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还是皇子的时候, 便去过不少地方,对这些地方美景,人情典故几乎信手沾来,他有意打探一下郁秋暗地里的心思, 因此也颇有兴致的和她闲聊,不想天南海北的聊着,竟越谈越起兴,渐渐的险些连原本的计划都忘了。
两人年龄相差大,若非已经知道了郁秋是个女子, 便是成为忘年交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魏修谨心里到底还带了一分戒备,因此也没有深聊,只说了些地方上的人土风情,郁秋也听得津津有味。
得知郁秋还弄出了浓度不低的酒, 建安帝也让她拿了些出来小酌,他倒是不怕出什么事,因为很明显郁秋如果要害他, 根本不会留到这个时候动手。
“先生可莫要贪杯, 这酒度数不低。”郁秋见他喝了几杯下肚后,脸上也有些上头的样子,便劝了几句。
魏修谨并不是多好酒的人,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且他酒量不低, 此时头脑还算清明, 也记起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我听太岳说你还打算酿一种葡萄酒,如今可是成了?”
“早着呢。”郁秋也没有怀疑,含笑道:“早知道就不先告诉老师了,葡萄酒其实算不得多好喝,他若是期待太高,日后喝到了指不定反而觉得失望。”
建安帝又抿了一口酒,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提起:“我听闻葡萄酒乃是西域进献的御贡之物,你方才说未曾出过远门,如何知晓此物的酿造之法?”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神色不变,“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费点心思罢了,我身无长物,也不爱念书,平生也就这点子爱好,幸好家里有点闲财,也供得起折腾。”
“你这般败家,令尊竟也不管么?”
郁秋道:“我爹穷着呢,我败的都是我自己赚的。”她之前就先把肥皂弄出来了,光是这门生意就给她带来了不少钱,不过郁秋深谙低调做人的道理,并没有做得太多,而是只做一部分手工香皂,还是限量购买,如此,买的人虽多,但也没树立太多敌人,何况她的那铺子是她爹给的,到底还挂着侯府的名头,也没什么人敢轻易欺负。
两人说了会儿话,夜色渐深,雨已经停了,郁秋便让人送建安帝回客房休息,后者也从善如流。
只是建安帝回了房间之后,心里的疑问反而更大了些,他实在想不出来郁秋会是谁家的人,方才几番试探,竟也丝毫没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建安帝想了想,便把魏甲叫了进来,吩咐他派人去查一下郁秋的底,除此之外,还让他亲自再走一遍太岳那边。
如此这般,才算安下心来,建安帝虽然没觉得郁秋对他有不利的意向,可是他也并非闲人,因此没查清楚郁秋的底之前,他也没有多留,隔天早上用过早饭后,便告辞离开了。
郁秋假装没发现魏甲不见了人影,客客气气的和建安帝道别,还给他送了点庄子上出的果子。
等到建安帝回了宫,当天晚上郁秋的资料就已经被摆到了他的面前,还有魏甲带来的太岳的一封亲笔书信。
皇帝想要知道的事,基本就没几个办不成的,郁秋的生辰八字都在里面了,当得知郁秋还和他的七儿子魏昭有瓜葛的时候,建安帝的眉心就皱了下。
但从后面郁秋的所为来看,她之前的攀龙附凤确实像是一时想岔了所做的选择,不过,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何况她已被家族发配到庄子上了,却显然并没有太过安分,反而不仅拜了太岳为师,这日子过得还挺快活。
建安帝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郁秋的样子,她穿着男装手上还提着野菜,身上都沾了不少泥土,可神情却与那些困在后宅的女子们截然不同,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事举止,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自然,若非那场机缘巧合的大雨,他只怕到现在还没发现她的女子身份呢。
看过郁秋的资料后,建安帝的疑心倒是少了些,太岳信中也为郁秋说了好话,并且也从来没告知过郁秋他的身份,如此看来,他和郁秋的相遇,到的确像是个巧合。
倒是派去查探消息的魏甲还有些忧心,见主子没发话,便问了一句:“可要把这事透露给永兴侯那边?”
