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没过几天, 执行力比皇后更胜一筹的霍妃就拿着先前那名花房宫女亲人的踪迹上太宸宫求见皇帝去了。
宫妃本是不能跟外界随意通信的, 但像皇后和霍妃这样家世背景雄厚的, 家中身有诰命的长辈向宫里递帖子, 还能不允?
相比起来,贤妃就没有这样的底气了,故而落后了一步。
霍妃查出那名宫女原有一名兄长和两个妹妹, 加上双亲, 除了她在慎刑司中,其他人齐齐整整,尽数死在京郊外的庄子上。
再往深一查, 庄子是一位孟姓夫人的陪嫁,这位孟夫人恰巧又是宣昭仪母亲庶出姐妹的女儿,虽说一表三千里, 常年同住京城也不见有什么来往,但并不影响众人将嫌疑往宣昭仪身上靠。
好在皇后学会慎重了, 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出师未捷, 倒没有如霍妃的意直接把宣昭仪传过来问罪,而是将证物往皇上的御案上一方, 面上做出一副以君为天、凡是就由您做主的恭婉和顺,结果一回头就把风声透露了出去。
兵不血刃,皇后也是长进了不少啊。
当流出来的话传到她耳朵里, 乔虞略带讽意地感叹道。
夏槐很是愤愤不平:“主子,外头的谣言愈演愈烈,咱们不能让那些人这般污蔑你啊。”
乔虞轻笑道:“再等等。”
听她这么说, 夏槐到底按捺住了心头的冲动,又有些好奇:“主子,您在等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翌日,原本已经好转的十皇子不知怎么病情骤然恶化,长春宫连忙唤太医过来诊治,然而他这次病得更急,一天都没挨过去,匆匆闭上了眼,再没有睁开。
消息传过来,就连乔虞也不敢相信那人真敢下这么重的手,害死仇人的孩子是一回事,触犯皇帝的逆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想活了么?
乔虞尚在震惊之中,夏槐已然想得更远了:“主子,十皇子夭折……会不会又是他人拿来陷害您的罪名啊?”饶是她如何沉稳,眼下也慌了起来,杀害皇子,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九族都得赔进去。
乔虞恍然想起人家胆子这么大,是仗着有自己当替罪羊呢?
“你去给方得福传个口信。”她对夏槐说,“下下去的饵,让他可以提起来了。”
十皇子的离世,将宣昭仪推上了风口浪尖,配着从坤宁宫传出来的消息,任谁都猜测是宣昭仪毒害了十皇子。
要不是灵犀宫实在特殊,又拿捏不准帝后的态度,指不定有多少人过来试探或者干脆谴责宣昭仪的心狠手辣。
然而到了下午,一个背着包袱差点从皇宫西侧角门溜出去的宫女被守门的侍卫扣押了下来,原本以为是哪宫的小宫女忍受不了寂寞想要逃出宫去,没成想从这宫女的包袱中搜出的好几个男子拳头大小的金元宝,沉甸甸的,就是在手上放一会儿都觉得酸。
侍卫当即上报到了皇帝这儿,再一查这宫女的底细,吼,居然也是花房的小宫女,还是同先前指证宣昭仪的那名宫女在同屋住的,交情颇深。
理所当然的,这宫女最后也没逃开往慎刑司一游,在魏大公公兢兢业业的审问下,这个清瘦柔弱的小宫女苦苦熬过了十鞭,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招认了说是好心的主子知道她家中兄长不成器欠了外债,这才赏赐的钱财帮助她家中渡过难关的。
魏公公高冷地哼了声,一个字都不相信,欠多少债要这么大的金元宝去填?是她兄长魅力太大还是庄家钱太多、甘心借给个穷小子挥霍?
一抬手,又是十鞭打下去。
如此翻而复始,这名宫女的背景也查了出来,她名叫苒儿,原是伺候先帝卫太妃的,后来卫太妃亡故,这宫女就被内宫局分配到了花房做事,因着在宫中待得久,资历深,来往的宫女太监都唤她一声姑姑。
但实际上苒儿年纪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十九岁,按着宫规,六年后才能出宫。偏偏宫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来信,说家里头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他必须在今年内成婚。
她知道后就急了,恰巧有位主子让她办点事,保证不会有危险,又能帮她提早出宫,苒儿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却没想到这一步踏出去,转眼就跟谋害皇子的大案牵扯上了。
事实证明,只要不涉及爱情,凭着苒儿在后宫中多年的经验,凡是还讲究个谨慎,她招认说尽管不知道指使她的人是谁,却暗中留下了那位主子经她的手、传给那位向十皇子下毒的宫女的纸条。
就那么两张,还是苒儿偷偷捡起烧了一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好的。
魏十全将找出来的东西呈上去,慢悠悠地从昏暗寂冷的慎刑司里出来,呈给皇上过目后,才继续查下去。
皇帝看了那些搜出来的纸条一眼,随后就交给了皇后过目,同上回借笔迹指认了宣昭仪一样,皇后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青竹纹路的纸面,与去年柳州进贡的鸾青纸一般无二。
她嫌弃这类纸薄,内宫局献上来的时候随手赏赐了下去。
其中就包括了在佛堂中抄经念佛的安修仪,她原先住在听竹楼中,爱竹之名人所尽知,那时候还没出三皇子和王姑娘这事儿,皇后因安修仪献方子助九皇子身子好转,对她颇有好感,故而将大半的鸾青纸都送了过去。
眼下王安两家闹翻了,皇后自然不会为安修仪遮掩,张口就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皇上。
安修仪的城府之深,皇帝也有数,听闻皇后的话,并没有像宣昭仪那样直接将人传过来问话,而是按下不表,在暗中让魏十全仔细盯着。
就在这个时候,悲痛欲绝的夏婕妤悠悠转醒,虚弱又坚定地恳求皇上允许她加入查明真相的队伍:“妾绝不能让十皇子白白在这世上来一趟。”
对于一个刚刚丧子的母亲,谁能忍心拒绝她呢?
