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有人到了厨房的屋檐下,两个女的,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好像四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皱纹横生,好好的瓜子脸干干巴巴的,显得十分憔悴,头上也是斑斑白发,身上的青汗衫子洗得发白,脚下也是一条的确良蓝布裤子,趿拉着一双满是补丁的布鞋,两支伶仃的脚腕显得裤管格外地肥大。
年青的那个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瓜子脸,杏核眼儿,两条粗长的麻花辫儿垂在波涛起伏的胸口上,身上穿的衣裳和裤子依旧是洗得泛白,背上背了个背篓,里面装着绿油油的也不知道是啥。
常采萍脑中记忆翻滚,可不是她的便宜娘和便宜妹妹吗?
“妈、清萍?”
她记得她执意嫁给薛青峰那会儿就和他们闹翻了啊,说是老死不相晚来的,这两年也确实没来往过,怎么突然来了?
难道是为了那一千块抚恤金?
常采萍惊疑不定的,跟自己便宜娘和便宜妹妹大眼瞪小眼儿。
常妈妈先是抖着手揉了一下眼睛,细细看了她好几眼才跺脚骂道:“你咋跟他们硬碰硬啊,你这身皮还不够他们剐的呢!”
常青萍也撇了撇嘴,眼里也不大耐烦:“妈,别人才不用你担心,她现在可是咱们村里最富的人,哪会理你。”说完,把背上背篓取下来放在她脚下。
背篓里装了小半筐土豆和黄瓜、茄子一类的,应该是给她带的农家菜。
常采萍本来对这个妹妹也没啥好印象,她这妹妹比她小,出生的时候身体比较差,父母偏疼些,姐妹俩因为这种不公,经常掐架,偶尔上街遇见了,都是分外眼红,不搭腔,扭头不看对方那种。
不过人家带了东西来,倒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再者,如果他们不是为那一千块来的,她倒不用这么警惕,毕竟她现在是个一拖四的寡妇,有个娘家总比没有好。
正巧屋里的鸡汤飘香出来,常青萍的肚子很合适地叫了一声,他们是下放户,条件比一般农民差多了,一年半载不见肉沫子,别说这么香浓的鸡汤了。
常母的肚子也跟着叫了,常采萍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原主身体的妈,还是给点面子好了。
“没吃吧,我多煮两碗。”
常母赶紧说:“不用了,我就看看你。”
常青萍也嘴硬,一翻眼皮子:“谁稀罕!”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这句话在娘俩儿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两人说完话就咕咕地咽口水。
常采萍就转了身朝屋里走:“没事儿,一小会儿功夫就煮好了。”
几个娃端着碗溜到一边儿去蹲着吃,三蛋最机灵,跑过来给她继续生火,常采萍又把锅里还剩下的鸡汤掺水煮开,下了面疙瘩。
她一边儿煮着,一边问:“你们咋来了?”
常青萍抢着答:“还不是听说你把事儿闹大队去了,爸妈怕你吃亏!”
常采萍看了眼常母:“真的?”
“不然呢?贪图你那一千块抚恤金!”常青萍面色讥讽,小嘴嘚吧嘚的。
常采萍没理她,心说: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常母就狠狠瞪了常青萍一眼,低喝道:“胡说八道个啥!”
常青萍不满意被骂,撇了撇嘴,脑袋一扭,目光转到门外去瞧着。
常母这才对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时候不让你嫁,你非要嫁,现在男人死了,你拖着四个娃可咋过?”
常采萍继续忙着手里没看她:“有人死了,活着的人得活着,该咋过咋过呗。”
她这人就这样,不习惯悲痛欲绝,一旦接受了眼前的状况,无论是多么艰难,也要积极向上。
“你不要嘴硬,四个娃,是那么容易拉扯大的吗?你又不是他们亲妈,就你这脾气......”
常母开始絮絮叨叨数落起来,一边数落,自己的那个眼泪一把一把地掉,两只细瘦的脚踝也缠在一起蹭呀蹭的。
常采萍这两天被人哭得头都疼了,也不想理她,转眼看到三蛋趴在门上,乌溜溜的眼珠子就瞅着她......
她烦躁得很:“你要我咋整?这几个娃这么小,总不能不要了吧,这么丧良心的事儿,我咋干得出来?”
