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不解地看他，见老头手里什么都没拿, 不禁有些好奇, 他来做什么的。
老头沉默了两秒, 缓缓开口：“我说不要你的鱼就不要，你为什么非得塞给我？”
简老爷子退下来以后一直闲适在家，宅子临山, 附近就有一个湖，他在家无非就是泡泡茶，钓钓鱼, 写写书法……前些日子想重新修整那个湖, 人来人往的，吵得他没法儿钓鱼，就换了好几个地方钓, 谁料他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风景没他那个湖好看, 钓鱼也没他那个湖清净。
家里老二见状就给他觅了这处地方，没怎么沾染上商业气，又三面环山，和他那个湖很像，正好淮城空气也好, 他偶尔过来钓钓鱼。
这几天老大在吞并一家公司，老总年轻时和他有几分交情, 他不愿被那人上门打扰, 这几天来这边来得比较勤。
谁料碰上这个小崽子, 啰里啰嗦，吵的人头疼，絮絮叨叨还怎么钓鱼？以为偷给他塞条鱼就能和他套近乎了吗？呵……跑得倒挺快，他本打算把那鱼养上一夜，第二天还给这小崽子。
谁知道那天家宴，简老爷子回家以后看到老大老二，打个招呼之间就把这事忘了，厨娘直接把那条鱼清蒸了，等他想起来为时已晚。
想起来这事心里就很不舒服，第二天过来，发现这小孩居然没来，猜想是因为他的缘故，心里更不舒服了。他又没拦着这小孩不让他过来，搞得好像他这老头子欺负小孩一样。
过后几天他也没过来，不过让人盯着这边，看这小孩来不来，谁料小孩好像失踪了，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
今天他突然想过来，正好就逮住他了，本想问这小崽子怎么前几天没过来，想想说出来又像是关心他，话到嘴边就变成说鱼了。
张景：“……那您还我吧，我回去还能炖锅鱼汤。”
简老爷子闻言脸都黑了，呵斥道：“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就说不要煮不要煮！厨娘非得煮！回去扣她工资！
张景一头雾水：“可您说了不要啊。”
这老头是他见过的老人家里最不可爱的一个，脾气又臭又别扭，一条鱼而已。
老爷子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冷冰冰地诡辩：“你给了就是我的，没有要回去的道理，我不要是我的事，我不想要就丢掉，但你不能要回去。”
张景被他这个逻辑惊呆了，转念一想，自己好不容易钓的大鱼被他丢了，胸口燃起一把火，莫名其妙！惹不起还躲不起？他懒得和这老头纠缠，准备离他远远的。
“你站住。”看到他就躲是什么意思？他是瘟神吗？
张景对老人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撇了老头一眼，冷淡地说：“老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火气上来了，那天教他钓鱼一口一个爷爷，今天就是老先生了？还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他冷声说：“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在这里钓鱼了。”
张景：“？？？”
他一脸震惊：“您不喜欢我，我凭什么不能在这儿钓鱼？我买了门票。”
“我包了这里，我想让人进就让谁进，我不想让你进。”
张景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火气，说：“我买了门票，您赶我出去就是侵害消费者权益。”
老爷子丝毫不买账，甚至为他“想办法”：“你可以去告。”
他有病啊！他告谁？告这钓鱼山庄？从未见过这种胡搅蛮缠的老头，张景冷声说：“我为什么要走？除非工作人员来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离开，不过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
正说着又来了个中年男人，手里拎着渔具，毕恭毕敬地说：“先生，东西还摆这里吗？”
