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是叛徒, 这是曲朝露心中对他的定位。
她从来就厌恨这个人,他想和王相那些耍笔杆子的文臣一样享有荣华富贵,便做出陷害同袍挚友的事。岳麓断送了严凉,也断送了岑陌, 更害了边境无数的百姓失去王师的庇护,沦为异族的奴仆。
这样的背叛者已经不能用“小人”来形容,而是“罪人”。
见这样的人, 曲朝露甚至不需要用礼节和修养将尖锐的恨意隐忍下去, 她尽可露出来,给岳麓看看。
终于她站在了岳麓的面前, 眼中有幽幽的恨意,如两团火焰在燃烧,雪亮而凄厉的洞明了岳麓府中的昏暗。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岳麓家里过于昏暗, 整个府里都没点几盏灯, 活像一座规制奢华的陵寝。连严凉俊美无俦的面容也被昏暗的光线所修饰,宛若重重朽木中赫然独立的苍翠青松。
他牵着曲朝露的手, 望着坐在胡床上面色颓废的岳麓, 淡淡道:“什么时候养成这不点灯的习惯了?”
岳麓好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声音没有一点力度, 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令曲朝露不免吃惊:“侯爷来了。”
严凉冷笑:“难道你认为我不会来?”
岳麓沉默半晌, 道:“逃不掉的, 从宫宴见到侯爷开始, 我就知道, 我逃不掉的……”
曲朝露只觉得心中一阵膈应,忍不住道:“自己做下的孽,迟早是要还的,摆出这么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是给谁看的?”
“朝露,别生气。”严凉紧了紧曲朝露的手,又松开她,抚过她的双臂,“我和岳麓叙叙旧,你等我一会儿。”
曲朝露颐和点点头,“你去吧。”又叮嘱道:“你也别动气。”她凑上前,在严凉脸颊上蜻蜓点水的一吻,退开些道:“那我出去了。”
她离开房间,替严凉关上了门,走出十几步回望关闭的门,眼底藏着许多的担心情绪,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眼下没别的事做,曲朝露索性在这座府邸晃悠起来。
这座兴安侯府不及东平侯府大,却也是雕梁画栋,颇具奢华之风。
只是,府里的下人们都不怎么靠近岳麓的屋子,整座侯府也点灯极少,越发显得空阔而阴森荒凉。
曲朝露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走着,头顶上盈月如钩,钩得屋脊上的鸱吻线条严峻而明澈。
子时已过,周遭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曲朝露走着走着,闻到了香火的气味,她循着气息走过去,走进了岳麓的祠堂。
这祠堂里供奉着岳麓的父母双亲,牌位被擦拭得一丝尘埃也无,供果都是新鲜的。曲朝露环顾了祠堂一遍,忽然发现在隔壁小室里还供着一张牌位,竟然是严凉的!
严凉的牌位同样干净无尘,供果新鲜,香炉里的檀香才烧了一半左右,可见刚刚有人来敬过香。
不想岳麓竟然把严凉的牌位和自家父母的牌位都供在祠堂,一样的重视,曲朝露微微讶然,接着便觉得胸中哽住了一团灼烧的怨恨,烧得她不由自主的冷笑起来。
岳麓这算什么?鳄鱼的眼泪吗?
明明是他害死了严凉,却做出这样一副缅怀悼念死者的样子。
他是心虚了,还是后悔了?
然而心虚和后悔又有什么用?他背叛严凉和岑陌,害严凉死的那样惨,令蛮族一路南下奴役卫朝的百姓……在这些无法挽回的惨痛面前,那一点心虚和后悔算什么东西!
曲朝露急痛攻心,又萌生出一层怒意,面对牌位小手都在发颤,就这么立在这里,浑然不知道时间在飞速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寒露重的感觉愈发明显,这时候曲朝露隐约听见了严凉的喊声。
“朝露!朝露你在哪儿?朝露!”
