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盘旋翻滚。
姜毓眉眼的笑意温润依旧,却蒙上一层薄薄的冷雾,霎时变得氤氲迷踪让人看不到底。
何为真正的不卑不亢,眼前这个就是最好的范例。
一早就觉出庄慧娘其实是个绵里藏针的,可知进退会做人,大家把表面功夫做的票漂漂亮亮你进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内里头是什么样的姜毓可以不管。
但若一朝忘了分寸越了雷池……大家可都做不成好人了。
“庄姨娘是在拿王爷压我?”姜毓淡笑着问道。
“妾身不敢。”庄慧娘答。
“倘若不是,那姨娘现在就把人放了,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吧。”
姜毓的语调云淡风轻,可愈是将话说的轻巧,愈是如千斤之重。
庄慧娘默了默,终是将头抬了起来看向姜毓:
“可叶姨娘犯了府规,妾身既然受王爷之命掌管府内诸事,便该尽心尽责将事情做全。”
很好,终于是亮了杀手锏了。
姜毓唇角的弧度愈冷,“姨娘确实是掌着府中的内务,可是不知道姨娘的上头除了要服侍王爷之外还有谁?”
祁衡是府里的主子不错,姜毓也是府里的主母,王妃都是御旨亲封的,谁对王妃不敬就是对皇室不敬。
对皇室不敬,其罪当诛。
庄慧娘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妾身既受了王爷的命,便有职责在身,若是又哪里冲撞了王妃,待事情了结,妾身任由王妃发落。”
庄慧娘生着一双盈盈的秋水眸,原本是一双极惹人垂怜的妙眸,可若是强硬起来,也是别样的一种如霜冷冽。
那夜姜毓故意让人强闯门禁庄慧娘那里却一直没有动静,其实是一种默认。是庄慧娘这个妾室对她这个正妃的让步也是臣服,默认了姜毓在府中一人之下的主母之位。
说实话姜毓很满意那个结果,后头叶芷柔那里派人来她这里谢恩的时候,姜毓也没有见,算是承了庄慧娘这份情。
大家心照不宣这么平平稳稳客客气气过下去也就算了,可今日……
这是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了吗?
“庄姨娘想了结何事?”姜毓凉凉问道:“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这里可是王府,不说姨娘手上没有证据,便是有证据也该将人扭送官府审问。倘若府里动用私刑的事情传出去,想是朝堂之上又要多几本弹劾王爷的折子了。”
“届时,怕是王爷有心想护,也护不住姨娘了。”
内宅的小事为什么会传到朝堂上?因为姜毓,因为肃国公府,因为京中门阀大族以肃国公府马首是瞻,肃国公府自己手下就门生故吏无数,若是想要用奏折参死一个小小的妾室简直易如反掌。
“姨娘行事还是要看得深远些,”姜毓的眸里幽深凌厉,简单的话里意有所指,“好好为王爷的名声着想。”
祁衡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若此事被朱皇后拿捏,恐怕就又豁开一条口子。没有人在意妾室的好坏长短,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都会算在祁衡的头上,算在整个禄王府的头上。
但姜毓的意思可不可以又这样理解,姜毓在用肃国公府,在用娘家势力的倾斜来威胁祁衡?会不会总有一天肃国公府会成为姜毓掣肘祁衡的手段?
庄慧娘看着姜毓,眼里的是交错翻滚的复杂,姜毓看不到庄慧娘的心底,庄慧娘也看不透姜毓的心思。
有的时候总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可面对上面才发现,其实谁都无法猜透谁。
“妾身受教。既如此,妾身今日便先告退了。”
庄慧娘再次垂下眸,手一抬,押着叶芷柔和兰心院其他下人的婆子家丁便松开了手。
“妾身告退。”
庄慧娘同姜毓福下身子行了礼,越过姜毓便带着自己人撤出了兰心院。霎时间整个院子都仿佛宽敞了许多。
“多谢王妃……”
叶芷柔被婆子松开,径直就瘫软在了地上,掩着面呜呜哭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姨娘……”
小芸连滚带爬到叶芷柔的身旁,抱着叶芷柔一起痛哭,登时那凄凄切切的哭声就盈满了院子。
姜毓的眉心很淡地皱了皱眉,瞥了眼那还躺在条凳上满腰是血不知死活的丫鬟,扬声吩咐道:“把人抬回去,该上药的上药,该请大夫的请大夫,把院子里都收拾干净。”
“是。”
院子里跪着的下人纷纷动起来,叶芷柔和小芸还摊在地上哭,姜毓使了个眼色让翠袖和翠盈上去,“把叶姨娘送回屋子里去,伺候更衣梳洗。”
“是。”
吩咐完这些事情,姜毓自然也是不能走的,叶芷柔在内室更衣梳洗,姜毓就在外头看茶,没等多久,叶芷柔差不多拾掇了拾掇就出来了。
“妾身谢过王妃救命之恩。”