不论如何,一个侯府女子在外这般行事,着实有些出格了点,魏甲自认不是迂腐的人,只是也觉得此事太过巧合,并不想让他们主子多和那女子接触,尤其是……那姑娘还和七殿下有过那样的纠葛。
建安帝没说话,随手拿起之前吩咐人洗了端上来的水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和果肉在味蕾炸开。
还怪甜的。
建安帝心想。
“罢了。”他说。
他还给魏甲也扔了一个果子过去,后者眼疾手快的稳稳接住了,建安帝玩笑道:“吃了这果子,就当做是收了小姑娘的贿赂,此事到此为止。”
太岳对他那小徒弟也挺护短,给他几分面子又有何妨。何况,在没发现郁秋的女子身份之前,他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这样大胆的小姑娘,也不多见了。
再说了,还有对方进献了酒精一事,便算是结个善缘。
虽则没打算给对方拆台,但是建安帝也不觉得自己会和对方有多少交集,就算是和太岳交好,他们一年也不过见那么几回面,更遑论对方只是太岳的一个小弟子罢了,且男女到底有别,他也没兴趣更没时间逗弄个小姑娘。
郁秋还不知道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不过就算建安帝怀疑她也没证据,毕竟这个世上,知晓他和太岳交好的人实在太少,太岳是一直到后期夺嫡争端越演越烈的时候才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别人总不能提前知道剧情。
就算是重生的女主,估计也知晓得不多,因为她上辈子都满着谈情说爱,伤春悲秋去了,嫁的丈夫还是个家道没落的,上层社会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后宅女子根本不知道,她能记得七皇子当了皇帝就算不错了。
说起来,郁媛在当初在得知郁秋攀上了七皇子之后还有些被吓到了,不过幸好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但是郁媛还是低调了许多,也不敢再多动手了,她最大的底气除了自己的那个灵泉水金手指外,也就是对未来的一点掌控了,可她以前困于后宅,知道的事本来就不多,生怕再被自己影响又改了别人的命运,那她一无所知的话,反而更加危险。
因着这样的想法,郁媛在之后可是低调许多,性格也渐渐沉静下来,因而在府里倒是没了过去骄纵的名声,又有后面阴差阳错救了长公主一事,渐渐又重新在贵女圈冒出了头。
公主寿辰的那天,她还收到了嘉仪郡主亲自送的帖子。
长公主寿辰,自然是要大办的,尤其是她今年去了旧疾身体舒坦许多,她的一对儿女年龄也渐渐大了,乐阳公主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也给自己的孩子相看想看,便请了不少年轻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们过来。
乐阳公主的母妃是钱太妃和先太后是表姐妹关系,建安帝也非嫡出,当年他母妃逝世后,因着那一层关系,曾在钱太妃名下抚养过一段时间,钱太妃没有儿子,自然是对他非常好,也因此建安帝登基后,对钱太妃还有几分情分在。
尤其是钱太妃是个极为知趣的人,如今太后礼佛,早就不管世事,宫里没有皇后在,钱太妃还曾掌管过一阵子宫务,但后面建安帝的几个妃嫔位份渐渐升上来后,她便主动交出了宫权,如此,那些掌权的妃嫔们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乐阳公主本就是长公主,又占了这样的身份,和建安帝也多了几分姐弟情,因此比起其他公主来,就要受宠得多。
如今她过生辰,钱太妃便找她进宫里说了话,只是她十分识趣,得知建安帝在忙之后,也没有多留,就回了公主府。
建安帝忙完了公务,方才记起前几日去见钱太妃时对方不经意的说起过乐阳公主生辰一事,虽然知晓这“不经意”里未尝没有刻意的成分,可想到这些年钱太妃和乐阳公主母女俩一直恪守皇恩,从未给他添过麻烦的份上,建安帝就打算派人送些赏赐过去,只是看外面天色还早,临时起了出宫的心思,便改了主意。