曲朝露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祠堂里站了太久,严凉那边结束了,找她找不到。她忙跑出祠堂,循声而去,飞到了严凉的面前。
“阿凉,我在这里。”
严凉见到曲朝露,眸底的担忧之色褪去,拉过她的手,“朝露,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曲朝露迟疑着不答,下意识的往岳麓身上看去。她看见岳麓立在门口,颓唐而疲惫的靠着门框,岳麓也在看着他们,用一种复杂的、令人难以数清其中滋味的眼神看着他们。
曲朝露咬牙凝眉,肃声道:“岳麓,我方才走进你家的祠堂了。”
岳麓眼底如流星般的划过一道惊愕,这是今晚曲朝露在他脸上所见到的第一个鲜活的表情。
严凉也望着曲朝露,没有插嘴,默默由着她面对岳麓。
她肃然再道:“我不知道你把阿凉的牌位供在小室是什么意思,你该清楚,你对不起的不只是阿凉,你更对不起那些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百姓!当他们因为你的背叛而过着水生火热的日子时,你在当你的兴安侯。当异族屠戮你的同胞时,你在享受山珍海味和荣华富贵。”
她停一停,胸口有剧烈的气息如海潮起伏,厉声吼道:“在你选择成为一名武将时,就该明白自己的责任在哪里!阿凉是卫朝的武魂,难道你就没有武魂吗?每一个为了国家民族而奋勇作战的人,都是值得骄傲的武魂!”她凄声道:“你最不该丢掉的就是这份精神!”
岳麓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声音也不曾发出来。
他望着曲朝露,眼神依旧那样复杂,犹如两团幽深的黑洞,藏着无数纠.缠凌.乱的心事。
严凉轻柔从曲朝露身后搂住她,温柔道:“朝露,我们回家吧。”
回家这一路上,曲朝露都没有询问严凉他究竟和岳麓谈了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严凉心情不好,低落而痛苦。
他一直在隐忍着情绪。
夜已经很深了,还有两个时辰太阳就会出来。太阳出来的一刻,就是曲朝露和严凉必须回到地府的最后时限。再想来人间以真身自由行走,便要等明年的祭祀城隍日了。
容娘和沁水已经先一步回到豫京地府。
曲朝露和严凉回来的时候,岑陌来迎接他们。严凉和岑陌随意说了几句话,就想去主殿加班批阅公文。
岑陌感受到严凉心情沉闷,和曲朝露交换了眼色,用眼神请求曲朝露好好劝慰严凉。
曲朝露朝岑陌点点头,微笑以对,旋即便挽住严凉的手臂,依依道:“阿凉,先别去办公了,那些文书先让武判官代为批阅。你陪我走走好吗?”
严凉凝视曲朝露。
她道:“陪我去梅园走走吧,我想看看梅花了。”
严凉颔首:“好,我陪你去。”
曲朝露当即绽放出甜美笑容,挽着严凉,与他一同往梅园而去。
梅园那里寂静无人,雪还未化,仍旧堆积厚厚的一层,两个人的鞋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偶尔有积雪压得梅枝折断的声音,接着是梢头的雪花大捧大捧的落下来,险些落在了曲朝露的发顶。
严凉眼尖的注意到即将折断的梅枝,提前展开斗篷替曲朝露挡了一下,将那些落雪都接在了斗篷上。
暗.香浮动,红梅簇簇,曲朝露似是心驰神往,脸上飞起了粲然的笑意,松开严凉,直朝着前面跑去,提着裙子转了两圈,面对着严凉而笑。
严凉立在原地含笑注视她,只觉得这梅园纵有明.媚风姿,却也只能更衬得曲朝露芳华遗世。
风吹起严凉厚重的斗篷,露出苍色蜀锦云纹袍子的下摆,沾了几片雪花。
曲朝露也笑吟吟打量他,本就英姿不群的他在雪夜和红梅的背景中更显得玉树临风,有着夺目的光华。她恍然觉得严凉就像是一块放在匣子里的浑厚玉石,那抹沉稳的沙场戾气里夹带着摄人心魂的冰洁之姿。
他也曾居身在浮华的官场,出入宫廷的奢.靡风.流之中,但却不受浸.淫。
她爱的人,正是这样的出众呢。
曲朝露忽的莞尔一笑,转身走去红梅树下,折了一枝红梅。她手持红梅姗姗来到严凉跟前,缓缓抬起手中花枝,娇声道:“朝露撷花一支,送与夫君。”
严凉不禁轻笑两声,这一幕似曾相识,从前曲朝露撩他的时候就曾在彼岸花丛里举着一支彼岸花,将花送给他,口中说着以假乱真的“表白”的话。
那时候她胡说八道的声称自己倾慕他,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爱慕他了。
严凉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支梅花,将红梅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甘冽的香味芬芳沁入心脾。他神情添了丝迷.醉,赞道:“很香,不过比不上夫人更要芬芳。”
“夫君谬赞。”曲朝露眸中一闪,盈然笑道,“阿凉,我见你从方才就心情不好,所以拉着你来梅园走走,放松一番。”
“我猜到了。”严凉温柔道,“谢谢你,朝露。”
曲朝露摇摇头,道:“你心情不好,我也挂心的紧,想着怎么能让你开心些。”她想了想,提议道:“我给夫君跳支舞可好?”
