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贵妃的帖子, 纵是乔虞也不敢拒。她不比其他妃嫔, 说话行事多有顾忌,就是结了怨,也会记在心上秋后再算账, 简贵妃却讲究先发制人,甭管后头怎么受罚,至少亏先让你吃定了。
人家就是有这个底气,陪伴皇帝多年,情分胜于他人,家族又倾力捧着她,听闻此次万寿宴上没见到简贵妃, 霍家人第一时间就进宫向皇帝赔罪了, 话里话外都是数落着简贵妃的不是, 皇帝能怎么办,还能跟自己的妃子计较么?
他当场说了几句宽容的话,第二日霍家人就进宫了,听说是在瑶华宫好生数落了简贵妃一顿,直将她斥的泣不成声、懊悔不已……说实话,这没几个人信, 但谁也不会缺心眼去质疑,最后还是太后派了人来,替简贵妃说了情,才将霍家的老祖宗、霍太老夫人,请回去。
这样几番下来, 简贵妃的声势又起来了,甚至比以往更盛。可见在古代,家族的支持对女人来说何其重要,尤其是在皇宫。
皇帝就一个,就是一时争赢了,后头总会有更年轻貌美的后浪源源不断地涌来;而妃嫔们视为性命的子嗣,最后能不能成才不还得看娘家给不给力么?
总之,乔虞去赴宴的时候,除了皇后,但凡眼熟点的人都来了,连皇后跟前的杨婕妤都没落下。
她随意找了位置坐下来,抬眸打量过去,就见乔韫正挨着柳贵嫔,低眉顺脸地坐着,连见她过来都未有反应。
柳贵嫔笑语嫣然地同淑妃说着话,神色一派轻松自然,漂亮的凤眸弯起来,其中的笑意都溢出明艳的光泽来。
乔虞虽然没有特意去关注,但也依稀听过,自上回的事情发生以来,简贵妃虽然是禁足了,柳贵嫔身上的宠爱也降了一大截。万寿节上本想以精湛的舞艺重夺宠妃宝座,谁知意外赶上了夏芳仪那回事,如今一月过去,皇帝连永寿宫的门都没踏进过。
即使这样,她神色中却一点不见消沉。
作为令自己被禁瑶华宫、错过了年节和万寿节、在前朝内宫丢尽了脸面的罪魁祸首,简贵妃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柳贵嫔。
她青葱玉指般纤白的手捻着茶盖,缓缓划开面上浮着的几缕茶叶,轻抿了口清茶,砰,茶盖落下,薄瓷相碰间,发出了声脆响,不重,却足以将众人的注意力拉过来。
“柳贵嫔与淑妃说的什么?笑得这样开怀,不知是有了什么喜讯?倒不如说出来,让众姐妹一同乐呵乐呵。”简贵妃美眸微眯,笑着望过去。
任谁都能猜到她针对的是谁,柳贵嫔垂眸,轻声道:“妾是许久未见这满园春色,心喜之下难免有些忘形,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是么?”简贵妃略微拖长了音调,自然便流露出一股气势来,笑道,“柳贵妃这么一说,本宫才想起来,今天请各位妹妹过来,是为了赏花的,现在倒只顾着喝茶说话了,白白浪费了这园子里的盎然春景。”
“大家还是起身走走吧,让守园的奴才挑几处好的地方,咱们姐妹一起走走逛逛,赏味园中盛景,也颇有几分趣致。”
简贵妃此话一出,众人自无有不应,其乐融融地把肩共游,一边同身旁的人说笑,一边顺着人流闲逛着。
乔虞觉着最前头的简贵妃手上要拿把鲜艳夺目的红旗子,她们这就更像旅行团了。
思绪胡乱转着,乔虞再往前看去,才发现夏芳仪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自己前头,她原是紧跟着贤妃的。
她远远一瞧,才发现陆修容已经越过柳贵嫔等人,转而同四妃走到了一起,碰巧德妃从来不露面,她同另三位一道,谈笑风生,十分亲近,不知道得还以为她已经位列四妃了呢。
乔虞收回视线,敛眸藏住了眼底骤然生起的几分警惕,夏芳仪是有身孕的,上回闹那场还不晓得是不是他人有意为之,她可不想被奇怪的“意外”牵扯进去。
她不经意地放慢了步伐,与夏芳仪稍稍拉开了距离,同时,也不免跟身后的人更靠近了些。
竟是乔韫?乔虞面上显出些许诧异,自从上回她撂了话之后,乔韫便再没主动找过她,也不知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还是被她的话伤了自尊。
察觉到乔虞回眸望过来的视线,乔韫侧首看了她一眼,继而颇为冷淡地别过了头,没理会她。
乔虞笑了笑,也不甚在意,径自回过头,单论起位分,她在乔韫之上,若乔韫真将她原先的话听进去了,就不该在大庭广众行这幅做派,周边有多少耳目,一个极小的动作在有心人的渲染下都能成为罪名。
那厢许知薇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唇边暗暗勾起一抹笑意,眸光一转,自若地开始欣赏其沿路的景色来。
前头简贵妃正和身旁的几人谈论起这御花园中哪一块是原来就有,哪一块又是皇上登基后新种的。这宫里头,但凡涉及到皇帝的,人人都不免关注几分。
简贵妃是潜邸旧人,服侍皇上的日子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长,其他嫔妃们自是积极地竖起耳朵,要是能从她的口中探听到一点皇上的喜好,便再好不过了。
乔虞也不能免俗,仔细听了几句,见简贵妃话里话外都在暗暗炫耀自己与皇帝是多么熟悉、旧日里有着多少情分,也就没了兴趣,还不如纯粹只欣赏道路两旁的花红柳绿,迎面吹拂在面颊上的柔柔春风,暖意中夹杂了几缕清新花香,真真是心旷神怡。
