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明瑟阁, 下了坐撵,熟门熟路地走到内室,就见乔虞窝在罗汉床上, 腿上盖了件白底紫色散花图案的短褥,纤指捻着针线, 正在一张月白色的帕子上绣着什么。
想起上次那块被他拿走放到寝宫里的绣帕, 他不由生出些好奇:“这次又打算绣什么?”
乔虞已经习惯了他悄无声息的出现, 淡定自若地停下动作, 把绣帕递给他看, 信誓旦旦道:“您随便看,我赌你猜不出来。”
闻言,皇帝起了兴致,掀袍坐在她的身侧,单手接过绣绷,看着上头描着花样子, 有圆脑袋、五官、身体四肢, 依稀可以辨认出人的轮廓来, 但鉴于前车之鉴, 他也不敢确定这是人还是哪种动物的奇特形状。
“你这回看上什么小狗小猫了?”
“您说什么呢!”乔虞不满地从他手上把绣绷夺了回来, “这上头画的是我。”
“你?”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回想起花样上画着的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双眼,笑道,“是有些像你。朕想着,虞儿幼年时大概就是这样机灵可人?”
乔虞漾起得意的笑:“您真有眼光。”
其实漫画形象的小姑娘左不过就那点细微的差别, 她又不是专业的,是凭着印象大致画了出来,小姑娘看上去可爱又灵气,但也不能就非说像谁了。
不管怎样,反正好话听着她还是很享受的。
她将绣绷放在一边,抬眼笑盈盈地望去:“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啊,可是听闻喜讯,知道自己又要当父皇了开心的?瞧我这大意的,还未恭喜皇上呢。”
这话由她说出来总是满满调侃的意味。
皇帝喝了口热茶,睨了她一眼:“油嘴滑舌,朕开不开心你还不知道?”
“皇上这是拿我当您肚子里的蛔虫呢,”乔虞无辜地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语调微沉,别有深意:“行,那朕就直接问你,皇后有意让宋婉仪搬进灵犀宫正殿,你看如何?”
“您这是故意吓我,”乔虞笑道,伸手拿了块点心自顾自吃着,“宋婉仪现在还是从四品,没点您当年对曹芳仪的眷顾,哪能住得进正殿呢?”
皇帝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你今日醋性倒大,一句句挤兑着朕,”他声音放低了些,“真生气了?”
“嗯。”乔虞坦然地点头承认,“生气了。”
这直率干脆的表态反倒让皇帝觉得舒心,笑道:“气朕呢?”
“不是气您,”乔虞耸了耸肩,“可只有您肚量大,您就委屈委屈,左右我胆子小,也不敢冲您发脾气。”说到这儿,她歪头认真思索了一下,粲然笑道,“您瞧,我现在不就好多了么?”
“合着你一生气,都向着朕发啊?”皇帝面露无奈,“来说说,谁才是惹你生气的罪魁祸首?朕可不能白白受你这份挤兑,非得从她身上讨回来不可。”
“这倒不用,”乔虞亲手叉了块橙子放入他口中,弯弯的眼眸笑意荧灿,“您已经替妾讨回来了。”
皇帝张口将橙子含进去,神态间的调笑戏谑使得清隽疏朗显出几分恣纵潇洒来:“你这可算是恃宠而骄。”
乔虞含笑道:“那您是没见识过我恃宠起来能骄成什么样?”
皇帝感兴趣的望过来:“试试看?”
她勾唇柔笑着伸出手指对着他勾了勾,待他将脸凑近后,才缓缓倾身迎上去。两张面庞凑得极近,若即若离,暧昧地气息温热中渗透着对方独有的味道,丝丝缕缕交缠不清。
“皇上,我不想让旁人染指您送我的灵犀宫。”
皇帝轻笑:“朕送你的?”
“我不管,”她眨了眨眼,娇蛮着道,“那就是您送我的。您是这座皇宫的主人,而我又是您的妃子,您将灵犀宫送给我,本质上那还是您的。”
“您只要说这是送我的,我固然开心,您也不亏,这难道不是一箭双雕么?”
皇帝恍然失笑:“虞儿说的是。”他想去拉她,却见乔虞灵敏地往后一退,正好避开他的手。
他愣了一瞬,挑眉道:“才如意了就打算过河拆桥?”
乔虞仰着下巴,撇了撇嘴,白嫩的小脸上满是骄横:“我现在正恃宠而骄呢,皇上你得把我哄高兴了,才能牵手。”
呦吼,皇帝自登基以来还未见过有人敢对他露出这般嚣张的表情,伸手硬生生将人扯回到身边来,紧紧将她的小手锢在掌心,挑衅道:“朕这不就牵着手了么?”
乔虞睁大了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幽幽轻叹了一声:“你好霸道啊。”
正等着烘托气氛把“可是我好喜欢你的霸道”说出口,就见皇帝忽而拿起被她掀在一边的短褥,抖开来披在她肩上,然后就裹住了,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乔虞:“??”
