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藕
如今夏桐正在锋芒毕露的时候, 冯玉贞岂敢去招惹她?那不明摆着做挡枪炮灰。
她就替蒋碧兰想了个主意,“陛下如此不分轻重,专宠夏氏, 咱们纵要规劝, 可这话娘娘和我都说不得,长者为尊, 还是得请太后她老人家出面为宜。”
蒋碧兰一听觉得颇有道理, 这后宫事说起来也是家事,太后如今虽然清闲, 收拾个把夏桐这样的小蹄子想来不在话下, 何况,太后一向是最为蒋家思虑的——知道有人夺了皇帝的专宠, 她岂会不恼?
倘能借太后之手来发脱夏氏, 自己这个贵妃也好落得干干净净,不至于惹皇帝嫌恶。
蒋碧兰总算发觉冯玉贞的一点用处,“算你有能耐,若这回真能治得了夏氏,本宫重重有赏。”
冯玉贞听她那轻藐的语气, 简直把自己当成奴婢一般,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可如今她还要借贵妃之力站稳脚跟,少不得忍气吞声。
冯玉贞旋身正要离去,蒋碧兰的眼睛却利得像刀子, 望见她裙下露出的一截莹白脚踝诧道:“你腿上的伤呢?”
蒋碧兰记得清楚, 那处经开水烫过, 明明前几天看还是红肿发紫的一大块, 今天却半点痕迹也没了。
冯玉贞无法藏私, 只得含糊其辞,“妾家中有一种秘药,敷之能去除疤痕,不伤肌肤。”
蒋碧兰眼睛一亮,“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这冯氏还真是狡兔三窟。
冯玉贞十分勉强,“已经用光了。”
就算有,她也不肯拿出来,那舒痕膏所费不呰,十两银子才能兑换指甲盖那样一小盒。前阵子分给蒋碧兰一瓶雪肌精,冯玉贞已经感到肉痛无比,哪肯让蒋碧兰占更大的便宜?
再说,她扣掉的两个月月俸至今都没补回来呢,冯玉贞想起来便怨声载道。
无奈蒋碧兰在家中便跋扈惯了,区区一个美人更不留情面,“那方子总还在吧?”
傻子才信是已经失传的秘药——倘真如此珍贵,又岂会用在脚踝上?拿来敷脸不好么?
冯玉贞也联想到这层漏洞,无计可施,只得胡诌了一段系统里的美容方子——至于有没有疗效,就看蒋碧兰自己的造化了。
冯玉贞满以为蒋贵妃得了好处,会将自己引荐给太后,当做是报偿,可谁知蒋碧兰怀里揣着方子,却自个儿兴兴头头去往宁寿宫,压根不打算带她。
冯玉贞只好朝地上重重啐了口,暗里咒这位贵妇人不得好死。
*
蒋碧兰不肯捎上冯玉贞,自然有她的用意——她才智虽不出众,这几年管辖六宫,于御人之道十分精通。倘冯玉贞结识了太后,另攀高枝,只怕即刻要离她而去,怎舍得在此屈就?
要冯玉贞安心替自己办事,就必须先断了她的念想,再者,蒋碧兰也不想与别人共享那些秘方,亲姑母也不行——蒋太后虽然年老,可是照样爱俏呢。
蒋太后瞧见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侄女,不由得眯细了眼,不用问她都猜到蒋碧兰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个侄女虽明艳大方,心思却实在浅薄,但也正因如此,蒋太后才更放心她。尽管蒋映月对自己更孝顺,可蒋太后总觉得此女心机过深,叫人不得不防。
蒋碧兰自然不是空手而来,天气渐热,宫眷们齐齐换上夏装,可蒋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又因亡夫已去,不得不寄托哀思,不能像寻常的妃嫔那样怎么省事怎么来。
蒋碧兰便为她挑了些轻薄透气的杭绸,颜色也都紧着姑母的爱好,如雪青、松花色等等,都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蒋太后便知她有事相求,“想必因着皇帝新封的夏美人?”
蒋碧兰脸上一红,“您也知道,妾并非那颟顸不知事的人物,只是陛下这回实在太过分了些。连着几日召幸她就算了,因夏氏抱怨了一句御膳房的厨子不合口味,陛下就撤了大总管的职位,这不是明晃晃打臣妾的脸么?”
