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又细又淡, 并不明亮,眼前的光全靠着下头院儿里挑得通明的灯笼照上来的光才填补了月色。
姜毓没有明白答了祁衡问题, 说的却也是真话,她从来未见识过什么不同的景色, 不知这天地浩瀚,秀美绮丽, 也未见过这疆土广袤, 喜不喜欢的又何从对比, 从何说起?
祁衡侧眸, 敏锐察觉了姜毓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你想出京?游历山水?”
姜毓眸底的光颤了颤,唇角便扯了起来,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妾身身为王妃, 一府主母, 自然是要在王府中的料理府中诸事的。”
她是大家千金, 素来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无论成亲前后,哪里敢于人说想离家游历山川的, 说出去, 旁人只会觉得她心思太野,不安于室,何况她现在还嫁了人,世人眼中, 便该以相夫教子为重,怎能说她还想着这王府外面的世界?
祁衡勾了勾唇,没有将姜毓的口是心非听进耳中,移开眼去,道:“你要是喜欢外面,我以后便带你去看看,这王府里的确怪没意思的,还有这个京城。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自当活得自在些,见识见识这人世间的美景,管他这俗世教条严苛。”
祁衡的嗓音淡淡,透着一贯的不羁狂放,姜毓听在耳中,却无法再在心中暗骂祁衡的没有规矩。
光很淡,即使离的很近依旧不能将祁衡的脸看得清楚,姜毓侧着头看向祁衡,只能看到他看着远处的侧脸,看不到他的神情。
即便知道这不合世俗的规矩,即便知道这不可能,但姜毓的心中仍旧升起了一抹希望。
游走山河之间,看遍这世间风光,她曾经畅想过,现在也依旧渴望着,只是她禄王妃的身份却让这一切都变得没有一丝可能。
若是祁衡成,她便困与另一座高强内。
若是祁衡败,她也是困与一座墙内。
今生今世,她也不可能得那一份的自在。
“你不信?”
祁衡扭过头来看向姜毓,“你是不是觉着我信口开河?”
姜毓没答,可面上的神色却是明了。
祁衡浅浅勾着的唇角在夜色下朦胧,转过头去看向远方的眼幽远有深沉,“我既说了,便是承诺。不管今后如何,给你一个自由自在身我总还是做得到的。”
给她一个自由自在身?
姜毓觉着祁衡这话听着莫名有些奇怪,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使劲在脑中翻滚过想了一遍也没得出个结果,倒是下头的脚步声纷乱,好像有很多人进出。
“下头在做什么?”姜毓伸着脖子试图往下头看,可让屋檐挡住了,什么也瞧不见。
祁衡轻飘飘答道:“在捉蛇呢。”
“什么?”姜毓猛地一回头。
屋脊长长,却并不宽敞,姜毓原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挨了一点,眼下忘了还前倾着的身子猛地回头,一下便坐不住失了重心,身子一晃就好像要跌下屋顶。
“小心些。”
祁衡的手臂一揽,牢牢圈住了姜毓的肩膀,姜毓惊吓中抬起头,撞进了祁衡的眼中。
那眸光是柔的,就像是一池冷潭里荡漾开的柔软水波,冰冰凉凉清清冷冷,却一下在她的心尖上化开。
“坐稳了。”祁衡把姜毓的身形摆正,松开了手臂。
姜毓有些慌乱地低头,不知为何,脸上不由自主有些发烫,“蛇?”
“是。”祁衡道:“春夏交际,有蛇也是寻常事,我方才在院中弄死了一条,怕咱们院里还有,便让人来搜搜。”
“是嘛……”
祁衡说有蛇,原本该是毛骨悚然的,可不知为什么,姜毓的心尖却为了旁的事情怦怦跳着,这蛇不蛇的好像也顾不上怕了。
夜风拂来,带着细微的几丝凉意,姜毓紧紧挨着祁衡的身子坐着,肩膀贴着祁衡的手臂,仿佛是倚着大山,即便屋顶再高,心中的彷徨却一扫而空。
“我在京郊有一处宅院,依山傍水,清静避世。你在这京中闷了,可以去那里住些日子。”
祁衡的嗓音低低响起,看着远处,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着。
“我让人收拾了,过些时日,你过去小住些时日吧。”
姜毓闻言,想了想,这时节冷热适宜,倒是适合在外头走动走动,便应道:“好,还烦请王爷安排。”
祁衡很轻地应了一声,空气刹那间便安静了,祁衡没有再说话,姜毓也没有再说话,抬头看看天幕,月儿还是那样寡淡,薄薄的云絮从月前漂移而过,忽明忽暗。
……
日升月落,那一夜姜毓和祁衡在屋顶上待了很久祁衡才带着姜毓下去,屋中明显是叫人搜查过了,窗台门口还洒了一层雄黄,叫整个屋子都充满了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几日都不散。
叫祁衡这么一弄,姜毓倒也不必再担心蛇不蛇的问题,只安心在屋里做了几天针线,到了时候便同穆王妃一道去了善堂。
这善堂开在京城西边的一条巷子里,门面还是招牌都并不起眼,看着只像是一处处大大的宅院。
“皇嫂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这小衣裳做得,我都忍不住想偷藏下一件。”
庭院里石桌旁,荀氏一件件瞧着姜毓做的小肚兜,小衣裳,虽然件数并不多,可每一件的针脚用料,精细的针黹功夫,还有上头随手点缀的一点儿花纹图样,都叫那些小东西除了做工精良之外又多了几分别出心裁。
姜毓笑道:“穆王妃若是喜欢,待以后穆王府新添嫡嗣之后,我便为小侄儿量身好好做几件衣裳可好?”
