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全自从被皇帝打发到暗处后,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忠那老小子在皇上跟前春风得意, 他就得常年待在阴暗潮湿的小方屋子里头, 想方设法从一群背景不明的宫人中问出真相。
天地良心, 他虽然是太监,但心理还算正常, 天天围观血腥场景, 凄厉的惨叫声也是很有压力的。
这还不算什么, 偏偏这些被送进来的奴才,口风越严,其背后的主子来头越大,真是进进不得, 退又退不得,短短一年,他是身心俱疲, 头发都白了大半。
魏十全觉着自己一步一脚印, 好不容易在刀尖上走到现在,结果老天不开眼, 这就遇上死劫了。
他跪伏在地面上, 顶着皇帝的威压,一咬牙, 把方才禀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皇上,问学所中的宫人,包括死在杖责之下的, 奴才都已经一一查验过身份,追究底细,两位皇子身边共有四个奴才来路可疑。这几人在被内宫局委派去问学所之前,都在御花园、花房、宝华殿这几处当值,按理来说,并无侍奉主子的经验,是不能派去皇子身边伺候的。”
“奴才审问了三天三夜,刑罚之下,无一人招供。因而奴才顺藤摸瓜,几经探索,从宫内一路查到宫外,才发现这几个奴才家中购置的产业,明面上是正当经营所得,暗地里却牵扯上了王家。”他顿了顿,小声补充道,“是皇后的母家。”
难道皇后还能对自己下手不成?
这个念头一窜入脑海就被皇帝否决了,皇后就是要施苦肉计,也不会下药性如此隐蔽的毒,况且依她对这一胎的看重,不大可能拿腹中孩子冒险。
思绪一转,他随即想到就王家不是只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元孝还在的那会儿,前朝不稳,后宫更是混乱,先帝的太妃们个个不安分,偏皇帝为了孝道不能刚登基就把庶母都赶出宫去,能名正言顺管教她们的太后以此为筹码,要求皇帝在朝堂给予她母家一定权柄。
这只是小小的试探,太后和皇帝都心知肚明,但凡他退一步,日后便再难压制回去。
所以,皇帝无视了太后的暗示,授意元孝皇后不择手段稳住后宫,同时他私下给了她一定助力,能保证她在争斗中不落下风。在这个过程中,元孝皇后趁势在宫内安插了不少自己人,皇帝念及她终究要管理后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
元孝去后,后宫简贵妃一人独大,新后资历不深,入宫后又被四妃排挤在外,即使在太后和皇帝支持下登上后位,仍旧底气不足,后来倒慢慢起势强硬起来,皇帝以为元孝把人手交给了她,也就没去仔细查。
是他忽略了,元孝在这后宫里最惦记的可不是这个妹妹。又或许是他猜到了而不愿去细究,一个母亲临终前给孩子留些保障是人之常情。
宽阔的殿内寂静得可怕,皇帝沉默着,等心口满腔的惊愕和怒意一点点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疲倦,良久,他缓缓出声道:“你先下去,此事就烂在你心底,日后不准在提。”
魏十全心神一松,忙磕头应道:“是。”
他一走,殿内就剩了皇帝一人,他平日里早已习惯了独自批阅奏折、处理政事时候的清净,眼下也不知怎么,心头骤然涌起了一股怅然。
他不自觉的起身走出殿外,守在门口的张忠俯身问他:“皇上,您要往何处去?奴才这就去备轿撵。”
皇帝这时候心烦意乱,实在不愿再见着一张张口蜜腹剑的虚伪面孔,随口说:“不用了,朕随便走走。”
张忠不知魏十全进去跟皇帝禀告了些什么,但一联想宫里头发生的事,就猜到其中牵扯不浅,说话行事越发小心了些,恭恭敬敬地跟在皇帝后头走,满肚子奉承讨喜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皇上心思深,万一哪儿说岔了,他张大公公可也只有一条命。
一路上,皇帝一言不发,气势冷肃,张忠欲言又止,暗自考虑起跟魏十全化敌为友的可能,次次他一来,皇上心情就不好,皇上心情不好,这罪不还得他受吗?越想越不平衡,张大公公果断把和好的提议抛到脑后,暗下决心找着机会也得坑那老小子一把,让他也尝尝这担惊受怕的滋味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宫里也有不怕皇上生气的。张忠眼睛一转,往前小走了两步,轻声说着:“皇上,奴才忘了禀报您,方才内宫局传话说,宣昭仪娘娘的生辰快到了,不知是个什么章程?可否要置办晚宴?”
所以说人运道一来,挡都挡不住。这位主儿去年还是小小的容华,眼下却成了昭仪娘娘,还育有一子,光看满月礼的规模,就知道八皇子日后也是个受宠的,别人不知道,张忠可知道皇上送了不少好东西去灵犀宫为八皇子添福,难得这份心意,皇上这是怕八皇子招了太多人的眼,有心低调呢。
可惜皇帝现在烦得就是孩子,从小看着长大、再天真可爱不过的女儿,转眼就能对她血脉相连的姨母和弟弟/妹妹下这样的重手。
天潢贵胄,真论起来也不过如此。
大公主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不凡,他也有世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唯独对这个女儿,从未有过轻视之心,甚至较之老二老三更为疼爱,怜爱她年幼失母,愧疚将她小小年纪送去五台山陪着太后清修,可以说,即使是大公主的兄长,他的嫡长子还在世时,也没得他如此宠爱。
皇帝甚至还想过,皇后要是生了个嫡子,王家对大公主定不比之前上心,他便下旨赐她封号,从富饶之地中选一处给她做封地,这样纵使日后出嫁,纵使他不在了,随便她哪个弟弟即位,也不敢违背父令,总能保她一世荣华。
大周开国以来,除了太.祖帝时有开疆扩土之功的镇国公主,还有哪个公主有自己的封地?
