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神情微微有些好转,语调依旧生硬:“你眼睛倒是尖。”
“那是我唯一的儿子, 眼见着他身处危险之中, 我怎么能不多注意着些, ”乔虞轻叹了一声, “皇上说我是责怪你, 那您是冤枉我了。”
“我知道,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所作所为, 已经使您伤透了心,这是我不能感同身受的。”
这一句话说的分外情真,皇帝眸光微闪,显出了几分柔和之色。
自当日事发之后,朝野内外, 后宫上下, 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测皇上的深意和想法,时时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 从中揣摩他所认定的太子人选。
确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受皇上厌弃,再无登上地位的可能后, 众人便将他们彻底忽略了个干净,要不是碍于身份, 就差跟着踩上一脚,以向皇上表明自己跟这些乱臣贼子绝不是一路的。
熟不知, 那到底是皇帝的亲生子,他自己厌恶不喜事一回事儿,旁人也跟着落井下石, 被践踏的何止是两位皇子,皇帝的脸面也不好看。
那些细细斟酌他喜恶的人却没想到这点,跟别提“皇上会因为两位皇子的行为感觉到痛心”这一想法了。
人人都将皇帝想的极度现实而理智,高高在上的仿佛不存在普通人应有的喜怒哀乐。
到最后,连皇帝自己都觉着为两个不孝子伤心是不是他太过软弱和。
这会儿,却等到了乔虞这声肯定,她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会因为两个孩子谋逆犯上而痛心失望。
是啊,虽然他对身为帝王的身份认同感多过于父亲,但都是从小看着长大、曾经也是寄予厚望,盼着他们能成长为天下最出色的少年。
这怎么能不伤心呢?
实际上,都是人啊。
皇帝顿了顿,语气中罕见地透着几分犹豫:“你也觉得,是朕对这两个孩子过于严苛了么?”
其实皇帝倒不是真想毁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只是想从根本上杜绝他们继承皇位的可能。二皇子即使被圈禁,可但凡碰上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或者遇着点喜事,他就能找借口将他放出来,至于三皇子,眼下是亲王世子,就算不过继,来日新帝上位,顶多也就只能封他一个亲王,况且从亲兄弟到堂兄弟,没了竞争关系,三皇子反而跟容易在新帝手下过活。
这两个皇子的性格皇帝看得分明,一个太过鲁莽,一个精于算计,都不是为帝的合适人选,现在就将他们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从另一个角度,不光保护了他们因夺嫡而动手伤害其他兄弟,同时也保护了他们免遭他人不怀好意的利用和算计。
乔虞微微摇头:“您做下的决定,自有您的深意。二皇子和三皇子实际犯下的罪责比之如今所受的惩戒并不能说重,尤其您是他们二人的父亲,两位皇子失了生母,天下若说有谁还能真心为他们考虑几分的,怕也只有您了。”
这倒是真的,这些天就是有拐弯抹角为两位皇子求情的人在,其本意怕也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三皇子不说,二皇子作为曾经太子的热门人选,他骤然倒台,不知有多少人慌张失措,没了方向,又担心遭其他派系围剿失势。
皇帝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你倒是坦诚。”若是换做别人,这会儿巴不得在他面前作出一副慈母的模样为两位皇子求求情,其实话也没错,后宫里的女人狠起来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能利用,对其他竞争对手的孩子,能分出多少温柔善心?
乔虞见他神色放松,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确实是生气,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自持运筹帷幄,将一切局势掌控在手里,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就比如九皇子的伤,谁能想到三皇子会突然冲上去呢?”
想到九皇子脸上留下的疤痕,皇帝垂眸叹了口气:“景谙那儿,确实是朕大意了。”
实际上若不是九皇子突然上前,做出姿态来劝说二皇子,是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
只是他当时被二皇子劫持,奉旨守在隐蔽处的暗卫就是想救,也不敢以重伤二皇子为代价,这么一耽搁,就造成了最后的结局。
皇帝固然遗憾,但若说后悔却不至于,趁这机会,能将挫挫王家的风头也好。
至于景谙,本就身体不好,眼下尽早退出夺嫡之战的血雨腥风,凭借着嫡子这个优越身份,保一世容华总是可以的。
乔虞又道:“九皇子受此无妄之灾,谁能保证来日不会发生到您和景谌身上?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心眼小,您敢赌,我是不敢的。”
听着她把自己和景谌相列,皇帝不复方才的怒气,心口处被一汩暖流浸润,舒神惬心。
“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皇帝叹了一声,眉宇中显出淡淡的柔和。
要再来个胆大妄为敢举兵谋逆的皇子,皇帝气都能被气死。
“您心里有数就好,”乔虞微微笑道,“您是明君,我相信您的所做所为都是为着大周好,只是我见识不深,看不见那么远,就只盼着您和景谌好好的。”
“自古以来,储位之争便充斥着无尽的硝/烟,这么一场寿宴便牵连了三位皇子。您老说我胆子大,这回怕是要让您失望了。”乔虞垂下眼帘,姣好的侧脸在烛影中显出精致的弧线,影影绰绰间,昏黄的光晕将她衬得越发静谧动人。
“即使我不曾关注前朝的事儿,但多少也能猜着,因着我,怕景谌也入了不少人的眼吧?”她笑了笑,“皇上,我不是个尽责的母妃,景谌长成什么样了您比我还清楚些,我斗胆问您要个恩典,若是有朝一日,景谌犯了错,我宁愿您罚他,也不能如三皇子一般,将他从您的儿子们中抹去。”
乔虞好看的眉眼间流露出轻飘飘的愁绪,同如山泉水般柔软清澈的明眸情深动人,“待几百年过去,后人能将您和我联系在一起,就怕是只能通过景谌了。”
史书上,连皇后都只能留个姓氏,跟何况她们这些嫔妃呢?存在的位置大约只有介绍某位皇子出身的时候顺带提一嘴吧。
皇帝微微凝眉,心头泛起酸酸麻麻的痛意,他不自觉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软嫩的触感十分舒服:“刚不是还说自己眼界小,看不见太远的事情,这会儿就开始畅想百年之后的事儿了?”
