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 雨后的天上并没有太阳出来。
祁衡匆匆走进院子,两步跨上了廊下的台阶进屋, 屋中有淡淡的药味,已经煎过药了。
“怎么回事?”
祁衡问的是候在一旁摆弄药箱的闫太医, 人却只将目光放在姜毓身上,在床沿坐下, “毓儿……”
姜毓睁开眼看向祁衡, 眉宇间是明显的虚弱, 可唇角却浅浅勾起。
“王爷……”
姜毓的手臂微微抬起, 祁衡已快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嗓音轻柔,“嗯?”
“咱们要有孩子了。”
姜毓的眉眼弯弯,虽是虚弱,可眼中却是无情的柔软缱绻。
祁衡怔了一瞬, 下意识看向姜毓小腹的位置, “你……”
即使早就知道迟早他们都会有,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 祁衡仍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那么小的一个丫头, 他还未用力地疼爱过, 还未将所有最好的捧到她的面前,她就要孕育下他们的孩子了。
不知为何,祁衡第一回有了一种做错事的错觉,姜毓还这么小, 如何能让她这么早就遭生育的痛苦?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禄王府后继有人了。”
祁衡尚在难以回神的惊诧里,身旁便突然响起了闫太医的道喜声,只是个嗓音平淡敷衍,根本听不出什么喜,倒是像故意泼冷水强行拉回祁衡思绪的。
祁衡转头冷冷睨他,“既然是怀孕了,王妃为何会忽然腹痛难止,甚至晕厥?”
他原本是要带人出城去的,可忽然府中来报,说姜毓忽然腹中剧痛,不省人事,他才飞马赶了回来。
虽然知道姜毓怀孕他也一定会立即赶回府,但这心态到底与倏然得知姜毓得急病赶回府不一样,一起一落,整颗心都颤动不止,被捏变了形。
闫太医的眉眼冷清,还是淡淡的,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去岁冬日里落水本就是受了寒气,照理来说一年内都怀不上身孕,眼下却意外有孕,原该是从伊始便小心调理,只是先前王妃都未曾发现,疏于调养,这才动了胎气,险些流产。”
“我之前受了寒气不能……”姜毓略一怔愣,“为何我不知?”
那一回她病得重,却不知道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病情。
闫太医闻言,缄默不语了,姜毓看向祁衡,祁衡缓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不想你徒增烦恼是以未让人与你言明。”
那个时候姜毓高烧昏迷,半条命都已经去了,他只想保住姜毓那条命让她活着,暂时不能生这种小事如何顾得上?
况且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想过会与姜毓圆房,更别说子嗣,才一年罢了,待时间过了调养好了这事儿就没了,何必说与姜毓听。
后来圆房了,这种没什么痛痒的小事他更不会提,自己也差不多忘了。
姜毓看着祁衡,她自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别说一年内怀不上,就是三年五年还是永远,他大约都不会主动报于她知道,独断专横起来便就是这样讨厌。
“那眼下这样,孩子……可还好?”姜毓问向闫太医。
闫太医道:“回王妃的话,王妃体内寒气由在,这一胎原本就不易照料,眼下又有了流产之兆,即便暂时稳住了,恐怕也不易坐稳。”
祁衡的眉眼微寒,“你这是什么意思?保不住?你要是不行,就换你爹过来。”
“下官的意思,”闫太医的眼底亦是寒凉,是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无情之凉,“留下这一胎有七成的把握,只是王妃受的辛苦会是旁人的几倍,即便是生下来了,五成的可能大人的身子要受损,孩子也只会是个病弱之体。即便王爷请其他太医来,也只会劝王爷王妃放弃这个孩子。毕竟——”
闫太医淡漠地瞧着祁衡的眼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妃还年轻,放弃这个孩子,还有下一个。”
放屁!