蒋太后很清楚里头的隐情,自然也清楚蒋碧兰并非冤枉,可到底是自家侄女,蒋太后总得给她几分薄面,便淡淡道:“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
蒋碧兰见好就收,放下礼物恭敬告退。
蒋太后望着她这副乔张做致模样,只觉得好笑,“她如今倒是学乖了。”
早些把这份乖巧聪明劲用到皇帝身上,何愁不能得宠?这会子却来临时抱佛脚。
常嬷嬷道:“大概是觉得夏美人太过棘手,贵妃也不易应对罢。”
彤史蒋太后也看过,先前觉得皇帝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氏,是为了同自己打擂台,恶心送进来的蒋氏女;可及至见皇帝连着三日召幸,蒋太后才发觉这夏桐真是个人物。
儿子大了管不了,儿子的小妾她还是能调理几句的。蒋太后漠然道:“去传夏氏过来罢。”
*
夏桐收到蒋太后的传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最近风头太强劲了,蒋太后不挫一挫她的锐气才稀奇。
她倒也并不害怕,蒋太后浸淫深宫多年,是极要面子的人,不会在明面上磋磨她一个小辈——顶多是些软刀子杀人的工夫,以夏桐的厚脸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果不其然,蒋太后见了她,既不问她为何告御膳房的状,也没勒令她以后不准缠着皇帝,只笑吟吟地道:“哀家近来梦魇缠身,请了宝华殿的法师,说是要心地虔诚之人抄经百遍,方能消灾解厄,哀家就想起你来,想来你该不会推辞?”
这话说的,好像满宫里的人都不及她有佛性。
面对如此称赞,夏桐适当地红了脸,恭恭敬敬道:“太后吩咐,妾自当遵命。”
蒋太后明赏暗罚,她还能指责老人家故意刁难么?少不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
好在,抄几篇经而已,对夏桐的确不算什么难事。这个时代的人大都信佛,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还在家中时夏桐就没少帮几位老祖母、老姨奶奶抄经,那时候是为了躲避程耀的追逐,误打误撞倒收获了祖母的芳心,若非祖母帮忙,老早这婚事就该定下了。
夏桐收回思绪,看着案上铺开的镇纸,一言不发坐下。
蒋太后却暗暗诧异,这夏氏心性居然不一般,还以为是个轻狂浮浪的糊涂人,可瞧她进宁寿宫之后的表现,竟是半点都挑不出错来。
难怪贵妃都没地方使劲,着实滑不留手。
蒋太后命人将笔墨纸砚堆到一旁,含笑道;“慢慢抄,别着急,哀家也不催你,皇帝那儿哀家自会去说的。若是嫌来来去去费事,就干脆住下吧,宁寿宫别的没有,空房倒是不少。”
夏桐听到这里就明白过来,原来蒋太后费尽周折就为了让皇帝没法召她侍寝?
这倒正合了夏桐的意,接连三天颠来倒去的折腾,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正好趁机歇歇。
于是她诚心诚意向蒋太后鞠了一躬,“多谢太后。”
蒋太后:……
这姑娘真看不出自己在罚她么?
*
乾元殿内,安如海打发走来客,便愁容满面向皇帝道:“那人说,太后留夏主子小住几天,请咱们不必打扰。”
刘璋容色浅淡,“既是母后盛情,就由她罢。”
安如海却知道皇帝对夏美人的牵挂,几乎一夜都拆不开,别看只是件小事,却让他夹在里头难做。
安如海便试探道:“不如,奴婢去将夏主子请回来?”
心里很清楚,这事不容易办。但,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他的忠心就够了——他可没胆子触怒太后。
刘璋迟疑一刹,“算了。”
这几天他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对夏桐宠爱太过,浑然不符合旧日风格。
打小他就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天子,而非缠绵床榻的昏君。他父皇素来仁厚,唯独女色上不忌了些,晚年流连于几个年轻妃嫔之间,差点死于一场马上风,因此将素来积累的贤名毁于一旦。
见识过这样的丑闻,生怕自己会落到类似的处境,刘璋哪敢任由心性胡来?
