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二刻,天光刚刚放亮。
潼关城,却有一大波人进入城门,基本都是从鬼市出来的那些买家。
人们佩戴的面具已然摘下,纷纷走向不同的客栈。在躺回客房补觉之前,不少人选择在劳累一夜后先吃一顿热乎的。
此次,池藏风住的客栈却不提供早餐。
这就一个人绕远路去买早饭,让黄药师提着从鬼市采购的物品先回客栈,他可以选择先睡一会醒来再吃饭。
倒春寒的早晨,冷风呼呼地吹。
枝头鸟鸣的叽叽喳喳声,听着都有几分颤抖,不知是冻得慌,还是没吃到虫子饿得慌。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还好,我不是鸟也不是虫,不用纠结吃或被吃。’
池藏风不多时就买好了豆浆与油条,提着食盒向客栈走去,颇有闲趣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听说,她选的这家早餐铺做油条是一绝。
闻着油条的香味着实不错。很快,还有一炷香时间就能在客房享受早餐,亲口确认早餐的口感是否名副其实。
加快脚步,路口转弯。
再穿过七八条小巷便抵达客栈,忽然听到了一阵铿铿锵锵的兵刃作响。
前方远处,一间小院后门。
白墙黑檐间,但见一个蒙面劲装的女人跃到墙头,有鲜血正从她的右手指尖滴落。
蒙面女人跃过墙头就要跑,她的身后却有白刃光亮乍现。
“杀人犯,别跑!”
说话的是面熟之人,风陵渡口遇到的那个小白脸贾真。他从院子里追出来,提刀砍向蒙面女人。
杀人犯叫谁?
墙头只有两个人,必然是叫那个蒙面女人。
紧接着,打斗即起。
贾真使刀,蒙面女人却没有兵器直接出掌。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手呢?
蒙面女人的手掌居然化成铜皮铁骨,虽然没有空手接白刃,可掌风与大刀相斗居然发出了金戈碰撞声,
池藏风所站位置与打斗发生地点,正好在小巷的一头一尾。尽管隔着老远,激斗场景却让她蓦地眼眸一暗。
眼熟!蒙面女人的掌上功夫居然七分熟悉。
时隔三年多,谁能想到在此处意外遇上盗窃《怜花宝鉴》的头号女嫌犯。
当初欧阳锋与女嫌犯缠斗了大半夜抢书,不知其武功来历,只道其掌上功夫凌冽而阴狠。
池藏风后来瞧着欧阳锋演示了女嫌犯的诡异掌法,今日遥望打斗,赫然发现蒙面女人的功夫居然与昔日盗书贼七分相似。
‘唰——’
池藏风立刻朝前掠去,一把扔出食盒。
且见豆浆与油条都化作暗器,朝着蒙面女人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谁在偷袭!」
蒙面女人万万没想到清冷后巷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但看到凌空飞来的是几根油条与泼洒而出的豆浆,又似瞥见了扔东西的人,一时没有放在心上且不认为她能被击中。
下一刻,出人意料的是食盒不偏不倚,没有朝着耍大刀的贾真而去,尽数都瞄准了蒙面女人。
措手不及,顾此失彼。
蒙面女人无法顾及躲洒下来的暗器,是被豆浆当头浇了半身。她不能躲,因为正在全力与贾真的拼斗。
这次更加没想到的是,贾真瞧着弱不禁风一小白脸,耍刀却非常莽。而且莽中有细,直逼要害,一个不留意就被重重刺中肩膀。
‘嘭——’
蒙面女人当机立断,直接抛出了几个迷雾弹。霎时间,异常刺鼻的黑雾气体弥散。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
须臾,池藏风已到墙头打斗处,但黑雾里蒙面女人在几个呼吸间借雾气没了踪影。
“她受了伤,不可能跑远。”
贾真驱散着面前黑雾,“听身响,是往西边去了。陶姑娘,你也要追吗?”