然而,在长春宫中安慰夏婕妤的皇帝,突然从魏十全处收到了一则消息,除了苒儿之外,另有几个花房的小宫女称近来隐隐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她们,而且管事的嬷嬷也有些不对劲,好似是特别关注苒儿等人的人,即使她们心神不属时候摔坏了几盆花,嬷嬷也不过就罚了月例,连声严厉的斥责都没有,转而又将在各位主子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让给她们。
魏十全自然而然查到了花房管事的嬷嬷头上,发现其背后与不少宫的娘娘们有过来往。
“禀皇上,奴才查了花房中的几录,发现这嬷嬷近来往后宫中送花,凡是四品以上的主位娘娘,都是自己亲自往各宫送过去的。最近称自己腿脚不适,将例行送花的任务渐渐下放交给下属的宫女,尤其是往长春宫的,便是交给了那名给十皇子下毒又指证宣昭仪的宫女负责。”
这个嬷嬷实在不像个心胸广宽的,突然就把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好机会拱手让人,怎么样都有些不对劲。
皇帝思忖道:“可有太医院的脉案?”
“有,”魏十全道,“脉案中记载她腿上是旧疾未愈,留下的病根,恰逢阴天下雨,便酸疼难忍,连下地都不能。但奴才问遍了花房中的宫人,不止一人见着她外出行走,没有一点重病的迹象。还有人曾听她吹嘘,虽然只身处在小小花房之中着实,但等日后年纪大了放出宫去,攒下的家底不一定会比主子娘娘身边伺候的嬷嬷差。”
这其中可作的文章就大了去了。
皇帝微眯起眼:“人抓起来了么?”
魏十全略微浮现出一丝惭愧:“奴才去晚了一步……那名嬷嬷,已经饮毒死在自己房中。”
“砰——”皇帝将手上的口供重重往桌上一拍,低沉地声线中可以听出平静底下的震怒。
“查!”
幼子的离世显然点燃了皇帝的怒火,仅仅是几个奴才还不足以平息。
在魏十全离去之后,皇帝下旨,传唤了安修仪入太宸宫见驾。
皇帝对安修仪的印象已十分模糊,隐隐想起是个温婉聪慧、才情卓越的女子,再看她一身素衣,眉眼冷淡,白皙的面容上不见一丝岁月落下的纹路,一双如寒潭漩涡般的黑眸却流转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意味,令他恍然感觉眼前这个女子比他印象中的更为深沉。
满腹的思绪一点没从他面上显露出来,皇帝淡淡地让人那张鸾青纸给她看:“这可是从你宫中流出来的?”
安修仪垂眸,都不用看上头的字,只看那张纸,就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回皇上,妾在佛堂中日日誊抄经书,以示对佛祖的虔诚之心,偶有不小心染上墨斑,或者妾自认心思不定的,都收起来让宫人处理了,不小心流出去一些,被有心人捡到了也不稀奇。”
她的语气甚是平和,既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心虚,也没有被冤枉的惊慌,反而像是同皇帝陈述着一个事实,坦然而平静。
便是为着这份沉稳,皇帝也愿意高看她一眼。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说说,谁能这样胆大妄为,把手伸到你这里?”
安修仪唇边扬起一抹浅笑:“皇上您怕是高看妾了,妾不过是个被您冷落、放逐的嫔妃,全靠着三皇子才能维持这仅有的体面……算起来,妾确实是个极好利用的目标。”
“是么?”皇帝轻笑道,深沉的黑眸中凝出点点冷意,“安修仪果然是书香门第养成的大家闺秀,其修养之深,朕感佩不已。”
“承蒙皇上看得起,是妾的荣幸。”
“你既然知道,朕给你的体面都是看在景询的份上,又为何不知收敛?是想让景询因有你这个生母而蒙羞么?”
不轻不重的语调,化作一道冰刃深深刺入她的心中,迸发出的寒气将她上下都冻的严严实实,连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沉默良久,安修仪忽而自嘲地笑了一声:“皇上,您还是这样擅长戳人痛楚。”
皇帝看着她的眸中露出深意:“你倒好似对朕十分了解?”
“妾不敢,”安修仪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已然恢复了方才的从容,“您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天下谁都不能违背您的意志,妾在您身侧侍奉有十几年,却还是不敢称自己有多了解您。”
“三皇子……从出生起便不容易。是妾无能,中了他人算计,才导致这孩子尚在娘胎中就受了罪,出生时连五斤都不到,小小的人儿哭起来都又轻又弱,叫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您能理解妾对三皇子付出了多少心思和精力么?景询,就是妾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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