乔虞抬眸看着他:“就如我方才说的,大家都是人,总会迎来那么一天的,谁说的准呢?”她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说不定明天我就同容贵妃一样突然就没了……”
话音未落,皇帝忽而用力,包裹在她手外边的大手倏然收紧,乔虞吃痛一声,惊讶地看他,只见皇帝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你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
乔虞反握住了他的手,安抚着笑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
对此,皇帝没好气地说:“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不知道分寸。”
乔虞乖巧而温顺地笑了笑,并未多与他辩驳。
过了一会儿,已然冷静下来的皇帝黑眸中泛起几缕复杂之色,抓紧了她的手,转而低声道:“朕问你,如果有朝一日,朕选择让景谌为太子……你待如何?”
乔虞面上的笑意一顿,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
皇帝清算世家的日子来的并不晚,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一手捧起来的陆家。
就如同皇帝在寿宴当晚,不避讳地揭露二皇子和三皇子谋逆,背后借助了手掌兵权的陆家。
久久不理会,就在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皇上又要包庇陆家之时,皇上不顾陆修容的跪地求情,下旨从西北召回了武安侯,虽说并未表露出对武安侯有重惩的意思,但透露出来的种种迹象,表明皇上有意收回、或分散陆家手上过分集中的兵权。
除了陆家之外,王家最近也是风浪骤起、自身难保。
因着九皇子脸上落下疤痕,王家无法,只能另辟蹊径,联合太后开始重新推举起七皇子来。
至于皇后娘娘那儿,为防止她受到刺激一睡不醒,这会儿都没人敢同她说起九皇子的真实情况。
而对皇帝来说,王家此举是撕毁了虚伪的面孔,明目张胆地表明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而已,所以没了九皇子就看中了七皇子,这两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和王家走得亲近。
这样居心叵测利用他儿子的行为让皇帝十分厌恶,原本打算对准谢家的枪口瞬间调转过来,瞄准了王家。
皇后病入膏肓,他们能借势的不过也就是太后而已。
正好,查出太后与容贵妃之死,已经二皇子谋逆一事有牵扯的皇帝也不愿在自个儿后宫留着这么个杀伤力极大的隐患。
皇帝手指一松,翌日王家就爆出了不少纵容后辈和下属骄横跋扈、为祸百姓的事情,受害者一朝如雨后春笋,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向世人控诉王家的霸道不良。
其中也不仅仅是京城中的,北上南下,处处不缺。
王家是百年世家,最为人所忌惮的是他们的宗庙和根基都不在京城,旁系遍布五湖四海,这时候反倒成了弱势,天南地北,这么多桩案件中有真有假,可相互之间证实一下来回就要好几月,三人成虎,时间上早就足够把假的说成真的了。
这些小手段不过是让王家焦头烂额,无暇关注其他的罢了,比如太后娘娘那边,实际上已经闭宫念佛好几个月了,却一点动静都没引起王家的警觉。
慈宁宫内,
太后正跪坐在佛前闭目念经,隐约听见门轻轻开阖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露出混沌如深潭般的眼眸,淡淡道:“怎么样了?”
苏嬷嬷悄声走进来,对着太后的提问,迟疑着摇了摇头。
太后眸光一滞,嗤笑道:“皇帝这是打算把哀家给囚禁了?”她纵横深宫几十年,万万想不到居然还有一天沦落到受制于人,连消息都传不出去的地步。
苏嬷嬷平日也劝太后不要跟皇上相争,本来就不是亲生母子,若再起了龃龉,皇上是天子,哪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其实您又何必呢?”苏嬷嬷叹道,“无论是哪位皇子为储君,都得尊称您一声祖母,有您的庇护,王家定能昌隆百年的。”
太后面色冷峻:“哀家这身老骨头能活多久?就算哀家还在,就一定能保下王家?你看看外头闹得,要说没有皇帝的意思可能么?他啊,这是要对王家动手了。”
她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寒芒:“如今,也只能让局势乱起来,趁着皇帝应接不暇的时候,才能有哀家插手的余地。”
“皇后那儿,可以动起来了。”
太后目中带着精光,语气沉稳而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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