“追啊。”
池藏风找借口迅速捏来,“我得让她赔偿早餐钱。对了,你说那是杀人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贾真一指身后小院,“里面住了一对旅客夫妇。我从小院正门前街路过听到了哀嚎声。冲进去,看到蒙面女人挖出了那对夫妇的心脏。”
什么?
大清早的,居然这么血腥。
池藏风想起蒙面女人染血的双手,“你是说刚刚那个人直接用手掏心?所以那人双手沾满了被害者心头的血。”
贾真点点头,脸色非常不好,明显是被撞见的那一幕刺激到了。“可不能让杀人犯逃了。”
这就尽可能在刺鼻气味中辨识血腥味与豆浆味,以此寻找遁逃的蒙面女人。
贾真向西方位找人的判断八成正确。随后朝西而去,确实在沿途的墙头发现了些许新鲜未干血迹。
但,两炷香之后,搜查止步于闹市街巷。不是有人阻拦,而是气味散了,也不再见足迹与血迹。
“好家伙,很会逃啊。”
池藏风扫视一圈,眼下追到了花街柳巷。
清晨,青楼一条街最为冷清。
可各种香粉与酒气混在的味道在一夜笙歌后混杂飘在街巷中,更增加了寻味查人的难度。
此时,贾真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陶姑娘,你知道前天在风陵渡口遇上的古媚,她来潼关后住在何处吗?”
古媚,五十多岁的富婆。
池藏风没有多此一问为何要提古媚。找杀人犯的节骨眼上,贾真会提出此问题,势必怀疑古媚就是凶手。
三四年前,偷窃书女嫌犯也是五十出头的岁数,这样一来与今天杀人犯的年纪对应上了。
“好像是住在梨花院。”
池藏风不敢完全确定。此前与黄药师玩笑似地盲猜蝙蝠首领身份,因为听到了非常不靠谱的猜想——那也许是一位男宠,随之让她有意无意关注了一下男宠吴福的去向。
男宠吴福与富婆古媚没有住客栈,两人选了能享受舒适服务的青楼住下。
梨花院,正位于面前的青楼一条街。
蒙面女子如果是古媚,可不就是要逃回此处。
即刻,池藏风脑中闪过一种猜测。
“贾兄弟,那两个死者是不是二三十岁。男的身高七尺,女的比丈夫矮半个头。”
这就大致描述了鬼市上那对求子夫妻的身形。
一个时辰前,求子夫妻刚刚与古媚有过谈话接触。倘若怀疑行凶者是古媚,岂能不怀疑那对夫妻被害了。
“是,被害者就是这样的一男一女。”贾真给出了肯定答案,“他们与古媚认识?”
“那两人很可能想找古媚交换求子秘方。”
池藏风简单说了前因,眼下更重要的是抓凶手一个现行证实猜测。
两人没有耽搁,轻易地找到了梨花院。
梨花院的规模不算大,但招牌花花绿绿足够显眼。装修风格与清淡的梨花两字完全不搭。
清晨只留半扇半掩的小门。
显然早起与青楼无关,当下是非揽客时段。
此时,年纪轻轻的一男一女推门而入。
三位犯瞌睡的彪形看门汉被迎面冷风吹醒,颇没好气地就要叫嚷,“你……”
后面怒叱的话却没出口,因为三人手上各被池藏风放上一锭大大的银子。
有钱能鬼推磨,更有钱能使磨推鬼。
三个看门人的脸色迅速切换,马上挂上了笑容。
瞧着最机灵的那人笑问,“两位客官,早上好。有什么可以代劳的?尽管吩咐,是不是要找人啊?”
贾真瞧着同行者的撒钱不眨眼行为。一时间,不知是要感叹钞能力就是好用,还是要追问一个扎心的问题。
如果没记错,这位古董铺大小姐此前说了追蒙面女人是为讨回她损失的早餐钱,如今前债未清却又再度破财真的好吗?