再者,他并不认为自己就离不开夏氏了,先前夏氏没进宫,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么?至于头痛,反正忍一忍就捱过去了。夏氏不过是能让他稍稍安逸一会儿,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刘璋时刻警醒自己,这温柔乡也可能变成英雄冢。
若让夏氏得知自己的把柄,以此为要挟,那今后不得处处受人辖制?刘璋心中一凛,他断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趁此机会冷一冷夏桐也好,顺便能让自己清醒些,不至于被妇人之躯乱了心智。刘璋定一定神,忍着耳边刺痛来到案前,继续埋头批他的折子——二十年都过过来了,不至于现在会屈服。
努力摈除那人的影子,刘璋执起朱笔,任由繁重的工作将自己淹没。
“连陛下都不管她了,我看这夏美人独守空闺也是迟早的事。”
冯玉贞心道你这贵妃独守空房好几年,夏氏区区一天算得什么?
她也不敢去戳蒋碧兰的痛处,只觉得今日是个大好机会,盈盈地抬起一张芙蓉面道:“娘娘,陛下今夜不能传召夏美人侍寝,妾觉得……”
她修炼的可不止容貌,还有媚功,加之前阵子从系统商城里讨得了一本“玉女心经”,冯玉贞有把握能将皇帝手到擒来。
蒋碧兰见她秋波流动,岂会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都还没冒出头呢,倒让冯玉贞去打前阵——若陛下当真迷上了她,还有自己立足之地么?
蒋碧兰淡淡道:“你想去,就去吧。”
冯玉贞哪里敢冒这个险,先前御花园那场闹剧,已经让皇帝对她的印象降到冰点,若这回再弄巧成拙,说不定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呢!
她要是自己能进乾元殿,还须蒋贵妃帮忙做什么?冯玉贞讪讪道:“娘娘……”
蒋碧兰不耐烦,“行了!本宫知道你一心邀宠,可这时急不来,总得等陛下放在夏氏身上的心淡了,咱们再趁虚而入,这才能马到成功。”
冯玉贞情知其在推脱,有心再劝两句,可蒋贵妃这么个暴脾气着实不易应对,她只得咬牙强忍下来。
*
宁寿宫中,夏桐抄经抄得气定神闲。如她所料,蒋太后是极重面子的人,虽然喊她来帮忙,一旁桌案上也摆着茶饮和点心。
夏桐抄两页经书,便吃块糕、喝点茶歇歇,反正蒋太后只是想将她与皇帝分隔开,并不急着要,夏桐也无须赶忙。
蒋太后也懒得时时盯着,反正宁寿宫禁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交代了夏桐几句后,她老人家自个儿就回寝殿小憩去了。
王静怡寻着空隙,则偷偷的跑来跟夏桐说话,“姐姐,这事可怪不了我,是贵妃娘娘亲自来告的状。”
似乎生怕她有所误会。
夏桐心道这也是个小人之心,面上却笑着,“贵妃娘娘也是在其位谋其事,陛下忙于朝政无暇抽身,我代替陛下来尽孝亦是理所应当。”
王静怡觉得这人倒是冠冕堂皇,什么高帽子都往头上戴。
悄悄撇了撇嘴,她展颜朝夏桐道:“姐姐,你连日伺候陛下,不知陛下的头风症可好些了么?”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夏桐睨着她,“妹妹不是一向侍奉太后么,怎么倒关心起陛下的病来了?”
王静怡脸上一红,揉着衣角道:“姐姐也知道我出身低微,在宫中位分也不高,若不寻个依靠,如何能过得下去?”
她倒是坦诚,直言蒋太后不过是跳板。
夏桐手上运笔如飞,也没耽搁说话,“我看太后似乎对你挺满意的。”
“也不过是看我伺候得宜,当个奴婢使唤罢了。”王静怡叹道。
她在宁寿宫做得最多的便是替蒋太后捶腿捏肩,并非她按摩工夫多么出色,而是王静怡以灵泉水涂在掌心上,如精油那般搓揉吸收进去,蒋太后自然觉得神清气爽。
可灵泉水每日所出的量是有限的,王静怡还想省点自己花,当然不肯全部浪费在蒋太后身上——她都这把年纪,迟早要入土的,身体再好有什么用?
王静怡就想着还是得尽快攀上皇帝,再趁早生个孩子,自己这桩差事也算了了。
她讪讪道:“先前太后娘娘送去乾元殿的安神茶,其实也是用的我家中秘方,不知对陛下是否有所帮助……”
夏桐当然不敢说皇帝压根没喝那些茶,传出去岂非成了对太后不孝?