在原剧情里,其实也有这么一段,通常中女主参加这样的宴会,都是为了让她铺垫扬名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郁媛救了长公主之后,不仅和嘉仪郡主交好,连带着也认识了公主的儿子,平昌侯世子席和安。
郁媛本就是重生的,年龄赋予了她一些成熟的韵味,身体却是正当韶华的少女,加上有灵泉水加持,一身皮肤白嫩可人,长相也称得上清丽。
平昌侯世子之前被他母亲乐阳公主管得十分严格,少有和女子接触的机会,因此在认识了郁媛之后,渐渐倾心于她。
可平昌侯世子这样的人物,自然也是圈内不少少女的怀春对象,如此,突然得了他青眼的郁媛,自然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
女主当然都是要被针对的,但是最后针对她的人往往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建安帝到来之前,郁媛已经不止踩着那几个挑刺的贵女靠着一首琴曲成功扬了名,乐阳长公主也颇得脸,因此对她和颜悦色。
毕竟郁媛曾经救过她,而她此次来参加自己的寿宴也是她发了话邀请的,那几个没眼力见的找郁媛麻烦,根本就是没把她这个主人看在眼里,而如今郁媛把她们怼得哑口无言,乐阳公主自然也高兴了。
不过她虽对郁媛态度十分和善,但在看到自己儿子平昌侯世子目光痴痴的跟在郁媛身上的时候,心里却又闪过了一丝不愉。
按说郁媛也是永兴侯府嫡出的姑娘,配给她儿子身份虽低了点,但也不至于辱没了,可是乐阳公主和她母妃钱太妃一样,是个心里通透的,联姻不止是一对小儿女的事,那是两个家族的事。
她儿子是平昌侯世子,皇弟恩准了他们家三代不降爵,她儿子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可是永兴侯府就没这样的殊荣了,永兴侯本就是个才能平庸的,听说如今家里年轻一辈男丁就少,也没哪个比较出色,郁媛还只是二房的嫡女,不客气的说,等她们家老夫人去世,永兴侯府分了家,郁媛她爹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还是只挂名没有什么实权的那种,如此,怎么当得起日后平昌侯府的宗妇?
配她们家的庶子还差不多。
要知道平昌侯府也不是只有她们这一房,旁的不说,二房的长子比她儿子大了四岁,娶的妻子就是兵部侍郎的嫡次女,兵部侍郎可是正三品。总不能以后让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压着,这样实在难以服众。
只是碍于郁媛到底对她有救命之恩,乐阳公主也猜测她手上还有些好东西,因此才迟疑思量,并没有立刻做下决定。
但眼下看她儿子对郁媛情愫已生,乐阳心里便犯了难。
早知道如此,应该让人多看着点让他们少一些见面机会的。
不过长公主还稳得住,心里闪过这些念头,面上却仍然滴水不漏,正打算让女儿带着郁媛去说话,不想这时却有个下人走了进来不知通报了什么,她奶嬷嬷很快上前来凑近对她说了,得知竟然是她皇弟亲临,长公主眼睛顿时一亮,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年轻的后辈们,对儿子女儿吩咐了几句就打算离席。
只是没等她去迎接,建安帝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长公主明着是摆寿宴,其实此时正在园子里招待,公主府的后花园修建得十分精致,她一向爱在这边待客。
建安帝亲自过来,长公主吃了一惊,连忙迎了上去行礼,其他人听说是陛下亲临,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呼呼啦的一下子跪了一大片人。
建安帝既来了,也乐得给乐阳公主脸面,亲自过去把她扶起来:“皇姐不必这般多礼。”又对其他人道:“都起吧。”
长公主的一双儿女也凑了过来,敬畏又孺慕的喊他:“舅舅。”
建安帝含笑应了,上下看了看她们:“有时间也多来宫里坐坐,你们外祖母也念着你们呢。”