被人看见自己欺负小孩，老爷子脸上挂不住，不再管张景，让司机把东西摆好就可以走了，司机走后他坐到折叠竹椅上开始钓鱼，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张景：“……”他把东西往地上一丢，就坐老头旁边钓鱼，气死他！
他今天运气还挺好，比老头先钓上来鱼，张景心满意足，用诗歌朗诵的语气赞美自己：“啊～我真是太厉害了，我怎么会这么厉～害～”
老爷子：“……”
被老头冷冷地横了一眼，张景不以为意，还朝他露出春风和煦般的微笑，对敌人的友好就是最大的武器。
半个小时后。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又钓一条，都是您教的好，您钓几条了？”张景装模作样地看看他的桶，“啊呀，一条都没有呢。不过您不要灰心，会有鱼的。”
老爷子：“……”老爷子差点气死了，他起身要换地方，谁知道竹椅挺重，心里把司机骂了千百遍，好好的马扎不拿，弄什么花里胡哨的藤椅！完全忘了是自己专门嘱托司机要拿折叠竹椅的。
张景“体贴”地关怀：“用我帮您吗？年纪大，别闪了腰。”
老爷子更生气了，非得搬椅子离开，张景看他一把岁数，有点看不下去，算了吧，和老人斗气没意思。
他站起身正经地劝他：“您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吧，我去那边钓。”
老爷子脸色阴沉，丝毫不承情，还在搬那竹椅。
张景看他手上青筋都出来了，连忙说：“真的，您别搬了，要不让刚才那大叔帮您搬吧。我真就走了，实在不行我不钓了，您钓吧。”他弯腰收拾东西，“我走了，刚才对不起，我只为我刚才说话气您道歉。但是您扔了我给你的鱼，还要赶我出去，这两件事是您错了，我不会道歉的。”
老爷子闻言停了动作，看他真要走，突然说：“我没扔你的鱼。”
“啊……”张景愣了愣点点头，“那好吧，那鱼随您处置，要不想要就丢回湖里，不要丢垃圾桶，不环保。再见，我以后不会来这儿钓鱼，我去青山那边，远了点，不过地方也挺好的，还不要门票。”
老爷子看这小孩子模样长得好，也不像是没教养的小孩，和他置气也没有大吼大叫，一口一个您，出身应该也可以，上回还给他条鱼当谢礼，这么一想，火气也散了。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不用了，你在这儿钓吧。”
张景心想才不要，万一待会儿又生气赶我，嘴上客气地说：“不了，再见。”
老爷子冷声坚持：“我说了，让你在这儿钓。”
张景：“……”
为了避免再次争吵，他坐了回去，老头也坐了回去，两个人对着湖面发呆。
张景忍无可忍，给简岷发消息：我真的！活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么善变！别扭！倔脾气的老头！你以后老了一定不可以这样！不然我就把你丢湖里！
哥哥：……
哥哥：你又碰到他了？
景景鸭：再也不来这里钓鱼了。
老爷子看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不开心地说：“你是不是在和别人说我坏话？”
张景收起手机，认真地说：“是的，您要赶我走吗？”
老爷子：“……”他忍了会还是没忍住，“你说我什么坏话？”
张景诚实地说：“别扭，善变又坏脾气，你要赶我走吗？”赶紧赶！巴不得走掉。
老爷子冷哼一声，回击他：“你没礼貌，话多，还不可爱。”
张景：“……前面两点存疑，后面一点我必须得反驳了，我哪里不可爱！很多人喜欢我的。”
“哦，那他们得去挂眼科。”
张景：“……”这老头缺点里还多了一条，幼稚，太幼稚了！
他不想搭理老头，又开始钓鱼，谁知道老头主动和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张景才不想告诉他自己叫什么，随口胡诌：“我叫……李牛牛。”他说完觉得不对劲，他本来就有点nl不分，自顾自念了会，“李liuliu……ni牛牛……”
简老爷子：“……莫要撒谎。”
“好吧，我叫李轩。”
老爷子听这名字还挺正常觉得他应该没骗自己，点点头：“你是淮城人？”
“对啊。”
又问：“多大了？”
“十五岁，刚上初二。”张景面不改色随便胡说，“您怎么称呼？”直接问老人名字肯定不妥。
“叫爷爷。”
