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和礼部之间是有来往的,比如说快进腊月了,礼部的管事便请了工部的人来看,要修缮的修缮,要重建的重建,更因许大人死心甚重,想在退休之前将藩院的藏书楼重新扩展一遍,搞个土地兼并,于是趁着今天发俸禄,请工部的上层和户部的掌银一起喝酒,作为工部侍郎,潘越自然在里面。
可巧,因是许大人请客,所以所请之人能来就来,沈明行作为户部尚书,沈明臻作为许大人的高徒,下届藩院的首选,自然是要陪同的。
就是礼部尚书纪大人也专门赶来,潘越坐在一众大佬之间,稍微有些不自在。
他的岳家虽然是折家,潘家跟如今的陛下倒是也能攀的上一点儿亲,如今在江南是名声显些了,可是家中在朝做官的,却没有几个,他还是家中混的好的,现今坐在这些高官之中,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工部尚书是个能说会道的老狐狸,指着在坐的就道:“好好好,我看啊,如今三部都是亲戚,沈家两兄弟,再加上我们工部的潘侍郎,真是不得了啊。”
潘越便觉得有些尴尬。
尚书大人这么一说,倒把他显出来了,众人的眼睛看着他,倒是让他不自在——他从前都是在河道上奔波,哪里跟这么多人相处过啊?
沈明臻却是不怕的,笑着道:“刘大人,你这话就是太看不起我了,蒙说今儿个是我家三兄弟在,就是我一个,也能喝趴你们所有人!”
他沈万杯的名声可不是白得的。
许大人便给他善后:“如今出来了,便不认我这个老师了,倒是倒向了敌营,那好,仲怀,咱两是一家,我这里的酒,就全交给你了。”
那叫仲怀的笑着道:“叔公只管看好。”
工部尚书也不抓着不放,而是顺着道;“我倒是忘了,我们家这个许给事,也是你家的人,那我亏了,亏大了,没叫我家那小子。”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便岔过了这个话题。
沈明臻低头翻白眼:死老头,还拿话噎他。
他们这种世家,不用像庶民一样科举,都是封荫,更何况都是你家联姻我家,只要有利益亲戚拐着弯都认,那谁还没几个亲戚在各处做官了?
一群人笑起来,潘越便也跟着笑,他旁边的另外一个工部同僚就道:“你家这个连襟可不了得。”
这个同僚姓周,也是侍郎,跟他一样,却比他高了半级,潘越便道:“是啊。”
周世平:“.......”
他算是发现了,潘越是个极其无聊的人。
可谁让人家命好呢?找了个云州镇北将军做老丈人,又跟沈家成了连襟,这不是祖坟冒了青烟吗?
于是秉着跟命好的人多接触也能蹭点好运,笑着道:“你初来京都,恐怕不知道,沈给事可是在六部都闻名的。”
他估摸了下潘越的性格,再想想最近他上次去折家做客遇见的事情,故意卖好道:“沈给事啊,最出名的就是抠门了。”
潘越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初来京都,倒是没什么朋友,而他那些朋友,却不知道这些官道里的事情,更不知道哪家大人喜欢什么,跟什么人好,他虽然木讷,可是也知道要与人交好,于是道:“沈家可不缺钱。”
周世平就道:“可别提了,人家沈给事说了,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不外乎就是沈国公给的,他自己的俸禄才二十两银子,要是平民倒还好,可搁他身上值当什么啊,随便买个扇子玉佩的,钱就没了。”
潘越最近对京都的物价倒是有深刻的理会,也没听说出来这是对方在点自己,连连点头:“对啊,比之在江南的时候贵多了。”
周世平见他没开窍,继续道:“所以啊,他之前在礼院的时候,有两个同僚家中拮据,便跟他借钱,沈给事刚开始还借,后来谁借也不给了。”
潘越皱眉道:“这是为何?同僚若家中拮据,而他身为沈国公之子,自然比同僚富裕,着实不该拒绝啊。”
周世平便笑起来:“大家也都是这般想的,可是沈给事却说的明白:大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就那么点俸禄,要是将俸禄都借了出去,那自己用什么呢?拿什么养家呢?”
潘越却觉得不对:“沈家贤弟是沈家嫡子,难道家族还不能养他么?对于他来说,俸禄算什么?”
周世平便头疼起来,觉得这人真是不可救药,但是好人做到底,便继续低声道:“可沈给事说了,这都是沈家的钱,严格说起来,跟沈给事倒是没有半分关系,他如今已长大成人,难道还要用家中老父亲的钱财么?”
见潘越实在是太愣,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这般年岁,若还将自己的俸禄借给他人,那再要银钱,不是只能伸手向老父亲要么?这实属是不孝了。再加上,沈国公对沈给事的银钱控制极严,这是全京都都知道的,那沈国公那里拿不到钱,难道要回家跟妻子要嫁妆银子么?”
