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大吃一惊, 一股恶寒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惊讶道:“是你!”老僧惊讶连连:“你身上的气息也变了……”不再是方才那极度充盈的鬼气, 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具有强势威压的清气……这分明是地祗们身上的气息!
老僧这下反应过来了, 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城隍娘娘?!”
曲朝露雪色的裙抉翩然如烟,像一株雪莲,清澈纯然, 绽放在黑夜笼罩的雪山之巅。月光透过远处一棵孤老的树木横绝而来, 而曲朝露就在这昏暗梦寐的光影里静静立着,冷冷看着老僧。
她的微笑如冬日湖上冷冷薄冰,映衬得月光更为寒凉,她缓缓道:“是啊, 数月不见, 你还是那个丧尽天良的恶僧, 我却是豫京的城隍娘娘了。”
老僧又怒又恼,又不得不忍着。曲朝露的出现提醒他不能不回忆起从前对她的垂涎和追杀,回忆起自己对鸳鸯湖的众鬼做过的事,更回忆起城隍庙的牌楼前严凉给他的那一剑。
那一剑几乎打没了他半条命。
他明白, 即便城隍娘娘这样的地祗受制于地府,但神就是神, 凡人若是挑衅便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
老僧强忍着翻腾的情绪,给曲朝露施礼:“城隍娘娘,请恕老衲冒犯之罪, 老衲这就告辞。”
“想走?”曲朝露一字字冷道,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老僧脊背一震:“城隍娘娘这是何意?”
“你残害鸳鸯湖众鬼, 若不是阿凉救得及时, 他们便都要魂飞魄散。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你也做得出来?”曲朝露脸上浮现些怒色,“就算撇开你我的私人恩怨,你做的伤天害理的事也远不止这些吧!”
脑海里似幻化出鸳鸯湖里往日的景象,尖酸刻薄如婪春也好,冷漠麻木如那些男鬼也罢,终究都是落拓而死后被共同困在湖底的同伴。曲朝露和他们没有感情,但他们离开后她一个人独守鸳鸯湖的孤寂和害怕是真的,仇恨也是真的!还有小葵,这老僧将小葵折磨成了那样一个空洞的傀儡……
那些刻在心上的仇恨在这一瞬变得雪亮无比,曲朝露决绝道:“妖僧,你走不了的!”
老僧察觉到曲朝露对他起了杀心,心下大骇,他如今的法力如何能与城隍娘娘相比。
老僧转身就逃。
曲朝露立刻追上,同时向老僧发起了攻击!
老僧刚离地而起,就被曲朝露从他身后打来的一道法力击中后心。老僧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烈闷痛,一口血窜出喉咙,他没能维持住飞行,落下地踉跄了好几步,对上曲朝露冰冷的脸。
老僧捂着胸口又惊又怒的大吼:“城隍娘娘这是想杀人吗?怕是地府法则不会同意的!”
几乎应着他话音落下,当空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过,那是天罚的前兆,是法则在警告曲朝露了。
然而曲朝露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继续攻击起老僧来。
老僧见状只能逃跑,曲朝露穷追不舍,不断打出法力,老僧一路逃得踉踉跄跄,天上的闪电也越来越厉害,乌云聚起,颇有即将落下厉雷的架势!
老僧从没有这样恐慌过,想他这么多年斩妖除魔,自恃法力高强,什么时候被一个娘子追杀得如此命悬一线!
他不顾一切的逃,气得牙痒痒,猛然间又意识到一件事——城隍和城隍娘娘到了阳间便不能踏出豫京城半步!眼下他们本来就在城郊,他只要继续逃,逃出豫京辖区,就可以彻底摆脱曲朝露了!
就在这时,曲朝露忽然惊呼一声,老僧感受到身后的风声和杀气凝滞住了。
他回头望去,只见曲朝露像是被看不见的围墙拦住了似的,无法再向前半步。她急切恼怒的敲在面前那看不见的墙上,却不管怎么敲也无法再朝前走了。
老僧见状大松一口气,自己走出豫京辖区了,这下总算安全了!
为免夜长梦多,老僧忙要逃走,谁想曲朝露忽然用法术凝结成一道金色的光鞭,狠狠朝着老僧抽上去!