她便只含含糊糊道:“我也不太清楚,仿佛是好了些,至于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一两个月来,皇帝的脾气的确是比从前收敛了,也没听说传太医,夏桐搞不清怎么回事——难道是幸存者偏差,皇帝头风发作的时候她没瞧见?
王静怡一听便面上一喜,认为必定是灵泉发挥了作用,只是她先前送去的茶水都是经过稀释的,能缓解病症,却不能根治,如今夏桐不在,正好趁此机会邀一波功,将纯正的灵泉水送去,倘能根除顽疾,荣华富贵必然少不了她的。
只是,该怎么让皇帝服下呢?她这么贸贸然跑去,连御前都近不了,安如海必会拦住她。
王静怡心中一动,殷切地朝夏桐道:“姐姐,陛下劳碌一天,此刻定是乏了,不如你送几样小菜过去,也好让陛下看到你的心意啊!”
夏桐懒懒挥手,“算了,我又不会下厨。”
她们这些公府人家的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烧出来的菜喂猪都嫌难吃呢,夏桐可不想去荼毒皇帝的胃口——只有言情里的男人才会对猪食甘之如饴。
王静怡忙道:“姐姐你傻呀,不过是个名义罢了,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太后娘娘宫里就有小厨房,只需盛上几样装在食盒里,陛下难道会考究真正是谁做的吗?”
夏桐定定望着她,“你似乎比我还着急?”
王静怡心虚的垂头,“我只是觉得太后娘娘的做法略有不妥,想替她弥补一二,免得伤及陛下与姐姐的情分罢了。”
好一张甜嘴,夏桐笑了笑。虽然知道王静怡的目的未必单纯,但,真能治好皇帝的病也不算坏事——万一今后哪天又发作了呢,那头风病可不是好惹的。
她便朝王静怡轻轻一点头。
王静怡得到首肯,满心欢喜地去了小厨房,里头早有她备好的汤羹与小菜。
等提着食盒来到乾元殿前,安如海果然将她拦住,“慢着,你做什么?”
虽然认得是服侍太后的王选侍,安如海也不敢令她擅入——除了夏主子是个例外。
王静怡坦然道:“夏美人怕陛下腹中饥馁,特命我送几碟开胃的小菜来给陛下尝尝鲜。”
安如海也听说两人素有交情,先前陛下要为夏主子迁宫,夏主子还特意将柔福宫指给王氏呢。
看来真是夏主子的意思也说不定。
安如海便道;“您且稍等,奴婢进去问一问。”
王静怡只好立在原地。
等安如海从内殿出来,她急忙迎上前去,“公公,陛下可有传我进去?”
安如海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陛下吩咐,东西留下,选侍您可以回去了。”
王静怡:……
看来夏桐还真是将皇帝管得死死的,生怕被人趁虚而入。
虽然有些失望,但东西送到就成功了一半,只要灵泉水能治愈顽疾,皇帝自然会表彰她这位功臣。思及此处,王静怡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乾元殿内,安如海正服侍皇帝用膳,原以为照这位主子爷的脾性,定不会用外头送来的东西。可谁知皇帝细嚼慢咽了半天,却瞅着角落里的食盒道:“拿来瞧瞧。”
哎,看来夏主子的地位果真不一般。安如海明确了今后的效忠目标,屁颠屁颠跑过去。
揭开一看,不过是几样清淡菜品,染成玫瑰色的腌萝卜丝、翠绿油亮的椒油莼齑酱等等,拿来佐粥倒是正好。
皇帝哂道:“看来还是拿太后宫里的东西凑数。”
太后信佛,所食当然以素菜居多——就知道夏氏那个懒虫不会自己动手。
安如海陪着笑,心道您不是吃得也很开心吗?可见这事只要意思尽到就够了。
等皇帝将两碟小菜消灭完,就看到一旁有盏清水样的东西,不禁面露狐疑。
安如海记起王静怡的交代,忙道:“这个呀,是夏主子亲自为您汲的山泉,说是清凉解渴,又能宁神静心。且最好独饮为宜,免得串味。”
刘璋哂道:“她倒是不少鬼名堂。”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