“行了,”皇帝见她瞪着眼睛,只以为她还在犟气,包容地道,“你身子不好,便是玩闹自己也该多顾着些,回头又受了寒怪谁去。不是说不想让人染指灵犀宫?你乖乖把身子养好了,等来日怀上皇嗣,朕正好给你抬位分,让你住到正殿去。”
乔虞抿了抿嘴,眼泪汪汪十分感动地投进他的怀中。
代沟啊…
……
齐太医为清除乔虞体内的余毒和寒气,接连让她喝了十多天的苦药,这天好不容易说毒性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只再服用温补的方子调养身体就行了。
所以还是要灌药?
乔虞强撑着笑脸送走他,转头就愁眉苦脸了起来,偏几个宫女还坚持盯着她,让她想偷摸着把药处理了都不行。
这天她刚捏着鼻子喝了碗药,端着她让人弄来的新鲜橙汁猛灌一口,才回过劲来。
“主子主子,出大事了。”南竹慌慌张张跑进来。
乔虞瞥了她一眼:“我喝完药后,什么事对我来说都不算大事。”
“不是的主子,”南书急切道,“宋婉仪出事了,额不对…是六皇子出事了。”
“六皇子?”乔虞细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夏嫔的孩子,好奇问道,“六皇子跟宋婉仪有什么关系?”那孩子不是让贤妃养着么?
“今日宋婉仪觉得天色正好,便有兴致想去御花园走走,没想到碰上了贤妃娘娘带着六皇子和二公主、三公主在园子里玩耍,两人便聊上了。忽然,六皇子好动,不肯让奶嬷嬷抱着,贤妃便将六皇子抱了过来,宋婉仪瞧着眼馋,也凑上去逗了六皇子几句,结果不知怎么六皇子突然大哭起来,宋婉仪一惊之下也动了胎气,才被抬回坤宁宫。”
乔虞凝眉,总觉得有哪里别扭:“宋婉仪无事了么?”
南竹道:“宋婉仪是没事了,胎也保住了,就是六皇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哭闹着,怎么哄也哄不好,听闻还是贤妃娘娘心疼六皇子,急忙将他带回永寿宫。现下六皇子的哭声是慢慢停住了,却又发了热,昏迷不醒,永寿宫已经召了三个太医,一直未有消息传出来。”
“什么?”乔虞惊道,“六皇子病得这么重?”
本以为也就是小孩子一时被吓到了,可六皇子虽是早产,出生的时候却比许多足月的婴儿都要健康,贤妃也不可能故意苛待他,怎么可能只是哭闹一场就引发重病呢?
这其中怕是另有文章。
她思忖许久,沉声道:“夏槐,南书,去拿件素色的宫装来,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永寿宫。”
夏槐劝她:“主子,您正在病中,何必去趟这个浑水呢?”
“是啊,”南书也赞同,“这毕竟涉及皇子,您还是躲远些,免得被人牵连进去。”
乔虞摇了摇头:“这宫中的事不是光躲着就可以安然避过的,今出事的是其他妃嫔就罢了,六皇子是皇上幼子,忽得重疾,还是外界因素引起的,皇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不在现场,那才叫被动。”
夏槐和南书相视一眼,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是,奴婢遵命。”
两人一起给她换好宫装,梳了个简单的垂鬟分髾髻,乔虞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眉间微蹙,拒绝了上妆,只打开梳妆奁中的一个豇豆红缠枝莲纹粉盒,指腹沾了一些珍珠粉涂抹在唇上。
她脸色本就不甚红润,再掩去唇色,整个人立即苍白虚弱了不少,至于剩下几分,就得靠她的演技弥补了。
“走吧。”
也不得不说是她来得真巧,赶到永寿宫门口,正好碰上了皇帝的御驾。
“妾见过皇上。”
皇帝闻声望过来,见是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么冷的天,你过来做什么?”
……真不会说话。
乔虞在心底腹诽了一句,面上还是柔声道:“妾惊闻宋婉仪和六皇子一事,实在坐不住,才想着过来看看,知道两人都无事,给自己安安心也好。”
这若是别人,早就一句哀痛一句担忧,唯她,只说是让自己安心,反倒听着更为由衷真诚。
皇帝见她面色苍白,还带着几分病容,神情和缓了些,出声道:“那就一起进去吧。”
“是。”乔虞微微福身应下。
在知道宋婉仪无事之后,皇后第一时间就来了永寿宫。
皇上突然将宋婉仪塞到坤宁宫来,她只以为是他信任她才将皇嗣交付给她看顾。
皇后自觉还年轻,倒没想过抱养皇子的事儿,但在林嬷嬷的劝告下,她也想明白了即使哪天自己有了皇儿,身旁也得有帮扶的兄弟才能成事,因而对宋婉仪也算上心。
而后听闻六皇子哭闹不止引发了病症,便急急领了太医到永寿宫,彰显国母的仁慈爱之心。
如今一听皇上来了,忙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担心焦灼和温柔体贴来。
然而刚迎出来,目光落在皇帝身上的同时,余光恰好瞟见了落后他两步的乔嫔。
眼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染上温度,就先彻底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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