叶芷柔扶着丫鬟的手,一到姜毓的跟前就跪下了。
“叶姨娘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身。”姜毓放下茶盏,睨了眼叶芷柔身边的丫鬟,“还不快扶你家姨娘坐下。”
“是。”
丫鬟领命,扶着尚是戚戚的叶芷柔在姜毓的下首坐下。
“今日一事,叶姨娘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姜毓的神色清冷疏淡,好像方才在外头为了叶芷柔而与庄慧娘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不是并不是她。
也确实,姜毓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听听叶芷柔的说辞。
叶芷柔的眼眼眶还是红的,低着眼切切道:“回王妃的话,庄姨娘素来不喜妾身,千方百计要想将妾身赶出禄王府,是妾身不中用,今日连带拖累了王妃。”
“倒是说说,庄娘为何千方百计想将你逐出府外而不是别人,说你里通外贼又是为何依据,总归世事不会空穴来风。”
姜毓即使成功逼走了庄慧娘立了她主母的威风,可心里并没有多高兴。事因起与叶芷柔,说起来她对叶芷柔也没有什么好感。倘若是她存心借事找茬也就罢了,但今儿这一出并非她所愿,可谓是被形势逼着和庄慧娘撕破了脸。
对着叶芷柔这个事儿精,她还真懒得摆什么好气儿。
“回王妃的话,一切只因……只因……”
叶芷柔说着就哽咽了,低着头双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那泪水就噗嗤噗嗤雨点一样开始往下掉。
“只因什么?”
姜毓心里被叶芷柔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弄得有些不耐烦,庄慧娘在的时候哭,庄慧娘走了还哭,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只因妾身曾是先王妃秦妃的人。”
叶芷柔终于说出了囫囵话,人就跟着噗通又跪在了地上,“请王妃恕妾身的不敬之罪,妾身并非挑拨是非,人人皆知先秦妃与庄姨娘不睦,秦妃逝后更是将王府中秦妃旧人一一驱逐,只剩下妾身……”
叶芷柔身边的小芸也跟着跪下,接上叶芷柔的话道:“我家姨娘并非里通什么外贼,只是昔日府上妾室锦姨娘被罚去了庄子里做苦役,我家姨娘眼见冬日将至,是以命雯儿偷偷送了袄子银钱去庄子上交与锦姨娘,却不想回来时被庄姨娘察觉,才有了方才庄姨娘污我们里通外贼之事。”
“王妃,”小芸朝地上连磕了三响头,“王妃一定要为我家姨娘做主啊!”
先秦妃。
姜毓隐隐想起,似乎上回在水榭见着的时候叶芷柔就说漏过,庄慧娘把先秦妃留下的旧人统统处理了。
“只要你们不是真的里通外贼做了危害王府之事,便不会有人把你们怎么样。”
姜毓站起身来,一点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叶姨娘好好休养,刚刚历这样一场劫想必也是疲累了,我便先回院子里,不打扰姨娘休息了。”
姜毓走得很干脆,一口气就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出门的时候才午时,回来的时候太阳都要开始落山了。
姜毓瞧了一眼窗外头西斜了的太阳,突然就关心起了祁衡。
“让长贵去打听打听,王爷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
风吹草木寒,离那日姜毓在兰心院杠上庄慧娘又过去了两日,青梧轩那里一点动静没有,姜毓让人去打听祁衡的动向当然也没什么结果,祁衡照常踪影全无。
两日里日子照常过着没有一点变化,庄慧娘那里稳得住,姜毓这里自然更稳得住。
大家都知道,要论胜败,胜败不在那一日姜毓成功逼得庄慧娘放了叶芷柔,而是祁衡,看祁衡回来之后的反应才能定最后的胜败。
后宅之争,有的争的是面子,有的争的是实权,掌家权姜毓一时是争不到手的,这一回争的还是那个面子。
叶芷柔的死活其实没有多重要,就事论事,这后宅大院儿的,毒死了闷死了就说是病死的,把活儿做的漂亮点别留下把柄就算朱皇后也没奈何。
倘若不是庄慧娘那日态度强硬不肯退步松口,姜毓也不会步步紧逼非跟她相争到底,说白了姜毓其实只是给要给自己争口气。
事情很幼稚,幼稚得姜毓自己都不屑去想,但还是那句话,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落日余晖,第三日的傍晚姜毓正在在院子里透气,长贵飞奔来报,祁衡回来了。
姜毓眸底的光一亮,正是要去找他,转身却见那清俊颀长的身影迈进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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