老僧完全没料到,身体被抽得飞起。他这才意识到曲朝露无法再向前一步并不意味着她不能远程攻击,至少现在自己还在她的攻击范围内!
然而不过顷刻间,电闪雷鸣,头顶上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沉闷而震耳欲聋的声音宛如法则被藐视后发出的怒吼。曲朝露刚才那一鞭子重伤了老僧,神主动去伤害凡人,这在地府的法则里是重罪,她的屡次袭击终于触动了天罚。
雷电聚集而成,一道霹雳从天而下,直朝着曲朝露劈来。
这一刻,那被鞭子高高抽起的老僧,嘴角翘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只要这雷罚劈下来,曲朝露就无法再攻击他了。
雷电劈落的时间只在一刹那,而曲朝露接下来的动作也只在这一刹那。
她用光鞭卷着老僧,将老僧稳稳的送到地面,与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放过了老僧,可是,此刻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而滚滚天雷劈落至头顶——
这瞬间,老僧意识到了什么,死灰般的面庞上唯有一双惊恐到极致的眸子,被曲朝露静致而带着冷笑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
他想要说什么,却大脑一片空白,一开口,那听不出是什么的字节也因雷罚的落下而化作一声万般凄厉的惨叫。
天罚何等威力,比普通的闪电还要厉害百倍!响雷劈落在曲朝露身上,也将近在咫尺的老僧吞入其中!
一道雷过,以曲朝露为中心向外十丈地,皆成黑色的焦土。
而那老僧,也跟着被电成一具黑色的人干了。
“你……”他还没死透,发出一声寒鸦般粗嘎沙哑的呻.吟,身子重重的倒在焦土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愤怒和不甘,是老僧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了。
至此,曲朝露笑了。
被雷劈了那么一下子,她的痛苦无法言说,也不由得想到当初严凉被雷劈了连续十天,每天一个时辰。如今她亲身体会到雷罚的威力之大,越发的心疼严凉,恨不能时光倒流穿梭回过去,替严凉挨下天罚。
天穹上,乌云在以极快的速度飞散,彷如一个晃神间,乌云雷电都不见了,天空重新变得苍蓝深邃。皎月没了云层的遮掩,寒凉而明亮的清辉洒满这片荒野土地。曲朝露沐浴在月色里,朝着天空勾了勾嘴唇。
她成功了。
老僧的魂魄从尸体中冉冉升起,一张惨白的脸因仇恨和不甘而扭曲的无法直视。他吼道:“你……你居然……你身为地府正神,居然打杀凡人性命,你会神位不保的!”
曲朝露喘过几口气,忍着身体上的痛苦,泰然笑道:“你弄错了,我何曾打杀了你的性命?你是运气不好被天罚的雷电波及,死于天打雷劈的。”
他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的狂猎颤抖。
他怒不可遏,两眼喷射出冷厉的光芒,直欲弑人:“城隍娘娘这是什么样的心思,连地府的法则都敢算计!以身为饵触动天罚,在落雷的瞬间将老衲拖到你面前,跟着你一起被雷劈。城隍娘娘原来是都算准了啊!”
曲朝露望着他,从容道:“那就要怪你自己了,你若潜心修佛向善,又怎会落到如此结局?”她一字字冷厉道:“都说佛门可度一切不度之人!可你造孽太多,连佛法都护不住你了!妖僧,我说过,你走不了的!”
老僧身子颤抖的厉害,他朝后退去,退了一步又一步,见曲朝露始终站在原地没有挪动步伐,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曲朝露之间隔着的是豫京府的边界线。
自己在豫京外,曲朝露在豫京内。老僧怔然片刻,渐渐的脸上又出现一抹难看的冷笑,他道:“只可惜老衲是死在豫京之外的,就算是下地府,也不下豫京的地府。城隍娘娘今夜算计了这么多,终有一处失算的。”
曲朝露玲玲而笑:“是么,你真的这么以为么?”她抬手指了指老僧的身后,“你看那是什么?”
老僧回头看去,霎时整张脸惨白到深渊谷底。
就在他身后不到七尺开外的黑色焦土里,斜躺着一块石板。因着雷电烧毁了这里没膝的野草,将这块石板露了出来。
这石板、这石板是……界碑!!