惬意间她倏然听见有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错眼瞥见了四处散落,在鹅卵石子路面上蹦跳着的莹润小珠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芒,凌冽地差点灼伤她的眼,
乔虞一惊,从脊髓出陡然冒起一股子寒意,一瞬间她全身都仿佛被冻僵了,几乎动弹不了。短短一个呼吸间,她脚底下就滚进来了一个圆圆的东西,身体跟着一滑,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
该死!她前面可是身怀有孕地夏芳仪啊……
电光火石之际,乔虞忽而闭上眼,贝齿紧紧咬住唇瓣,狠狠心,将全身力量往脚上一沉,她隐约都听见了自己脚踝处清脆的“咔哒”一声,再也没有力气支撑,随着惯性向旁边倒去。
就这么没有一丝准备倒在石子路上的痛楚简直无以言表,再加上脚踝处伴随而来的剧痛,乔虞一时脑子都是懵的,眼前满是晕花,骤然就彪出了两行泪,溢满了唇齿的铁锈味令她排斥地皱起眉,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她没白白受伤,在她往旁边一到后,那几颗珠子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前方,夏芳仪也没能幸免,尖叫一声往后倒去,连她前头的柳贵嫔也不知怎么就摔倒了,与她们二人不同,她是向前摔的,头重重地磕到在转弯处的一块假山隆起上。
“主子!”
“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快去请太医!”
摔倒的几位宫妃都各有贴身宫婢前来搀扶,就这么点宽的路,挤成一团,衣裳鬓发都凌乱起来,其他嫔妃的宫婢被挤出去后也看不见自家主子如何,担忧之下,只能死命地往前冲,场面实在是混乱不堪。
乔虞在确定夏芳仪摔倒跟自己无关的时候,便暂时松了一口气,随机就被喷涌而至的痛意混沌了思绪,她依稀听见夏槐呼唤她的声音,无奈脑子一懵,就是看见、听到什么,也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直到她模模糊糊看见被挤到她面前的乔韫,她这个角度也看不到脸,只依稀见她双手紧紧攥在腰间,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
乔虞直觉不好,勉强借着唇上的伤口定了定神,凝目望去,才看清她掺珍珠线穗子的宫绦散了开来,只剩了弯弯曲曲的丝线空落落地悬挂着。
她本就混乱的脑子更是嗡得一声,闷闷泛疼,恨不得就此晕过去才好。
可惜她不能。
乔虞手上一用力,低声费力地问:“柳、柳贵嫔,怎么、怎么样了?”她发觉自己方才慌乱之下把舌头都咬伤了,短短几个字吐出来疼得她一抽一抽的。
夏槐在人群混乱起来的时候,就眼疾手快地跟南书一起将她撑着往后挪了一些,好歹没被波及到。
闻言,她忧心忡忡地面容中流露出了几丝凝重:“柳贵嫔面着地倒下去的,伤到了脸,血流了一大片,现在人已经晕过去了。”
脸?
乔虞不由苦笑一声,得,一个怀着身孕,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毁容,现在看来,反倒是她伤得最轻了。
那就更不能晕过去了。
“夏、夏芳仪呢?”
“夏芳仪好似惊动了胎气,捂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夏槐谨慎地小声道,“简贵妃娘娘已经传奴才去请太医了,又召了人来,打算将主子您和柳贵嫔、夏芳仪等几位伤得较重的娘娘,先送去临近的宫室安置。”
全身上下,仿佛每一处都有痛意传来,好在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摔在地上的手臂那处多少好一点了。
乔虞深吸了两口气,“南书扶我起来,夏槐,你去跟简贵妃说,我无碍,让宫人们以柳贵嫔和夏芳仪为重,不用顾忌我。”
“主子?”南书被吓得不轻,往日稳重的人看上去都有些木讷了,“可您身上的伤……”她见自家主子倒下的时候,一时都不敢动手触碰。
她家小姐自幼娇生惯养,从未收过这么重的伤,唯有学刺绣的时候,玉指上戳了好几个窟窿,这就引得二爷心疼不已,再也不肯让小姐练女红了。
如今见到主子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心痛难忍呢,南书一想,泪水唰唰地就往下掉。
乔虞忍着痛睨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是是。”南书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到底抹了抹脸上的泪,急匆匆地起身去了。
夏槐比她想得更深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主子,您是担心此事会关系到您?”
乔虞只觉鼻间血腥味弥漫,十分不喜,因而不愿多说,只道:“以防万一罢了。”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