又让人把赏给长公主的东西奉了上来,长公主抿唇笑得矜持又优雅:“陛下何必如此破费,不过一个生辰罢了,哪一年不是这样过的。”
话虽如此,可她脸上的笑意却迟迟没有散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建安帝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在场的其他人可比之前拘谨多了,坐在垫子上一个个脊背挺得笔直,女眷们也是,仪态比之前跟着嬷嬷学习的时候还要做的严谨。
“皇姐这边可真是热闹。”建安帝扫了她们一眼,有些唏嘘道:“你们也莫要太拘谨了,今日是皇姐生辰,朕此番过来也不是为了扰你们雅兴的。”
他虽这么说了,可其他人哪里真的敢放松,建安帝便询问了一番她们方才所做的事,长公主也有意引荐了几个出色的后辈过来,都是和平昌侯世子交好的世家子弟,贵女们却是没有那个待遇了。
毕竟长公主还知道拿捏分寸,给皇帝介绍那些未婚贵女,传出去还不得被宫里那几个妃嫔撕了,长公主可不想莫名其妙的给自己拉一堆仇恨,何况建安帝本就不是个耽于女色的人,她给他介绍那些贵女们,不仅不会得到感激,说不定建安帝还觉得她有心想做什么呢。
可谁知道,长公主有意避开这些,她的儿子却偏偏看不清楚。
席和安生来就是平昌侯嫡子,母亲还是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让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长大的,虽然情理也知道些,可到底年轻,年少慕艾喜欢上郁媛,他也知晓郁媛的身份太低了些,母亲有所顾虑,可他一颗心落在郁媛身上,实在不想娶别的女子,此时难得见到建安帝,席和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他主动道:“舅舅有所不知,方才我们几个正在比试才艺,郁家二姑娘所奏曲子拔了头筹,可是把我们都听入了神。”
他这话一出,却是把郁媛推到了风尖浪口,席和安温柔的目光含情脉脉的落在郁媛身上,丝毫感觉不到其他人异样的眼神,也没注意到他母亲眼里流露出来的气恼,一心只想着若是郁媛能在他舅舅面前挂了名,哪怕是得建安帝几分喜欢,他母亲也不会再阻拦他想娶郁媛的事了。
“哦。”建安帝笑了笑,看了座下的那群人一眼,随口问:“你说的郁家二姑娘,是在座的哪一位?”
其实从席和安的眼神里,他也能看出来是哪一个了,只是刻意多问了一句罢了,不过心下已经有了些猜测,席和安非得让个姑娘家冒头,看起来是真的钟意人家。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裙的女子上前两步行了个礼。
建安帝觉得她眉眼间有几分眼熟,倒是愣了片刻,这模样落到其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心思了,只是建安帝很快回过了神来。
姓郁?
他好像知道是哪个人家了。
郁秋虽是庶出,可她和郁媛同为姐妹,眉眼间确实有些相似,不过郁秋比郁媛五官更漂亮许多,哪怕郁媛有灵泉水加持,可底子就是那样,再折腾也不过肌肤好一些,身体更健康一些,至于别的,却是没有了。
说来也是巧,建安帝今天出来之前,还收到了太医院那边呈上来的消息,说是酒精效用很佳,还想着没办法直接赏赐郁秋,正打算派人送点什么给她呢。
这会儿,倒是先见到了郁家的其他人。
不过建安帝之前查过郁秋的资料,对于郁秋之前因为传言和他们家大房的姻亲侄子有私而遭到退婚的事,也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建安帝也很清楚,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出意外就是那个真正和外男有私,事到临头却全推到自己庶妹身上的人。
他目光淡淡的落到女子身上,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收敛了几分。他明明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此刻却还问了一遍:“哪个郁家?”