严凉微讶,眼底有无限动.情的光华:“好。”
曲朝露退后几步,给严凉欠了欠身:“请夫君指教。”
她如轻烟般轻轻的投入清澄明媚的背景中,踩着积雪舞动起来。旋身转了几个圈时顺手将斗篷和外衣卸下,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卷着外衣落在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曲朝露拆掉的珠花步摇。
没有了头饰和华服,曲朝露白衣胜雪,冰肌玉骨,更胜瑶台仙子。
她的舞技并不高超,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精湛技艺可言,却是以纯然的意境取胜,心随意动,随意舞蹈,更是脱离了技艺的条条框框而显得极具灵魂。
她就这么随心所欲的舞动,枝上的红梅与雪花纷纷扬扬拂过她的青丝,落上她的衣袖与裙摆,漫成芳香的云,仿佛红花与白雪都是出自她的呵气如云。旋转舞动的她仿佛能散发出浓郁的芬芳,压过了满园梅花的香气,无可拒绝的缠绕上严凉的心。
伊人芳华夺目,遗世独立,严凉一瞬不瞬盯着她,望向她的眼神有着深不见底的情意。
曲朝露一舞终了,秋水含烟的眸子灿灿如星斗,凝睇着严凉,婉婉道:“朝露的舞,夫君可还能看得入眼么?”
她说话的同时严凉就已经朝她走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朝怀里一带,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的斗篷里,以温暖宽大的斗篷把两个人都包裹在里头。
他揽着曲朝露在怀,嗓音低低的充满温柔怜爱:“浸朝露之清泫,晖华采之猗猗。你真不负这个名字。”他停一停,又戏谑道:“不过夫人的谎话不少,当初你我在显灵塔上定情时,你不是说你除了作画就再不会别的吗?怎么又会抚琴,又会跳舞。朝露,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真没有了。”曲朝露贴在严凉胸膛上娇滴滴道:“其实我也不会跳舞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不过是随便舞动,难登大雅之堂。”
严凉笑道:“登什么大雅之堂,只要跳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不许跳给别人。”说着解下自己的斗篷包裹住曲朝露,抱着她离开梅园,回到了寝殿。
他将曲朝露放在了大床上,她柔软的身躯陷进了厚厚的温暖的床褥里。
严凉轻轻覆在曲朝露身上,吻着她的脸颊和嘴唇,带着无比珍视的神色,魅.惑似的道:“与夫人同游梅园,我开心多了。夫人这样取.悦我,我也要好好报答。”他沙哑的低喃:“朝露,现在该我来取.悦你了。”
曲朝露一努嘴,小女儿家的娇态尽现。
灯火下她串了金珠的长长睫毛烁砾生辉,在眼眶覆盖下两片半月形的影子。
严凉正欲解开她衣服,不妨曲朝露从他的怀里滚了出去,滚到了大床另一侧。
严凉玩味的轻笑:“夫人躲什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