好,陶华当然是一个好人。
贾真心底只夸赞,果然江湖多豪侠。
武功不行金银来凑,这就把「急公好义」的标签贴到了身边‘陶华’大小姐的脑门上。
池藏风肯定不会说其实她和蒙面女子有一笔旧账未算,这些银子抛出去只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我们想找一对昨天正午入住的男女。女的五十来岁,男的二三十岁,穿着富贵。这组合,想必你们一定有印象。”
有钱人到青楼借宿不少见。
但一对情人同时入住,又是年龄相差悬殊的情况绝不多见。
三个看门人相互瞧了一眼,很明显知道被寻的住客是谁?
“这……”
看门壮汉却不好直接指明方向随便让人去搜房,可拿钱手短,态度又不可能强硬。“按规矩,我们不能……”
“别废话。”
池藏风壕无道理三人各加了一张银票,随即又指了指贾真的佩刀。“带路,拿钱;不带路,你们没闻出这刀有血腥味吗?”
三个壮汉当然闻到了血腥味,但瞧着贾真一副小白脸的外表,只当他的佩刀是摆设。至于为什么有血腥味,太好解释了,杀鸡杀鸭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贾真立马抽刀。
二话不说,直接把一个石凳给砍碎了。
碎石头滚了一地。
三个看门汉脸色再变,被软硬兼施一番,再也不说规矩不规矩了。
“两位,有话好好说。请别惊扰其他客人。”
看门壮汉也不是没遇到过抓..奸之事,有些客人是一定要照顾好不能使其受干扰,但还有一些却不必保着。
昨天投宿的富婆与男..宠,瞧着就是外乡来的旅客。
既不是梨花院的常客,又没有额外付过封口小费,当下何必为他们拼死拼活拦人。
“放心,我有分寸。”
贾真说话间,握着刀的手却更紧了些。越往后院走,警觉心越发提高,不知蒙面女人会否突然偷袭。
看门大汉伸手一指,“昨天来的两人,就住在长着松树的院子里。”
靠近小院。
蹑手蹑脚,是连呼吸声都压制地微不可闻。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走到房门外。
却没有闻到血腥味或豆浆味。反而,听到里面传出了男女颠..鸾.倒..凤的叫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床铺摇晃。
屋内,搞出的动静还挺大。
贾真听着脸颊立刻微红,脚步也变得有些迟疑,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池藏风不为所扰,绕到窗户边,眼尖地发现了窗框上的一抹油渍。
凑近闻,油香味很熟悉。
可不就是来自光荣牺牲的油条香味。
这下很清楚了。
屋内男女之声是欲盖弥彰的雕虫小技,为掩饰蒙面女子负伤后从窗跳入的踪迹。
那就不必犹豫不决。
‘砰’一声响。
池藏风抬脚就踹,出人意料又简单粗暴,直接把屋门给踹开了。此刻真适合配上一句话,「官府临检,男左女右,抱头蹲下。」
但,令人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屋内的双人活动并未停下。隔着一张床帘旁若无人地继续运动,仿佛毫不在意闯入者。
不好!
池藏风疾步上前掀开床帘,只见两具躯体神态癫狂似中了药,而他们根本不是古媚与吴福。
“你来看,这两个是谁?”
池藏风叫来看门大汉,“他们是梨花院的人?”
如癫如狂做运动的两个人,观其皮肤与头发状态干裂而枯黄,不像是有钱来寻欢的,更似仆从劳力。
“哎呦!怎么是倒夜壶的王麻子和洗衣工喜妹啊?”
看门大汉傻了眼,根本不知道屋内什么时候换了人。
“不对啊,半个时辰前,是我给那老妇与年轻男人开的大门,瞧着他们走进后院的。”
怎么一回事?