郁媛两世为人,也是头一回见到皇帝,心跳得跟什么似的,一时气恼席和安推她出头,可气过了,却又觉得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虽然之前她已渐渐刷出了自己的好名声,可是在燕京的权贵圈子里,她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些,两世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低嫁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她希望找到更多的倚仗,让别人都能高看一眼。
“回陛下,臣女是永兴侯府次女,家父为臣女取名为媛。”
尽管做好了准备应对,可郁媛说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了些颤音,在这个时候,四周的年轻男女们视线都集中在她这里,那或嫉妒或欣赏的目光,让郁媛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些。
她享受这种感觉,万众瞩目。
她自觉自己应对得应该还算得体,谁知建安帝听了之后,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没说话,其他人更是恨不得屏着呼吸,周围静悄悄一片,就显得这沉默有些异样的尴尬。
郁媛的心在这安静里莫名焦躁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建安帝轻轻笑了一下,声音里仿佛还带着点疑惑,道:“朕怎么记得,郁敏德只有一个嫡女?”
郁敏德就是现在的永兴侯。
建安帝的话音一落,那些贵女里有看不起郁媛的,当下就有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掩住了嘴。
郁媛只觉得血液一下子都往头上冒,脸上几乎要着了火一般的热,羞耻无措得几乎要昏过去。她的手拽着自己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她大伯确实只有一个嫡女,可是……她是永兴侯府嫡出次女,也没有说错啊,只是她是二房的罢了,她爹不争气,一把年纪了也只靠祖荫谋了个小官,这么多年了都没能升上一级半级,郁媛挺庆幸她们永兴侯府还没分家,因此在外面,也习惯了以侯府的名头行走,否则的话,光靠她那个父亲,她连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外人哪怕知晓底细,碍于她在长公主面前得脸,又和嘉仪郡主交好,所以也没什么人会这样直白的找她不自在。
谁能想到,陛下他居然直接在这个时候点了出来。
郁媛心里一阵阵难堪,嘴唇咬得发白,然而哪怕是之前和她交好的嘉仪郡主,此时竟也没开口帮她说一句话。
郁媛恨得要死,当然,她是不敢恨皇帝的,她只是恨那些见高踩低,看她笑话的人罢了,连带着连嘉仪郡主和长公主这个主人翁都恨上了,若不是她们请了她来,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她简直可以想见,今日这里的事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又会重新掉下谷底去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是一阵一阵的凉意。
她丝毫没发觉建安帝是在故意针对自己,别说她了,连自认对建安帝有些了解的长公主也没察觉。
不过眼下见到郁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席和安早就看得不忍,看她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仿佛风吹就要倒的模样,哪里还能坐得住,连忙站了出来为她说话。
“舅舅有所不知,二姑娘是二房嫡出,永兴侯府里如今是老夫人掌事,儿孙们序齿都是跟着大房一起的。”
“原来如此。”建安帝笑了笑,仿佛没发现自己的一句话引起的暗潮,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长公主见自己的儿子都站出来了,对郁媛也有些不忍,毕竟郁媛到底救过她,如今见建安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如何在意的样子,便也连忙开口打了个圆场,转移了话题。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气氛渐渐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热烈,只有郁媛退下后,依然觉得四周看过来的目光那样如芒在背,她强忍着方才紧张受惊导致的腿软,慢慢走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待着。
至于之前席和安所想象中的另眼相看,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再提起了,建安帝便也当做没有听说过郁媛之前弹琴拿了头名的事。
建安帝过来,也不过是略坐了一会儿,算是给足了乐阳长公主的面子,但他到底没闲到一直呆在这里,因此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回宫去了。
建安帝临走前,目光不自觉的往郁媛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平昌侯世子正在姿态讨好的和那女子说着话,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
他的确没什么心思也没那么多时间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想到在太岳山里亲自动手为他和太岳老人洗手做羹汤的郁秋,建安帝还没忘了,她是被家族驱逐到庄子上的,身上还背着污名,可那个真正陷害了她的嫡姐,却在这花团锦簇的公主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不可否认,建安帝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太舒服。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到底还是有些唯我独尊的性子,既然不高兴,那他自然也不会压抑自己,何况,他连个理由都不用找,那女子就已经自动把话柄奉了上来。