常母看见了常采萍的眼神,转眼也看见了几个娃,嘴皮子翻了翻,不晓得说啥,她清清白白的女儿给人家二婚已经够憋屈了,现在又成了寡妇还挂着四个油瓶儿,她这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常采萍又说:“他爹留了一千块钱,拉扯他们不成大问题,最近他们四叔也要回来了,实在不行,就让他四叔接手就行了。”
常母顿了顿,倒是常青萍叫了起来:“咋了,你玩儿真的啊!”
常采萍开始舀锅里的面疙瘩起来,没说话,常青萍继续叫唤:“给你说话呢,你真要把那一千块钱拿出去啊!”
“你不稀罕钱了?还是不想跟那小白脸跑路了?你们俩的事情.......”
“再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常采萍手里的碗朝灶台上重重一顿,拉这个脸子,全然没有好颜色。
常青萍瞧见了,倒是吓得退了两步,转而去看常母,常母就拉了一下常采萍的手,低声说:“你不要跟她计较,她是你妹妹,你让着她一点儿。”
常采萍本来就没好气,一伸手就拉开常母的手:“妈,你不要逼我说难听的话来。”说着,眼皮垂了垂,又转身端了面疙瘩给常母:“这几个娃我自己会带着,那个吴玉龙也跟我没关系,至于钱...我在大队放了话要走明账。”
常母接过碗,嘴巴动了动,轻声说:“方才我来之前还看见了吴玉龙在你们家大门口,他瞧见我来了才走的。”
常采萍就朝门口看了一眼,吴玉龙这时候来能干嘛?还不是瞅着她把钱弄到手了,想办法来搜刮了。
要说这小奸*夫最可恶的地方就在骗走了原主的抚恤金,然后带着自己的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常母看她神色变幻,以为她心有留恋,又伸手拉她:“你别在想他了,他不是个好人,你爸也说了,现在你男人死了,你没得依靠,咱们自然帮衬着。”
她这话说得倒让常采萍有几分动容,刚要回应常母,就听常母说:“你爸说你们闹成这样,肯定要分家。”
说到这儿,常采萍也想起了一茬子,就把大房二房闹分家的事情说了,末了放了一句:“他们人多势众,肯定想占便宜,休想!”
常母就一脸惊慌:“分家就分家,你别做出格的事情,咱们出身不好,吃点亏没关系,你别......”
常采萍就愣了一下,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新人类,讲究人人平等,最讨厌什么“出身不好”的话了,什么吃亏求平安的,她就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憋屈。
她又冷飕飕笑了:“我晓得了,我不找你们帮忙,不给你们添麻烦。”
常母就愣了,片刻之后就瞪她:“啥叫给我们添麻烦,我这是跟你讲道理,你才多大年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有人在生产大队,我们只是下放户,斗不过他们的!”
下放,这俩字儿磨平了她的棱角,她也曾是个城市娇女郎,现在却成了农村捡粪的妇女,生活教会了她卑微到尘埃里。
常采萍也没说话了,转脸去端面疙瘩吃,倒是大丫过来了,常采萍下巴指了指常清萍,大丫就端了旁边的碗出去给常青萍,常青萍说了一声“不要”,又看见大丫大眼水汪汪的,伸手就把碗拿了过来,坐在门槛上吃起来。
大丫就咯咯笑,常青萍就看大丫,逗她说:“你娘打你不?她凶得很。”
大丫就摇了摇头,抿着嘴巴:“现在不打我了。”
常青萍就继续“挑拨”了:“她要是打你,你就打她,看她敢不敢欺负人。”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兜子里摸了块油纸包住的玩意儿递给她。
这两人吃完了,常采萍就让他们赶紧走了,临了还是说了一句:“你们要是愿意帮我说话,等分家的时候就过来帮我撑撑场子,要是怕就算了......”
两人离开,大丫就扑到常采萍跟前儿举着手里的油纸包给她看:“常阿姨,糖块儿,小常阿姨给的!”
常采萍扶在门上,看着两人的背影,也有些失落,其实他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想平安过河,求人不如求己……
她这边倒是有人来探望,医院那头可就不好了。
薛老爹被抬进医院就开始吐血,鼻孔里也滋滋冒血,老爷子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分钟了,就着最后一点儿时间,拉着老太婆的手,背着几个儿子嘱咐着:“钱我都给你留在谷子口袋里,你千万不要都给他们。”
薛老爹就这么交代了后事,看着床前的两房儿子,眼里含着泪花,他的老四到底哪里去了!自从半年前说要去执行任务,就没再发过电报回来了。
这一晚,薛老爹就这么去了,人还没凉透,薛二嫂就站在门外抄着手训薛成刚:“爹也死了,回去就分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