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完将主角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并未淋雨,身上干干爽爽, 而主角却是宛如落汤鸡, 沾着血污的衬衣贴在胸膛上,漆黑的短发不停淌水。在进他房间之前,今昭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踩在地毯上的泥土, 略有些不安。
可容完却是丝毫不在意, “进来, 别愣着。”径直把他拉进洗浴间, 给浴池里放满热水。
主角住的那个房间因为之前一直没有人住, 所以是没有安装浴缸的,这深更半夜的, 也不好叫下人收拾别的房间出来, 于是便在他房间里洗了。
今昭贴着浴缸边缘坐下来,隔着氤氲的热气, 看将军用手试探水温, 仍是觉得置身梦中。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在见过他阴暗的一面之后,仍然对他这么好?他心里的欣喜打着颤, 令他到现在血液还是奔涌得非常快。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渴求,容完忽然抬起头来——
今昭赶紧移开了视线, 漆黑的睫毛匆忙遮住了所有情绪。
能够继续留在将军身边, 如今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福祉。他自然想要得到这个人, 无时无刻。更想要将其他人全都从这个人身边赶开,让这个人只能看见他,身边只有他……但在不确定会不会惹来将军厌恶之前,他必须将自己那些肮脏的心思掩藏得好好的。
他怀揣着这些阴暗的小心思,比以前更加如履薄冰。
“好了,水温差不多了。”容完看着主角,觉得他此刻好像是重返巢穴,无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幼兽,还努力歪着头,不让发尾的水珠淌到地板上去,不由得好笑又辛酸。
于是随手将自己的浴巾从墙壁瓷砖上拽下来,走到主角面前,包住他脑袋,给他擦了擦。
今昭顿时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视线被大大的浴巾给挡住了,只能看到将军睡衣上靠近小腹的第五颗纽扣——将军就连衣服上的纽扣也是令人沉迷的。
铺天盖地的全都是将军的气息,他不敢呼吸,怕呼吸太粗重暴露些什么,但又忍不住想把将军的味道吸入鼻喉中。
他觉得自己真是病态。
本应他自己来,他怎么能让这个人为他做这些?但他又情不自禁地祈盼这个人一直这样温柔下去,他贪恋着这些温柔。
容完细致地给主角将头发擦了一遍,先将头顶撸了两把,随即用毛巾包住,把发尾捏一捏,将水珠吸掉。自然是没办法一下子擦干,只能待会儿让主角自己洗完澡之后去吹干。
终于擦完,他将湿掉的浴巾扔在一边,看了眼主角手掌上的伤口。还好,主角愈合能力足够快,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脱衣服,洗澡吧。”
可主角却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像是石板,手指抠着浴缸边缘,泛着红。
就在容完以为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以至于不太好解开衬衣纽扣踏入浴池中,并准备帮他忙脱掉时——心念电转,容完反应过来,脸色骤然一红。自己还在这里呢,主角当然不好意思脱衣服了!没意识到之前,他看主角就跟看方正小字似的,坦坦荡荡,一旦意识到什么,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容完忍着浴室里燥热的蒸气,匆匆将各种沐浴露和干净的新的睡衣摆在旁边,随即转身出去。
过了好半晌,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淡淡的血腥味被冲刷掉,取而代之的是芬芳的沐浴露的味道。
**
容完自己也在外面重新换了身睡衣,关好窗户,打开床头灯,钻进被子里躺着。事实上,他刚才在浴室里并没有刻意去注意自己脸上的神情,抑或是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冰冷,但都没有受到规则的惩罚——
容完:“这是为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了,随着主角在他身边待的时间变长,他偶尔没有完全按照渚靖面如冰霜的样子去演,太阳穴却也很少再刺痛起来。但这一点仅仅针对主角,并不针对其他人,他若是在那些下人面前神情不紧绷着,还是会受到违背人物性格的惩罚。
系统分析了下,道:“规则是按照他人对渚靖的既有印象去判定的。渚靖在他人面前,一向是阴冷的,不苟言笑的,那么若是违背那个印象,让他人觉得奇怪的话,规则便会惩罚你。但对于主角而言,他并未见过真正的渚靖——”
也就是说主角从始至终见到的都是他,一开始对他的既有印象是根据传闻,而他只要违背了那个传闻,便会受到惩罚。然而随着主角在他身边待久了,他在主角心中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他不会违背他自己的性格,便不会再受到惩罚。
换句话说,别人看到他,都是通过他在看渚靖。
而主角看他,却只是在看他。
明确这一点之后,容完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这规则足够严谨,还是该说这规则也还是有人情味的。如果他在主角面前一直必须是渚靖的话,或许他和主角现在还抵达不了这一步。
**
主角洗了很久才洗完,久到容完都快昏昏欲睡了,他才从浴室里出来,穿上了干净的睡衣。只有浴室的暖灯开着,容完睁开眼睛,看见主角洗干净之后,和平常人家的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没什么两样——除了脸上那稍微有些骇人的面具。
主角走过来,喉咙里发出略微干哑的声音:“将军,我洗完了。”
他太久没说话,无论是语调还是声音,都有些奇异,但并不难听。但他自己似乎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于是在容完面前很少发声,即便说话,也是慢慢的,几个字几个字竭力说清晰的。
容完知道规则在主角面前再无限制之后,面上的神情就放松多了,在床头灯的映照下,甚至称得上温柔。
他半躺着,招了招手,温声对主角道:“过来,给你擦药。”
今昭顿时一怔。
容完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擦药,过来。”
今昭还是第一次见将军神情如此温柔——简直柔和得不像话,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简直熠熠生辉,那声音也变得不像将军平时的,宛如轻抚,旋转落于今昭心头,似乎能将他心头的所有不忿与哀怒全都抹平。
今昭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置于一场梦中——
他心头狠狠颤栗,甚至幸福到哀切地想,他也可以得到这些幸福吗?他真的可以吗?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幸福的一瞬间,他想象不到还有什么会比现在更令他幸福。
在他大脑还没做出指挥之前,他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将军那边走了过去,宛如本能地寻求光暖一样。
容完简单地给他手掌以及肩膀上几处伤口涂了药。除了手掌上是新的伤口之外,肩膀上都是一些迸裂开来的旧痕,虽然痊愈得快,但那些疤痕到底很难消除,这就导致他肩膀及背后看起来有些狰狞。那些伤痕,其中一道普通人都难以承受,可他却……
容完默不作声地擦完,或许是因为怜惜,指尖越发轻柔。
今昭被他触及的地方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如有电流窜过。
终于涂完了药。
“好了。”容完收起药膏,捏了捏温顺坐在床边上如同小鹿般的主角的后脖颈,顺便摸了下他的发尾,已经干了,可以睡觉了。见主角全身僵硬不敢动弹,眼睫也低低垂着,视线不敢抬起来看他,容完终于忍不住笑了笑,道:“今昭,去睡吧,明天见。”
——今昭,去睡吧,明天见。
今昭握紧掌心,抬起眸子凝视将军一眼,心脏发着颤,跳得很快。他从不期待明天,因为明天和今天不会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永无止尽的噩梦,但现在他血液涌上了头皮顶层,他鼻腔发酸,他无比渴望明天。
将军对他笑了。这一刻他觉得死了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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