祁衡沉沉的眼底微动,一句呵斥却梗在了喉中骂不出来,孩子的确可以有下一个,姜毓的身子败了却回不来了。
“我要生下来。”姜毓却先一步出了声,也没有看闫太医,只是看着祁衡,晃了晃祁衡握着她的手,就像是寻常时候的撒娇,“王爷,我想要生下来。”
好。
一个好字忍不住就想冲口而出,就像平日里每一次答应姜毓的要求一样。可这一回,祁衡却没法将这个字说出口。那个字在口中滚了滚,到底被碾碎了吞了回去。
祁衡将姜毓的手贴到颊边,那如玉柔荑又软且滑。
“毓儿,你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这件事情好不好?”
“王爷……”姜毓的手一缩,想要收回来,却让祁衡牢牢抓在手心。
“听话,你现在很虚弱,先睡一觉歇一歇,就算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
姜毓的眸底的光微颤,明知祁衡或许在拖延,可最后一句却是触动了心底。
“好。”姜毓道,“我听你的。”
我听的你,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
姜毓这一觉睡得很沉,大概是有之前服的药的缘故。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祁衡就守在她的身边。
“醒了?”祁衡淡笑,“饿不饿?”
姜毓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我来。”祁衡忙站起来,跑了床锦被,扶着姜毓起来靠好。
姜毓看着祁衡,嗓音软软的,
“王爷,今日逸王妃来寻我了,他想求你保下逸王世子。”
祁衡为姜毓掖好被子,“听说了。”
“王爷怎么想?”姜毓问。
“你觉得呢?”祁衡反问,“我该帮吗?”
姜毓不爱管外头的事,也不怎么会过问,既问他,便是她有了想法要说。
“稚子无辜,那些斗争牵扯了他们,未免残忍。”
逸王世子才几岁,他甚至还根本不能明白父辈之间的斗争,却要为此被牺牲掉。
祁衡的眸里一派冷淡,道:“并非无辜就不会被牵扯,何况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并不无辜,你也应该明白的。”
这世上太多无辜受难的了,譬如边境死在蛮夷刀下的百姓,何其无辜,可因为他们是中原的百姓,在蛮夷眼中却并不无辜,或许也知道他们无辜,却并没有理由放过。
“逸王殿下呢,他怎么想?”
世子也是他的嫡子,难道他就能眼睁睁放弃?
“轮不到他怎么想。”祁衡冷淡道。
逸王的一切都是崔氏给的,没有崔氏也没有他的今天。
“逸王妃说,她只有世子一个孩子,哪怕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可世子祁钺只有一个。”
姜毓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望着祁衡眸子明亮,“我觉得逸王妃说的很对,王爷以为呢?”
兜兜转转,到底是到了这里。
祁衡的眸很沉,一种静水无波的沉,“你若执意要,我只有依你,可你也要知道后果。”
“闫太医说,还有五成的把握,”姜毓的唇角淡淡扬起,“怀孕的时候辛苦一些便辛苦一些,哪个女子怀孩子的时候不受罪的。”
“你可知,若你为了生养孩子落下病根伤了身子,那是养不好的病,十有八\\\\九这样的女人都会早逝,也根本熬不到自己孩子长大的时候。届时只剩下一个从娘胎里就病弱的孩子,不提他今后能否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拖着那孱弱之躯能活多久,从小做个病秧子便是最大的折磨你有没有想过?”
“而且,若是你没了,你别想着我不会再娶,形势也容不得我不娶,那时孩子有了继母,你觉得继母会怎样对待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嫡子?我会喜爱这孩子,是因为这是你和我的孩子,若是因为那孩子没了你,我纵使不会恨他,也绝不会喜欢他。”
“毓儿,”祁衡的眼里冷静到没有感情,“你知道我不是危言耸听,这些后果你都要想清楚。
“你不会的。”姜毓的眉眼却始终弯弯,“纵使没有我,王爷只会更加爱护这个孩子,绝不会让人欺侮他。”
“王爷会因为先皇后而只对一个女子好,那样看在王爷自己幼时的经历上,王爷也不会让继母欺侮这个孩子。”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好听的,”祁衡转开眼去,淡漠道:“你若是看不见了,岂知今后会有什么变数。”
“王爷……”姜毓伸手抓住祁衡的手,唤着祁衡回头,一声比一声娇软,“王爷……”
“姜毓!”
