭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
直觉告诉他,那日在洞里瞧见的一幕绝非偶然。且太子看向宝月的眼神,不想是普通的,而是男人看向女人,炽热,野火燎原。
江书和猛然睁开眼睛,疯狂扫落桌上的竹简木统,站起身来,焦灼的在房间里梭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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