潘越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脸有些臊。
他虽然隐隐明白过来,周世平应该在说自己,可人家没有直说,他也不好直接说:我就用妻子的嫁妆银子。
周世平见他懂了,便又下一剂猛药,“那也太不是男人了,男人顶天立地,应赚了银钱给家中用,怎么还能倒拿妻子的嫁妆银子贴补自己和他人呢?”
潘越的一张脸红了起来,工部尚书大人一转头,瞧见他这般笑道:“明臻啊,你倒是能喝,可你家这连襟一点儿都不行啊,都上头了,瞧,脸红的可以。”
沈明臻便笑着道:“那潘家大姐夫的酒只能我代他喝了。”
潘越便喃喃解释:“没,不是,不是脸红。”
工部尚书笑眯眯的,“我瞧着刚刚你跟世平在说话,说什么呢?”
潘越啊了一声,看看沈明臻,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
倒是周世平大笑着道:“大人,沈给事大喝四方,正是得意之时,我只好给他拉拉后退,给潘侍郎说说沈给事的坏话,给咱们这边拉个帮手。”
工部尚书嘴角一弯,“哦?你说明臻什么坏话呢?”
周世平心道来了,立马便道:“咱们沈给事的鼎鼎大名虽多,可最响亮的是哪个?”
这回许大人快,接了话道:“抠门呗!”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潘越这才知道,原来这根本不是秘密,他去看沈明臻,却见他一脸得意:“笑吧笑吧,日后咱们比私房银子,肯定我敢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
然后又说起愁事来,“不过自从生了我家那闺女之后,我的私房银子可留不住了,别说二十两俸禄,就是一百两,我也留不下,再没别的给别人了,你们说说,现在买给孩子的东西,可比大人都贵的多。”
这个倒是让各家大人对于家中儿子/孙子的事情来,这个道:“我家那个没出息,我便想让他进明山书院读书,你倒他怎么说,这小子竟然敢跟我嚷嚷,明山书院束脩已然到了百两银子,有这百两银子,还不如给他去做生意呢!”
这是个批判自家儿子从商不从官的。
可是潘越却将明山书院那一百两的束脩听到了耳朵里,更兼沈明臻猛的道:“那我就更要攒银子了,免得将来给儿子拿上学的银子还要媳妇出。”
这话就诛心了,潘越躁得慌,坐的不安宁,站起来小声道:“我去如厕一下。”
等人走了,许大人便骂沈明臻:“胡说什么呢,快坐下,别皮。”
其他人笑起来,“沈给事,来,你现在还没儿子呢,等以后有了再愁吧。”
另一边,潘越出了门,准备透透气,刚出门,就见一个认识的朋友在酒楼对面的茶摊喝茶,一见他,就连忙道:“潘兄,你可出来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潘越便道:“吴贤弟,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吴齐海便道:“哎,此次又是为了跟你借钱来的,你也知道,明年三月考试,我一直租着杨柳巷的房子,无所进项,如今又要交钱了,我却分文没有,说不得吃饭的钱都没了,只望你能伸出援手。”
若是平常,潘越便给了,可是这会子才听了沈明臻和周世平那番话,更加之刚刚才跟妻子吵了一次,事事掰扯起来,都是他的不对,刚答应了她以后借钱都要写欠条,免得以后万一落魄了,要收回来的时候有个凭证,这点潘越也答应了。
他这一迟疑,倒是让吴齐海有些不悦起来,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记得,今儿个是你们发俸禄的日子,你还没回家过,银钱应该带在身上吧?”
潘越倒是没觉得什么,而是解释道:“如今家中艰难,怕是借不出钱,你要是想借钱,我只能挤出来给你,你便写了欠条给你,说明什么时候还就行。”
这话是折卉逼着他背的。
吴齐海的脸色瞬间变了,道:“潘兄,没想到你到了京都却变了一副样子,之前借银子的时候可没说欠条一事,你现在说欠条,可是觉得我吴齐海还不起你的银子么?”
他愤愤不平,指着潘越的鼻子道:“你既然这般羞辱我,以后你我便断绝来往吧!”
潘越:“.......”
他有些生气:“吴贤弟,你这是说的哪般话?你说这话,便是诛为兄的心了。”
吴齐海这会也软和了,毕竟是要借银子的是他,可是嘴巴却不软,道:“你我可是生死之交,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如今怎么说起来,向你借点银子你都要跟我分这么清了?”
想了想,又不忿道:“打了欠条,咱们之间的情分都没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潘越听了前面还好,听了后面一句,却是心里难受起来,道:“齐海啊,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再说了,自认是以为,都是自己接济他银子,什么时候有生死之交了?什么时候自己又用的上他赴汤蹈火了?