连自己的父亲是哪个都耻于承认,建安帝心下更加不喜,若是她父亲犯了什么大错那还算情有可原,可据建安帝所知,郁家二老爷不过就是平庸了些,可对自己的女儿们还算不错的,然而就郁媛方才的表现,哪怕她没明说,对自己父亲那种嫌弃的眼神却是瞒不过人的。
偏偏这样一个女子,他外甥看起来倒是挺上心的,不过经过今天这一遭,想来那郁媛就是想嫁入平昌侯府,乐阳长公主也不会轻易松口了。
建安帝没觉得自己破坏了一番姻缘,反倒是觉得这么做,也算得上是给郁秋出了口气,如此,也差不多抵了她进献了酒精的功劳。
建安帝自认是个明君,不会无缘无故欠人东西,因此今天干了这么件事,还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建安帝所料不差,当天下午散了宴,席和安还想亲自送郁媛等人出门,结果还没开口就被长公主的人叫走了,席和安半点没察觉建安帝对郁媛的不喜,只懊恼于今天贸然出头,让她被人笑话。
长公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心腹嬷嬷,这才和自己的儿子说话:“安哥儿,郁家二姑娘,你以后别再想了。”
她一开口就是决断,席和安宛如受了晴天霹雳,急忙道:“娘,为什么啊?二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长公主的眼神里渐渐消了声。
乐阳长公主就一个儿子,从小都是疼着宠着长大的,可谓寄予厚望,但长公主了解自己的儿子,在某些方面其实有些天真,乐阳长公主过去总想着自己能护着他,不够聪明没事,至少他听话乖巧,从来没忤逆过自己。
长公主一点没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被她养成了妈宝男,她还挺高兴儿子事事听她安排,可是却没想到,偏偏在郁媛一事上,席和安却犯了倔,长公主只好把道理掰开了和他讲:“陛下今天的话,你又不是没听到,安哥儿,你真觉得那郁二姑娘,是什么好人不成?”
“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本就是永兴侯府嫡出的姑娘,这话也没错啊。”
席和安急着为郁媛说好话,却见长公主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长公主不客气的打断了儿子的话,她已渐渐失去耐心,便是今天建安帝没有明说,可长公主行事一向谨慎,建安帝今天一看就是对那郁家二姑娘兴趣缺缺的模样,那姑娘的做派也确实不太让人喜欢。
长公主并不想娶这么个儿媳进门,万一建安帝确实厌恶那姑娘,别说平昌侯了,就是她这个长公主,说不定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她语气强硬道:“你国子监的学业也快结束了,我让你爹给你谋个差,你且把心思收一收,至于婚事,为娘自然会为你好好相看,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席和安张了张嘴,见他娘肃着张脸,顿时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什么反驳的话来。
长公主以为他妥协了,脸色才缓和一点,冲他摆了摆手:“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别找你妹妹打听郁家的事,本宫会让人看着你们的。”
席和安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可又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只得耷拉着脑袋恹恹的退了出去。
闲话不提,郁秋原本还计划着等她以后回了京再想法子报复一下原女主呢,没想到这会儿蝴蝶翅膀已经提前扇了过去,郁媛在公主的生辰宴上所发生的事,当时在场的人多,很快就传了出去,便是建安帝没说什么,可后面几天,郁媛之前结交的几个亲近些的小姐妹,这会儿都没人上门了。
郁媛偶然得知她们后面举办了一次小聚会也没请她之后,心里顿时更加气恼,只是她如今到底没什么法子,只得暗暗记了一笔。
建安帝晚上用了膳,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之前在太岳那里吃的一种叫凉皮的吃食,加上切好的清脆嫩黄瓜丝,竟有些想念那种口感,不由后悔起来,早知道就让人把这方子要来了,太岳那小弟子知道的美食方子可多,必定不会计较这么一件小事。
退一步说,就是把方子买下来,他又不是付不起这个价。
建安帝虽不重口腹之欲,但身为皇帝,也难得有想吃什么却满足不了的时候,干脆派人去御厨那边问了下,结果竟还真没找出一个会做凉皮的,他们甚至表示连这名字都没听说过。
建安帝只得挥挥手把人打发了,哪怕是叫他们自己现在琢磨,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弄不出来。
没能吃到凉皮,建安帝也不至于就吃不下其他东西,只是心里念着这事,便又记起郁秋来,干脆叫了魏甲过来问话。
“太岳那小徒弟,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虽然因为有太岳作保,建安帝也没查出郁秋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他到底戒心重,索性派了人另外看着,这会儿已经隔了半个多月过去,他也没特意去关注,正巧今日想起来,便随口问了。
魏甲是每天都能收到手下送来的信鸽的,只是原本见建安帝一次都没过问,他几乎也不如何在意了,只每日收到信的时候循例看一眼,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需要禀告的地方,但这会儿建安帝问起,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太懈怠了。
魏甲想了想,把自己看过的信捡着说了:“郁四姑娘……”他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称呼有点别扭,跟着建安帝这么久,还没被派遣过去关注一个小姑娘呢,可他偷偷觑了一眼建安帝,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也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倒是没什么可疑之处,她每隔两三日会去一趟太岳山,间或在山脚下住一晚,很是规律。”
建安帝眉心微拧:“就没什么其他的?”