所以呢?皇帝怔了一瞬,停下脚步,遥遥望向清幽的月亮,是他太过宠爱纵容她,反叫她唯吾独尊,心狠毒辣了起来么?
“张忠。”他忽然出声,声调低沉,张忠忙应道:“唉,奴才在。”
“你说说,这宫里头,朕最宠谁?”
张忠一愣:“这、皇上您宽仁待下,雨露均占,对哪位主子都宠爱有加……”
“你老实说,”皇帝利落地打断了他,“朕恕你无罪。”
张忠犹豫了会儿,回道:“这满宫的娘娘们,要说在您心头的地位,自然谁都越不过皇后娘娘去。”他先打了个底,才实话说,“若说宠爱,近来倒是宣昭仪娘娘得您眷顾最多。”
宣昭仪?
皇帝深思片刻,出声道:“那就去灵犀宫吧。”
“是。”张忠缓声应道,转身吩咐底下的人把御撵准备好,暗自舒了口气,去灵犀宫就好,但愿宣昭仪娘娘能哄皇上高兴的本事还没生疏。
灵犀宫内,乖宝喝了奶就被抱下去睡了,乔虞坐在摇车旁,安静地等着他睡着,才悄声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坐在镜奁前,夏槐动作轻柔地替她卸下发髻上的珠钗,乔虞忽然想起来:“诶?皇上今晚在哪儿歇的?”
自从上回皇后出了事,这几天皇帝都留宿在坤宁宫,加上坤宁宫又传了话来,说免去晨起请安。这宫里头已经传出风声说皇后娘娘要不好了。
乔虞怀疑帝后可能是合起伙来下鱼饵呢,故而这几日吩咐方得福把打探消息的小动作都止住,别被人带沟里去了。
夏槐道:“回主子,皇上今儿好似是在太宸宫歇下的,也没听传幸了哪宫的娘娘。”
乔虞摘下耳环的动作一顿:“哦?”皇帝难道是查着幕后黑手是谁了?
正想着,门外倏然响起:“皇上驾到——”
乔虞和夏槐俱是一惊,夏槐看着自家主子解下的墨发,慌忙道:“主子,怎么办?要不奴婢在给您简单挽个发髻吧?”
“不用。”乔虞拦住她的手,“来不及了。”
皇帝突然过来,还不知道是福是祸,还是别耽搁了。她眸光流动,抬手解下腰间挂的宫绦,“你用这个,把头发松松系起来就好。”她今日配的宫绦是两指宽的朱色绸带,点缀在墨发上,一分艳色能显出十分动人来。
乔虞迎出门,皇帝身后跟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往常都是守在宫外的,这回也不知是他忘了还是怎么,直直就跟跟进来,加上人手一盏明亮的宫灯,以及皇帝身上寒气的烘托,乍一看跟电视剧里头抄家的阵势似的。
乔虞心抖了两抖,福身问安:“妾给皇上请安。”
“宣昭仪。”皇帝沉声开口。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头一回这么叫她,乔虞纳闷极了,又不敢直接问,放低了声音,迟疑着说:“皇上…?”
皇帝刚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径直拉了她的手往室内都去,就落下一句:“你们都在外头守着。”
“是。”
夏槐和南书见皇上面色冷凝,心下不安,担心自家主子成了出气筒,下意识地跟上去,在门口被张忠拦了下来。
“两位姑娘莫急,”张忠笑眯眯地道,“皇上和宣昭仪娘娘一向和乐,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话音一落,屋子里头就传出来摔杯子的声音,清脆冷冽的一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尤其响亮。
张忠:“……”
他默默地回过头,对上两双焦急担忧的脸庞,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疼。
回过神来的张大公公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把宣昭仪跟前大宫女给安抚下来,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在心底祈祷:宣主子唉,您可千万要挺住啊。
被寄予厚望的乔虞看着一地的碎片和茶水,觉得自己有点挺不住了。
“皇上,”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去,“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尖叫了,恨不得化作实体上前使劲抓着他的肩膀边摇边咆哮。
什么?给皇后下毒的居然是大公主?!
这关我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啊啊啊!我一点也不想听!!
知道的越多会死得越快你知不知道?!
乔虞一不小心对上皇帝黑漆漆的眼睛,偏偏他又正好背对在月光,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头,搭配着一声慑人的气势,低头沉沉地看着她。
只要说是鬼,一点违和感没有,还是鬼王那级别的。
乔虞小心肝吓得一跳一跳的,皇帝把这皇家隐秘都告诉她了,不是打算让她给大公主背了黑锅然后直接弄死封口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死要死,取个标题想了十分钟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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