吴齐海却阴阳怪气的道:“你如今这般,可是攀上了权贵,不认我们这些兄弟了?好啊,我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们,你这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以后再不来往了,咱们江南才子皆是以你为先,你却如此践踏我等的尊严,实在是可恶!”
出来查看的沈明臻:“........”
他摇摇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道:“哎,我看啊,你断绝关系之前,还是将之前借他的银钱先还上吧,要不然岂不是成心赖账?你是明年开恩考的举子吧?啧啧,可能告知姓名,你刚刚的话我可听见了,明儿个见了各位大人和殿下,我可得好好问问,像你这般借的钱,还要不要还?”
那吴齐海见沈明臻穿的富贵,皱眉道:“你是谁?”
他的口气倒是尊敬了些。
沈明臻笑着道:“是你惹不起,也绝对借不到钱的人。”
那吴齐海敢拿捏潘越,是知道他的性子,先用狠话逼他,待会自己再说些软话,两相对比,他必然是将银子借给自己的,可现在来了个不知道身世的富家公子,那就有些打退堂鼓,冷着脸道:“潘兄,你自己想想吧,我可没逼你什么。”
等人走了,沈明臻似笑非笑道:“孟母还三迁,大姐夫也应该跟这种小人远着些了。”
他拍拍手不等潘越说什么就进了屋,又喝上了一轮,让潘越几番想说话都没说成。
“我就是不想跟他说话。”,等回到家,沈明臻如此说:“我觉得他有点傻。”
可人家傻也是人家的事情,折绛觉得自己做的够到位了,就道:“许大人是要走了,你们那边真是让你去?”
沈明臻便挺直了腰杆:“我们藩院可不像别的地方,藩院是靠实力说话。”
言下之意他的实力最强。
折绛白了他一眼:“你别飘啊。”
然后去抱平慧吃饭,“过了冬,又是一年,这丫头机灵的很,该学些东西了。”
她说的琴棋书画。
沈明臻跟闺女对视一眼,一起摇头:“还小呢,哪里能学那么多,藩语还没学会一种呢。”
平慧很耐心的跟折绛沟通:“阿娘,做学问要一步步的走,不要贪多,贪多嚼不烂。”
折绛:“.......”
是,你们爷两说的都对!
她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只是她干看着,可这爷两是真不着急,折绛终于受不了了:“我是不管了,可是人家平安已经开始学琴了,你也该学学吧?”
平慧根本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她十分无奈的对折绛道:“阿娘,你不会琴,阿爹也不会,我肯定也学不成的。”
一副你别闹的样子。
三岁的姑娘都能给自己做主了,抓着小勺子,对沈明臻道:“阿爹,你最好管管你媳妇,她这样操心,老的会比你快,等到老了,丑了,你就该吃亏了。”
气的折绛当场拿了鸡毛掸子去打,沈明臻急忙去拦,“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打孩子算什么本事!”
折绛:“……………”
得嘞!我就是个家庭暴力者!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抱怨道:“你也别太宠着她了,这丫头现在惯的比平安还霸道!”
沈明臻就道:“你可别提平安了,她那时候跟着大嫂嫂多好,如今跟着大哥哥一块儿,整天绷着个脸,都成个小老太了。”
然后又发愁平远:“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教也不聪明,上回买给他的陀螺又被平慧骗来了。”
折绛便笑起来:“公爹说了,你小时候就这样。”
沈明臻却坚持不同意:“我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抢走一点东西,都是我从别人手里抢玩意儿的,楼上的冰糖葫芦我抢过好几次呢。。”
这个折绛知道,就是那时候磕坏的牙齿嘛!
他还骄傲上了。
不过被他这么一扯开话题,临到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来,昨晚上本来想说平慧的事情的!
她最近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不过等了几天,倒是找到了记性差的原因:她又怀孕了!
这次怀孕来势汹汹,不同于怀平慧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一次可是吐得天昏地暗,吃不到任何东西,看见糖糖水水就想吐,酸的辣的都不想碰,人生第一次辣肉酱也不想吃了。
从云州到江南再到京都,一家子人都在四处给她找法子,可什么都试过了,还是李先生和沈二老爷回家了,带来了从蜀州一个偏方,折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捏着鼻子一股喝下去,哎,还真好些了。
到了六个月的时候,李夫人诊脉道:“恭喜,是位千金。”
沈明臻却担忧:“孩子这么闹腾,生的时候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李夫人笑道:“绛降身体好得很,不用担心。”
大嫂嫂也道:“还要请夫人您多多照看。”
折绛自己道:“生平慧的时候安安稳稳,平慧还这样调皮,这个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这般,等删错了还不知道怎么多闹腾呢。”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折母那喜气洋洋的脸色瞬间却落了下去。
她以为这胎是个儿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在明天下午
5.5:,,,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