张景：“……”怎么觉得是骂人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张景觉得这老头真神奇，前几天对他爱答不理，刚才还要赶他走，莫名其妙的又和他聊天，真是喜怒无常。
“你们小孩子是不是天天学很多东西？”
“对啊，以前学过，棋书画都有，学得马马虎虎。”
老爷子来了兴趣：“你会写书法？”
张景：“写得一般般。”
“学书法好，可以修身养性。”
“那品茶不是更修身养性？”
“你还会品茶？”老爷子很是惊讶。
“我家有茶室。品茶不行，我会泡茶。”
老爷子和他聊起茶，发现这小孩还真懂不少，心情都畅快了，“你泡茶如何？”
“味道不敢保证，但过程绝对赏心悦目。”张景对此很是自信。
老爷子点点头，“好，明天我带茶具来。”
张景：“……”
他以为这老头说笑，结果第二天他来钓鱼，老头非得邀请他去泡茶，张景不乐意，他干嘛要跟这人回家，万一被拐卖了呢？
老头冷冷地看他：“我会拐卖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不过张景最后还是跟他去了，老头脾气坏得很，一看就是被家里人惯坏了，干什么都得顺着他的意思来，不听他话他会很生气。
司机带他们俩去了淮城的一栋小别墅。张景不得不承认，退休的老年人是真闲啊！出于礼貌，他决定夸赞一下：“你家好大，好漂亮。”
老爷子点点头：“这只是我在这儿休息的地方，你要是表现好，以后带你去我家。”
张景：“……”谁稀罕！
老头不仅准备了茶具，还有笔墨纸和围棋，看样子是准备和他玩一下午。
张景给他露了一手，拿紫砂壶泡了茶，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难得。”非得和他边喝茶边下棋。
老头棋艺很好，下赢他以后还说：“我孙子，棋艺也很好，不过他不怎么陪我下棋。”
“为什么啊？”
“他们工作都很忙，没空陪我。”
张景有些同情他，空巢老人。
老爷子有点喜欢这小孩了，十五岁，会这么多，看着也很有灵气，可惜了，要是原来好好栽培，肯定很不错。
*
张景发现这老头赖上自己了，隔三差五邀他品个茶下个棋，钓钓鱼，品茶写书法的时候还不允许他玩手机，拒绝他他还不高兴，脸色直接从和煦的春天变成寒冬腊月。
一晃大半月过去了，张景觉得自己成功步入了老年生活，心如止水，除了不爱和老人下棋，毕竟没人喜欢一直输，其他倒还好。
这天老头约他钓鱼，和他说：“待会儿我孙子会过来。”
“他也来钓鱼吗？那我待会儿回去吧。”
“为什么？”
“我这人有点社交恐惧症。”张景一本正经地胡诌，他确实很不喜欢应付别人，就想钓鱼玩。
老爷子怀疑地看他，“你确定？”
“……不行吗？我是阿婆养大的，会和老年人相处，就招老年人喜欢，一碰到年轻人就浑身不自在，胡言乱语，举止反常。”
老爷子半信半疑，突然问：“你觉得淮城怎么样？要是开发……”
正说着话，身后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爷爷。”
光两个字张景便听出来这是谁了，脑中思绪杂乱，最后化作两个大字——卧槽！
他焦灼地站起身，有种一头扎湖里去的冲动。
简岷：“……”
他这段时间回老宅几次，每次来，餐桌上必有鱼，听厨娘说老爷子最近喜欢去淮城钓鱼。钓鱼……想到景景说的怪老头，简岷直觉那人就是老爷子，不过后来景景没有再提，看样子是没再遇见。
谁料到了地方，远远便看见老爷子身边的少年，包得再紧他也能认出那是景景，不禁无奈一笑，真不知这缘分来的对不对。
老爷子看他着急得想投湖，“你怎么了？”
张景突然反应过来，不能给哥哥惹事儿，一定得稳住！他强装冷静：“刚才，刚才虫爬我身上了。”说完转头看简岷，很是热情地说，“啊！这是您孙子吧，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你好你好。”他连忙抓住简岷的手握了握。
简岷：“……”
老爷子：“……”
张景真的想投湖。
好在老爷子没觉察出来什么不对，以为他这是真社恐。
“介绍一下，这是简岷，我孙儿。这是我认识的小朋友，叫李轩。”
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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