贾真也冲了进来,在床底下找到那件被泼豆浆的女款劲装,但再看屋内已经不见行李等物品。
古媚与吴福已经逃了!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的。早就抓了两个替身,对其下药制造迷乱声音去迷惑旁人。
一般情况下,一般人绝不会踹门查看。
贾真暗叹古董铺大小姐的那一脚真够痛快的,让主谋希望能拖延更长一段时间的计划破灭了。
这些推论,池藏风也想到了。
是为验证猜测,她抄起了一盆凉水当头给运动疯魔的两人浇下去。
当然了,仅仅泼冷水并不见得能解除药性。
悄悄地使了暗劲,让部分水流打向王麻子与喜妹的重要穴位上,硬是唤醒了两人的神志。
“啊——”
“啊——”
随着两个清醒过来的尖叫声,猜想也被验证了。
王麻子与喜妹最后清醒的记忆停留在昨天晚上。
大概是子夜时分,他们干完活要回房却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再清醒就是被冷水浇头。
还有什么不明白,古媚与吴福的的确确是有备而来。
屋内没有找到王麻子与喜妹失去意识前的服装,看来是被吴福与古媚换上穿跑了。
时间差,是被吴福与古媚抢到了时间差,便让他们逃之夭夭了。
这次失之交臂后再要抓人就难了。不好说那两人会躲到潼关城的哪个角落,或者索性直接潜逃出城。
池藏风与贾真只得先绕回案发现场。
查一查被害者是什么人,为何会被古媚杀害?
**
时近正午。
客栈中,黄药师一觉醒来正在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人,且听敲门声是池藏风回来了。
“抱歉,豆浆和油条都洒了,没能给你捎回来。”
池藏风两手空空,“你吃了吗?我还没吃过东西。先吃点,一会再说事。”
黄药师没有关心早餐,距离早餐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猜测池藏风可能半途有事,他索性没有多等早餐就休息了。
当下不必开口问,先闻到池藏风身上夹带的两种味道——血腥味与混杂的熏香味。
这是去了哪里?
衣服会沾上如此不对劲的气味。
疑问放到午饭后。
黄药师瞧着池藏风饱餐一顿后,终于开口,“你又搞了什么?”
“请注意用词。「又」这个字表达的语气有点怪了。”
池藏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伸出一只手开始数数。“上午忽然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捋一捋。第一,今天是我第一次进青楼。”
“呵!大清早去青楼,你可能耐了。”
黄药师似笑非笑,真是他一个不留神,池藏风去挖掘新事物的本领就蹭蹭蹭上涨。
池藏风居然还真煞有介事地点头,“可不是,今天让我真真切切地来了一次踹门抓人。终于,亲自实践了师父说的话本故事里,官府踹门临检是什么感觉。”
黄药师嘴角一僵。他一直觉得池藏风的师父行事奇异,今天这样的感觉更深一分,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将来,他与池藏风的师父会有见面的可能吗?倘若相见,该不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发生吧?
池藏风的话在继续,“第二,是那对求子夫妻被杀了,原来那两人是雁门关外的慕容山庄之主。被害原因不明,但他们随身携带的《化石神功》并没有被抢走。
第三,杀人凶手就是富婆古媚,她很可能是《怜花宝鉴》的头号盗窃者。她与吴福一起出现,是早有逃亡计划。截至目前,没有发现他们逃去了哪里。”
等一等,这番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黄药师只觉一觉醒来,外面就掀起了腥风血雨了。
暂停一下,划出重点,是他的关注重点偏了吗?吴福也参与到了凶杀案中,也就是说男..宠只是吴福的伪装身份。
犹记得前夜盲猜蝙蝠公子身份,白字黑字被一一记下。黄药师随手给出一个最不靠谱的瞎猜,蝙蝠公子的身份在外就是男宠。
今日吴福的行为,尽管不代表他就是蝙蝠首领,但也侧面论证真的有人会扮做男宠来做杀人的勾当。
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一时兴起的赌约,原本双方都是随口一猜似玩笑处理,谁能想到情况说变就变,真往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黄药师看向池藏风。
今日之变,是不是代表他有猜中赢局的可能?
池藏风:看什么看,赌局不到最后一刻,认输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再看,小心把你吃掉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