祁衡反握住姜毓的手,狠狠用力,似是有训斥梗在喉中,可看着姜毓的眉眼终究是说不出口。额角的青筋跳了几跳,缓缓平静。
“我会请大夫住进府中每日为你把脉,闫老头刚才也说了,头三个月,直到胎坐稳之前你不许出门,最好连地也不要下,之后几个月倒时候再看,倘若脉象一直不好……”
祁衡握着姜毓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警告,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那便是这个孩子与我们没有缘分,便怪不得我了。”
祁衡冷着嗓音说完,至始至终一眼未曾肯看姜毓,侧脸冷峻地仿佛结了冰。
姜毓的笑意温婉又甜美,拽着祁衡的手臂往自己的身旁拉,“我便知道,王爷待我最好。”
……
秋风瑟瑟,连绵秋雨打落一地残叶。
姜毓有孕,这一事祁衡自然是瞒得严丝合缝,那一日接连延请两位太医,也只说是禄王妃偶感风寒,
没有两日,祁衡寻的大夫便住进了府内,煎药熬药俱在院内的小厨房里,除了院中近身服侍的下人,没有人知道姜毓有了身孕。
正好原本姜毓便是沉静不爱出门的性子,天气渐冷时令也不好,便借着一句祁衡偶感风寒光明正大的闭门不出,静了心在床上养胎。
祁衡虽是生了好些日子的闷气,却也再不会成日难见人影,即便是再忙碌夜里总是要回来陪着姜毓用过晚膳,夜里不敢与姜毓同床,便在屋中又支了一张榻。
府外的情势几乎叫祁衡封死,外头的风大雨大,姜毓在府内一概不知,翠袖和翠盈也不会在无意间说嘴起外头的事情。
姜毓不知道逸王世子和崔氏的事情到了何种的地步,朝堂里又刮起了什么样的大浪,待四个月后胎象趋于稳当的时候,只听说祁衡的外祖回京起复,任了户部尚未之位,而祁衡叫她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是因为此时已临近年关,林尚书起复回京自然也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宴。
“你胎象才稳,明日去了,在前头露个面就好,后头有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倒时候让李大夫也过去,方便随时支应。”
又是一日落,祁衡坐在姜毓的床沿边细细嘱咐,瞧着床上的丫头即便是好吃好喝养了四个月,可脸上的肉也一点都没长。
“知道了,”姜毓笑着,“好些日子没有出门,都快不识得出门的路了。”
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胎的四个月,连踏出屋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即便有时憋闷到窒息,可姜毓还是忍了下来。
“辛苦你了。”祁衡的眸底略暗,是隐忍的心疼,“不过所幸,我手上的事也了了,马上就能回来陪着你了。”
“给我摸摸,他今天动了吗?”祁衡伸手探进锦被中抚上姜毓微微凸起的肚腹,大约是动过胎气身子虚弱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姜毓原本就不容易显怀的缘故,明明已经快临近五个月的月份,姜毓的肚子还不是很大,让冬日的衣裳一遮掩,很难看出端倪。
姜毓的手覆在祁衡的手背上,眉眼中是淡然的幸福,“动了,下午的时候动得可欢腾了。”
祁衡将手覆在姜毓的肚腹上,手底下并没有动静,可祁衡的心中依然一派暖融,“幸好你胃口尚好,没有消瘦,不然明日出门,真是怕风将你吹走。”
当时姜毓要留下这个孩子,他生气吗?必然是生气的。可他又何尝真的舍得过。他这辈子的第一个孩子,他与姜毓的孩子,他喜欢宝贝还来不及,只是上天终究不能让他轻易得到,才非要给他捆上这样的枷锁。
“毓儿……”祁衡看着姜毓,便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姜毓的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脸贴上了姜毓的脸,缓缓的厮磨,流连。静谧无声里,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内心的缠绵难舍却尽在那不言不语中。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