他居然是死在豫京界内的!
老僧大惊,不能置信道:“豫京界不是在你面前吗?!”
曲朝露淡然一笑,抬脚就朝前走来,毫无任何屏障的阻挡,越过老僧走到界碑的旁边。
她回眸冲着老僧一笑:“我刚才是装的,你上当了。”
“你!”老僧气得急喘起来,恨不能杀了曲朝露泄愤,但此刻的他已然成了脆弱的新鬼,就算心底盘桓一股怨气,也敌不过掌管众鬼的城隍娘娘。
老僧的面庞上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惊怒交加的想要逃走。可是曲朝露根本没给他逃走的时间,她手中的金色光鞭瞬间缠绕上老僧的魂体,化为了漆黑粗重的铁链!
老僧彻底失去了冷静,近乎疯狂叫起来:“老衲并非豫京人士,纵然客死他乡,也轮不到豫京府来收老衲的魂魄!”
曲朝露含着一缕冷笑道:“只可惜你死的突然,你家乡的鬼差就算赶到这里也得一炷香之后了。此刻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豫京地府秉承效率优先的准则,就先带你下去了。”她紧一紧铁链子,道:“事从权宜,地府也讲究这个,懂么?”
她召唤出金色的法阵,金光大现,千丝万缕的围绕着她的身姿舞动着,也照亮了老僧脸上极度惊恐绝望的表情。
曲朝露再不和他废话,铁链子一收,带着老僧的魂魄回到了地府城隍庙中。
牛头马面日夜游神他们等了曲朝露许久,都有些不安,尤其是感知到有天罚落下时,更是担心的恨不得全体再出动一次。
只是那天罚就落了一道雷就停下了,可见曲朝露犯的错并不大,大约也就是打伤了那老僧而已。
谁也没想到,曲朝露竟然亲自将老僧的鬼魂绑来了。
众人委实惊讶了半晌,才接受这个事实。曲朝露走到夜游神面前,问他道:“小葵他们呢?”
夜游神答:“暂且用法术禁锢住了,都关在结界里。属下等试着净化他们,却办不到,怕是只能等着城隍爷回来了亲自用神力拯救他们才是。”
曲朝露点点头,又看向老僧,冽然问道:“那些被你炼成傀儡的鬼魂,要怎么才能恢复常态?”
老僧恼怒的将脸别向一边。
牛头马面立刻甩着手中的铁锤,恐吓道:“大胆妖僧!娘娘问你话呢,还不照实说来!”
老僧将嘴闭得严严实实。
曲朝露面不改色,冷冷道:“把他丢去提刑司,让司公狠狠审他,一定要让他把话吐出来。要是咬死了不说,即刻丢进十八层地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
这一招恐吓着实有效,没过多久,提刑司就传来消息,说那老僧禁不住提刑司鬼差们的连番恐吓,招了。
他招供说,那些被他炼成傀儡的鬼,均是从额心位置灌入了他的摄魂法术。而破解的方法,就是以城隍神的清气注入他们的额心,解了摄魂的术法便是。
曲朝露当即就要去救那些鬼魂。
只是她这一抬脚,身子忽然有些不稳,晃了晃,头脑发昏,身子斜斜的要倒下。
离她最近的夜游神连忙搀了她一把,“娘娘,没事吧?”
曲朝露想说“我没事”的,只是,雷罚那一下子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后遗症,她忽然觉得使不上力气,身子沉沉的几乎要垮下。她只能无奈笑了笑:“我先调息一下,再去帮小葵他们脱离控制。”
曲朝露本是想着稍微调息一下就马上去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子会那么不争气,竟然在打坐调息的过程中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多久,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周围层层叠叠的幔帐都落了下来,显得床上的空间既私闭又朦胧。
曲朝露还没有完全找回神智,浑浑的,动了动,只觉得有温暖的身体贴着她。
她听见严凉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朝露,醒了?”
曲朝露蓦然就清醒了,对上严凉的眼,朝着他怀里拱了拱:“阿凉,你回来了。”
严凉搂着曲朝露躺在床上,口吻带着些怨怼的薄斥:“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借着天罚杀了那老僧,为此不惜自己挨雷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自己受伤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