明明他去见了太岳的时候,可是听说过郁秋所做的不少趣事,怎么现在落到魏甲嘴里,就只剩下这几句话了。
“额……”魏甲迟疑了一瞬,努力回想了下,方才试探着问:“三天前,她带着几个人去了太岳山,似乎还给造了张床,这个算不算?”
“什么床?”建安帝听得莫名其妙,魏甲也不太清楚,说来别看那个郁四只是个姑娘家,可那庄子竟管得颇严,便是他的手下,轻易也打探不到多少消息,他迟疑着,有些不确定的说:“好像是叫……“炕”什么的。”
“罢了。”建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心里没放下,按照太岳所说,这姑娘每回捣鼓出的新鲜东西都挺得用,建安帝琢磨着,那个叫“炕”的东西,必然不可能像魏甲所说,只是一张床。
他心里对这件事莫名有些耿耿于怀,连带着也没翻绿头牌了,所幸他原本就不是个重欲之人,如今年过不惑之后,更是少有踏足后宫,宫里如今已经许久不曾进过新人了,他的太监总管左明也没觉得异常。
隔了两天,建安帝休沐,想着左右郁秋住的庄子离京不远,便干脆过去瞧上一瞧。
建安帝平时白龙鱼服的时候不算少,这次也是照常带上了亲卫魏甲等人,一队人马乔装好后,很快就出了城。
建安帝的马都是难得的千里神驹,行进起来速度自然快得很,不过一个时辰多些,就来到了郁秋所住的庄子。
他早就让人摸清了郁秋出行的规律,选的这一日正好是郁秋没去太岳的日子。
魏甲上前敲了敲大门,因是之前见过面有些印象,所以尽管没有帖子,下人还是很快就去禀告了,郁秋当时正在忙着,根本没想到建安帝会突然来访,还吓了一跳。
“公子若是有事,尽管先去处理,等大黄生了,奴婢再抱去给您看。”
郁秋看了看自己眼下的形象,洗漱过再换个衣服,花的时间估计也不短,想想自己今儿一早就守在这里了,哪里乐意就这么走开,但是也不敢让人多等,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去请人过来吧,我这边走不开。”
反正她现在“不知道”他是皇帝,那失礼也就失礼了吧,太讲究了才奇怪呢。
于是等建安帝被管事带过来的时候,一眼就见到了身着一身黑色短打的郁秋正蹲在一间小草棚下的模样。
她穿这一身短打的时候,头发高高扎起来,只用了一根红绳绑着,看起来真跟个小子没什么两样,只过分俊秀了些。
建安帝哪里见过她这样的形象,顿时愣了一下,看她白皙的额上还冒了汗,根本都没注意到这边。
建安帝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们正蹲在一只大黄狗面前呢,那只狗大着肚子,鼻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还有些痛苦的模样,显然正在生狗崽子。
他远道而来对方却连出门迎一下都不肯,就是为了看一只狗生娃?建安帝神色有些莫名的扯了扯嘴角,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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