“能穿上皇嫂做的衣裳,自然他们的福气。”荀氏将摊开的衣裳慢慢折叠回去,道:“不过届时想必皇嫂府中也已添了子嗣,皇嫂为自己的孩儿做衣裳都嫌不及,我家的孩儿怕是排不上号了。”
荀氏随口的打趣,可听在姜毓的心中却是震了一下。
她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孩子的衣裳,做这些东西也愈发顺手,做得多了,有时也难免会偶尔想到,若是将来她的孩儿出世了,她要如何做他的衣裳鞋帽,该绣些什么,怎样样式的衣裳又更加舒适。
姜毓自从到这善堂里来,也不止做些衣裳,这里的人都亲力亲为,就连穆王妃也不除外,她既然来了,有时自也是要跟着一道照顾那些尚小的孩子,照看他们一日的起居,跟着那些年长的嬷嬷后头,也学了不少养孩子的技巧常识。晚上就寝未眠之前,也难免会想,倘若她今后的孩子该如何养育。
想着想着,便开始向往。
可是……
姜毓扯起唇角应付着,“穆王妃说的哪里话,要是小侄儿想要,这些小事,我这个做长辈的哪里有不允的。”
荀氏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风轻轻摇动树叶,两个嬷嬷抱着襁褓过来。
“禀王妃,这两个孩子的病都好了,昨儿郎中来看过了,都说没事了。”嬷嬷将孩子抱着凑到荀氏的眼前,“您瞧,今儿这精神头都好着呢。”
姜毓这知道这说的是前不久才收养进善堂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叫抱来的时候面黄肌瘦,已经没多少生气了,是善堂的嬷嬷请了郎中又日夜照料着,才救回来这两个孩子的命。
“抱过来我看看。”姜毓招了招手,她这两天辛苦做衣裳,也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么。
嬷嬷将孩子抱到姜毓面前,两个孩子都醒着,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外头的世界,比起刚来时候骨瘦如柴的脆弱模样,眼下的确是好多了。
“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可真水灵,想必他们的父母也是俊秀得很,只是孩子还这样小爹娘便都去了,看不到他们长大该多可惜。”
姜毓有些感慨,不仅是因为可怜孩子,也为他们的父母悲哀,自己的孩子,却再也看不到他们长大成人了。
荀氏听着姜毓的话,眸里便有些淡淡的愁绪,道:“令州桃花汛将堤坝都冲塌了,沿河几百万百姓家破人亡,也不知道多少孩子要失去父母,多少父母要失去孩子。”
姜毓知道,荀氏说的便是这些日子朝廷里的要事,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令州那里的河堤塌了,有多了几百万灾民,可那河堤却才竣工不久,好像工部有很多官员家里被问了罪。
姜毓没说什么,朝堂之事她从来不评论,最多也只是听人议论议论,她自己是万不会在外头议论这些的。一来是谨慎,二来她不是朝堂中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天下不幸之事何其多,我们能顾上的,也不过是周围的这一些,只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便罢。”
“皇嫂说的有理,正是这样的。”
一阵微风穿过,树上枝叶摇动,几片花瓣落下,只余下枝头红花越发残败。
后宅不议政事,没有人提起话头,荀氏和姜毓自也不再议论外事,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善堂的管事嬷嬷,又看了看各处的孩子,说些寻常的琐事,看着稍大些的孩子跟着请来的夫子在堂中念书,转眼就是一日的功夫。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